二十七
作品名称:月儿弯弯照九州 作者:沧桑战神 发布时间:2024-02-15 10:43:37 字数:5799
匆忙收拾了一些细软可用之物,带上枪支,庆宝和麻可敌带领手下十几人来到楼房旁边的芦苇荡里,芦苇荡围着一片湖水,虽是初冬,但湖水尚未结冰,湖水边靠近小楼的地方藏着一只小船,渡过这片湖就到了城墙跟下,翻过城墙就能走出蒲州城。
西风残照,水光潋滟,小楼在金晃晃的空气中切下一块阴暗区覆了一半的湖面,剩下的一半则暴露在夕光中,红色的霞光映照在那里,像铺了一层红绸似的,岸上苇杆摇摇,整齐划一地向东倾倒,把影子密集地投入水中,似乎凑在一起密谋什么事情似的。
几只野鸭跳入水中,密谋的影子顿时被搅扰的散乱无章,霞光便从那里升腾起来,升腾到空中,在空气中晃动起来,照亮了西边岸上的一片芦苇,庆宝和麻可敌一行十余人就从那片发着亮光的芦苇中钻了出来。
他们四下望了望,没有发现搜捕的日军,他们迅速上船向湖心划去,渡过湖面的阴暗区,划到了夕光之中,正在这里,芦苇荡外面的马路上传来“橐橐”的军靴声,军靴声整齐划一,显然是一队日军在跑步经过。
此时,庆宝他们正好划到湖心,马路边上的芦苇低矮,从马路上往这里看很容易发现他们,庆宝赶紧招呼划桨的往芦苇荡里隐藏,可是晚了,就听马路上一声断喝,接着就是拉动枪栓的声音,整齐划一的军靴声也变得杂沓,芦苇荡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日军冲进了芦苇荡,枪声“噼哩啪啦”的响了起来。
日军的枪法很准,他们在湖心又无处躲避,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枪,有人中弹落水。见此情景,麻可敌大声喊道:“跳水,快跳水!”人们纷纷跳进冰凉的湖水中,春景也跟着众人跃入水中,奋力向对岸游去。枪声继续响着,有不会凫水的被淹死的,有不会潜水被日军击头部而死的,湖水染成了一片血红,几只野鸭吓得“呷呷”鸣叫,支起翅膀踩水逃命,激起一溜水花。
日军一边叫喊,一边想绕过湖水向对岸包抄,可是在芦苇当中钻来钻去,一时找不到去往对岸的路,只好作罢,继续朝水中放枪。庆宝和麻可敌是凫水的能手,他两人先下潜两米,再向前潜泳十几米,然后露头猛吸一口气,不等日军瞄准,又潜入水下,就这样没有多长时间,他们便游到了对岸,迅即钻入芦苇荡中,这片湖水有二百多米宽,日军的子弹虽然仍可飞到这里,却失了准头。庆宝和麻可敌藏在芦苇中看着湖面,湖面已经一片寂静,再没有队员向这里游来。
“春景?春景在哪里?”庆宝忽然想起妹妹,他看到春景跳入了水中,妹妹水性不错,他不担心她会淹死,担心她被日军击中。他的眼睛四处搜寻着,忽然旁边的芦苇一动,从水中露出个脑袋来,那人甩了甩头上的水,抹了一把脸,庆宝惊喜的叫道:“春景!”他伸手一把将她拉了上来。三人等了片刻,再没有人上岸。他们浑身湿淋淋的,冻得浑身哆嗦,麻可敌说:“队员们都牺牲了,没有人上来了,咱们走吧。”其实麻可敌心情十分沉重,这支铁血青年团建立没多长时间,还没有参加过像样的战斗,就这样惨死在日军的枪口这下,这死在湖里的有好几个是数年来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想不到今日竟成死别,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淌了下来,他牙关紧咬,拳头紧握,恨不得与日军拼个鱼死网破,可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这样,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庆宝仔细听着日军的枪声,眼睛在河面上搜寻着,这时,听麻可敌这样说,他不死心,说:“别着急,再等等。”又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人上岸,不能再等了,日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变得稀疏,庆宝判断这是日军分出兵力准备从湖水的东西两岸包抄的迹象,再等就来不及了,于是叹了口气说:“唉,是时候该走了。”三人钻出芦苇荡朝城墙跑去,果然像庆宝猜测的那样,日军终于找到一条通往湖对岸最近的一条小路,正悄悄而快速地朝这里扑来。
