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钟梦祖的儿子钟子岫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这家房地产公司原来是由一个名叫岳仲水的人组建的。岳仲水农民出身，据说他不是由亲生父母抚养大，自小一直寄养在亲戚家里，养成了一贯独立自主、敢说敢做的性格。刚开始他在小建筑队里学瓦工，学到一些技术后，他自己组织了一个建筑队承包工程。建筑队越干越大，后来成立了建筑公司。国家进行房改之后，他又看到了商机，把建筑公司改为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始投标购买土地建设居住小区。
　　别看岳仲水农民出身，却天生有经商的魄力，不长时间，他的房地产公司就在这座城市里发展成数一数二的大集团公司。公司干大之后，他开始招兵买马，招聘大批管理人员进入公司。那年钟子岫正好大学毕业，本来父母想让他考研继续深造，但是他在大学里交了女朋友，他深知如果继续读书，将来在城里买房结婚需要一大笔资金。父亲、母亲都当了一辈子教师，家里的家底钟子岫很清楚，所以他决定先参加工作，攒下钱在城里买房结婚之后再考虑继续深造。有了这种想法，找工作的时候哪家给的工资高他就去哪家应聘。房地产开发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招聘人员给的工资最高，他就来到岳仲水的房地产公司应聘。
　　岳仲水出身农民，心底对城市人有一种天生不信任的想法，他认为城市出身的人各个贼鬼油滑，没有农村人真诚朴实。钟子岫前来应聘，又因为是同县乡亲，马上就被录取。
　　钟子岫进入房地产公司后，秉承祖上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传统，工作中拿出自己的全部精力和智慧，很快就得到岳仲水的信任和赞赏。工作期间，岳仲水一个劲给他加薪、提拔，对他越发倚重。后来钟子岫在城里买房结婚，岳仲水提拔他为主管业务的副经理，公司的大小业务全由他来操办。
　　房地产开发进入热潮，城里出现了多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竞争开始激烈。这时候，岳仲水的农民本性开始显露出来，业务不顺畅的时候，他不去找自身原因，却开始烧香拜佛。
　　有一次，岳仲水业务上又遇到了难题，尽管钟子岫拿出浑身解数，依然突不破眼前的困境，岳仲水拉着他去拜佛。
　　平时外出，岳仲水一般不用司机，都是亲自开车。岳仲水开车是要速度不要命的那种类型，仗着宝马车的优良性能，把车开得像飞起来一般。他一路上不停地按喇叭超车，引得两侧汽车里的司机飞给他不少白眼珠。然而不管司机们心里如何不服，还是纷纷给他让路。因为凡是此种开车人都是有钱有势的主儿，撞了你他不在乎赔几个钱，你若是把他撞了，贵重的宝马车可以让你倾家荡产。用岳仲水的话说，这就是开高档车的优势。
　　汽车很快就驶出市区，来到城市近郊。
　　正是阳春三月，田野里满目葱绿。一棵棵开着粉色、红色花朵的桃李夹杂在杨树和柳树中间，更显得格外娇艳。远处田野里，星星点点的农人正在阳光下劳作，不时传来一两声呼唤犊儿的牛叫声。
　　蔚蓝的天空下，一对对春燕也忙着搞“房地产开发”。它们衔泥衔草，砌筑准备生儿育女的安乐窝。一只从不自己筑巢的杜鹃从空中掠过，撒下一串“快快筑屋”的凄婉啼鸣。
　　久坐办公室的钟子岫看着车窗外的明媚春光，仿佛又回到细柳村的童年时代，这几天一直焦虑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他打开车窗，把头探出窗外，深深吸一口旷野中的清新空气。一股久违的春天特有气息钻进鼻孔，让他感到好像把五脏六腑都冲洗一遍，心里一