三人跑到城墙下面,城墙年久失修,由于雨水冲刷,城墙内侧已经不是直上直下,而成了一个陡坡,甚至有人还在上面开凿出一个个的小窝,以便于攀爬。无数酸枣树和荆条从土缝里生出来,努力向上生长,整个城墙都覆了一层厚厚的绿色植被,人藏在里不易被外面发觉。
三人攀住枝条,也顾不上酸枣树的尖刺扎破手指,奋力向上攀爬,他们经过的灌木丛剧烈地晃动起来。春景到底是个女孩,力气小,庆宝跟在她后面,不时地托她一把。三人越爬越高,摇晃不定的灌木便暴露到日军的视野中。他们就冲着晃动的灌木开枪,子弹在三人周围乱飞,弹头钻到城墙的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顾不上向敌人还击,三人揪住枝条继续向上爬,眼看就要到城墙上面了,这时,日军已追到城墙根下,随着一声枪响,麻可敌感觉身子一震,好像有人推了他一把似的,差点松了抓枝条的手,他又向上爬了几步,忽然觉得腰部疼痛难忍,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似的,心跳的厉害,他明白自己是中枪了,这时庆宝和春景已经爬了上去,庆宝爬下来伸手拉他,大叫:“大哥,抓住我的手!”麻可敌向上看看,腾出一只手去够庆宝的手,可是差一寸,庆宝又向前探探身子,由于十分费力,五官都拧到了一起,他已经到了极限,再往下就掉下去了,春景连忙蹲在后面抱着他的腿,他又向下够了够,终于触到麻可敌的手指了,可是麻可敌的手已经变得冰凉,他明白自己是逃不出去了,于是抽回了够庆宝的那只手,冲上面说:“兄弟,大妹子,你们走吧,我是不中了,记着替我报仇就好。”说完,他手一松,从二十多米高的城墙上跌落下去。庆宝大声喊:“大哥!”顿时泪流满面。
城墙下面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子弹“嗖嗖”地从头顶和肩头飞过,有日军开始攀爬城墙,企图将两人活捉。该走了,庆宝回过身来,拉着春景,拽住城墙上的枝条迅速滑了下去,下去毕竟省时省力多了,两人像两只猴子一样,一蹦一跳的就滑下城墙,城墙下面是一片树林,两人钻进树林不见了踪影。
马汝成因为当场殒命,被送往殡仪馆,北原苍介被送往医院。
剧烈的疼痛让北原苍介几度晕厥,在医院里,医生检查他并未受到致命伤害,但左肩那一枪比较严重,肱动脉已完全断裂,幸而断端粘附在筋膜和肌肉上,所以没有造成大出血,桡动脉被炸子炸掉一段,根本无法修复,只能截肢。
手术室里,麻醉师给北原苍介用上全麻药,待他意识完全消失后骨科医生用锯子一点点把左臂锯掉,残端塑成一个“V”形,用锉把骨头断端锉平,用附近的皮肉包了起来,乍看像肩膀长出来一个丑陋的肉疙瘩似的。手术结束后不久,北原苍介苏醒过来,他下意识地想挥动一下左臂,可是挥了好几下,胳膊却一动不动,他扭头一看,看到了那个丑陋的肉疙瘩。
“啊!”他大叫一声,一脚踢翻放在床尾准备给他换药的托盘,上面的碘酒和酒精瓶子摔到地上,碎了,棕黄色的碘酒和酒精洒得到处都是,绷带和棉球在地上滚来滚去,他用仅存的右臂用力一击,把输液架子打倒,输液架倒的时候,正好砸到一名护士的头,那护士尖叫一声,回身一看,北原苍介面目狰狞,睁着血红的眼睛像一匹狂兽似的正试图从床上窜起来,她连忙扑过去试图把他摁到床上,不料他胳膊一挡,护士直挺挺向后摔了过去,摔倒的瞬间,她本能地抓住身旁的床头柜,结果把床头柜也带全了,抽屉开了,里面的东西“稀哩哗啦”地飞了一地。
众人听到动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向这里赶来,这时,门口出现了两个女人,端木百惠和她的妈妈,她们刚回到军部就听说北原苍介被枪击中,送到医院抢救,便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她们随众人一同进屋,端木妈妈一眼认出了床上的北原苍介。
北原苍介正在床上挣扎、吼叫,突然纷乱中冒出一个细细的女声:“北原君!”,那声音虽然很细,但在纷乱的声音中十分悦耳,就像一片令人窒息的浓绿之中突然绽开了一朵红花似的,令人耳目一新,那声音听起来颇为熟悉,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他抬头一看,在晃动的人群中,看到了端木百惠母女,就像一团烈火被浇了一瓢清水,他的狂躁症奇迹般地瞬间被治愈了。
“井源初樱!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这句话刚说完,他紧皱眉头,又颓然躺倒在病床上。原来,端木的妈妈就是井源初樱。
当年,张靖云和伊织阳仁为了争夺井源初樱打了一架,井源初樱受到伊织阳仁的侮辱,哭着跑开了,但这并没有影响她与张靖云的恋情,后来,为了表明她对张靖云的爱意,她鼓足勇气,故意当着伊织阳仁的面和张靖云卿卿我我,这把伊织阳仁气得牙根痒痒,但拿他们也没有办法,伊织阳仁因为这次打架被学校记大过一次,如果再违反校纪,恐怕就拿不到毕业证了。
转眼到了一九一五年的春天,东京的樱花次第开放,三五天后,枝头便挂满了累累垂垂的樱花,马路边,公园里,大楼下,田野里,到处都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汤匙大的花朵,谦逊地低着头,点缀在稀疏的绿叶间,恰似日本人外在的谦恭。粉白的,纯白的,粉红的,鲜红的……从高处看,由近及远,它们翻山越岭,呼啸而去。樱花的花期短,几天后,微风一吹,樱花离别枝头,在空中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整个东京都沐浴在或粉红或粉白的花瓣雨中,樱花特有的那种似有若无的清香便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氤氲开来。
张靖云和井上初樱的恋情也像樱花一样,从含苞吐萼到绽放盛开,在一片花瓣雨中,他们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偷偷地同居了,两人忘情地品尝着爱情浆果的甘甜,可惜好景不长,当年夏天,民国政府规定,用退赔的庚子赔款资助的留学生毕业后必须回国支援国家建设,否则将予以除名。就这样,张靖云只好和井源初樱洒泪而别,临走之时,两人说不尽的情意绵绵,道不完的海誓山盟,共同约定要么将来井源初樱到中国找张靖云,要么张靖云来日本找井源初樱,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几个月的同居,井源初樱已经胎珠暗结。
张靖云回国后,井源初樱忽然意识到以往规律的月事已经三个月没有来了,莫不是怀孕了?幸好已经毕业,她在索尼分公司谋得一个文员的职位,又七个月后,在出租房出下一女婴,生完孩子她就从公司辞职去到了远离家乡的爱知县。在那里,她按张靖云给她留下的地址继续给他写信,告诉他,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她自作主张给她起了名字,叫端木百惠,在信里,她诉说着她对他的思念,女儿成长的点点滴滴,不厌其烦地写女儿哭了,饿了、笑了、会翻身了,会坐了,会爬了……写着一个人扶养孩子的不易和辛酸,还有她收不到他回信的愁怅和对他是否变心的担忧和哀怨,有时候写着着,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泪痕。
可是这些寄出的信都如石沉大海,张靖云的回信也遥遥无期,她就把自己的心思写在了日记本里,时间长了,竟积了厚厚的两本,她把写满的日记小心翼翼地锁进抽屉,希望哪天他能看到这些文字,明白她的心。
当时中国纷争不断,先是袁世凯称帝引发了护国战争,袁世凯死后,北洋政府无力主持大局,失去了强权压制,中国内地彻底陷入军阀混战的泥潭,各地盗寇蜂起,四处战乱频仍,中日两国普通百姓的通信几乎已经完全中断,所以张靖云根本没有收到井源初樱一封信,而他那时已加入蔡锷领导的护国军,整日在军旅中奔波,更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开始他还能经常想起井源初樱,后来随着他来到蒲州与聂语岑结婚后,除偶尔从记忆中钩沉这段初恋往事,几乎将井源初樱忘却,直到北原苍介莫名其妙地提到她,这才在心底又翻起了波澜,感觉有些对不住井源初樱。
一晃几年过去了,女儿渐渐长大,花销也大了起来。为了扶养端木百惠,井源初樱又在爱知县找了一份和水利相关的工作。一天,她正在公司的库房查找相关的水文资料,突然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井源初樱?”是一种询问的口气,她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男子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对呀,您是?”
“不认得我了?我是北原苍介,你的大学同学啊。”
井源初樱一下子恍然大悟,大学的记忆慢慢流进大脑,感到不好意思,笑道:“哦,北原君,多年不见,乍见没认出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两人离开公司,去到一个咖啡馆,在那里,两个老同学聊了很久。原来毕业后北原苍介去了北海道,在那里工作几年后,公司不景气倒闭了,正彷徨间,他在报纸上看到爱知县有一个招聘水利专业经验的人员的信息,就赶了过来,经过面试被公司录用了,没想到在这个公司竟能碰上昔日的同班同学,真是太巧了。
他们聊了班里几乎所有的同学,也包括张靖云,得知张靖云几年前已经回国,而井源初樱还是单身。从那天起,北原苍介就有意靠近井源初樱,但井源初樱并不想让北原苍介知道她与张靖云曾经的关系,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还跟张靖云生下一女的事情,所以两人在公司虽然朝夕相处,但井源初樱并未把北原苍介领到家里去做客,因此北原苍介并不知道井源初樱已经生女的事情,以为她毕业后只是单身一人,于是就对她展开了追求。
面对北原苍介的追求,井源初樱心中十分矛盾,数年前张靖云与她分别之后杳如黄鹤,不曾有只言片语寄来,只剩自己一片愁心对明月,孤寂的情感无处寄托,北原苍介的出现填补这了片情感空白,男女相处时间长了,难免心猿意马,她对北原苍介也渐渐生出好感来。但自己跟张靖云生的孩子无法向北原苍介交待,所以她狠心不答应北原苍介,想让他死了这份追求她的心。
可是北原苍介认准的事也不轻易回头,这让井源初樱心绪纷乱,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她决定把藏在心里的一切都吐露给北原苍介,如果他嫌弃她,那他们的关系就此止步,如果他不嫌弃她,她就决心与他在一起了。
正当她想告诉他的时候,他却告诉她一个意外的消息:根据中日密约,日本计划在中国满蒙地区扩张势力,现在那里急需水利人才,他决心为国效力,到遥远的满蒙地区为大日本帝国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听到这个消息,井源初樱怅然若失,便把想对北原苍介说的话咽回了肚里。
而北原苍介之所要去满蒙地区,其中难以言说的原因却是井源初樱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他猜不透她的心思,爱而不得的痛苦时刻煎熬着他,他想逃避这份感情,正好有一天,他走在街上,看到了军人招募处,便心血来潮,报名去中国的满蒙地区。
昨别时,北原苍介给井源初樱写了一封情书:井源初樱,我所爱的人,我就要离你而去了,但对你的爱恋之火仍在我的心头燃烧,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你妖娆多姿的身影,就让我难以抑制对你的眷恋之情,但我不得不离开你,我之所以离开你,不是放弃了我的追求,而是我个人甘愿担负起国家兴废之责和民族图存之心,我就要走了,办公室窗外的樱花开啦,拜托你替我好好的看护它,既使掉落一瓣也让人心疼呀。
收到北原苍介的情书,井源初樱泪如雨下,幼小的端木百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小手替妈妈擦着泪水,稚嫩的声音说着:“妈妈不哭,妈妈不哭。”可是井源初樱的眼泪流出的更多了。
就这样,在樱花开放的季节,北原苍介也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两个没有修成正果的人竟以如此方式在中国一所医院相见了,两人相对无语竟泪眼凝噎,心中波涛翻涌,眼神里流动着莫名的复杂的情愫。
张靖云听说北原苍介已被送往蒲州市立医院,在安顿好马汝成之后,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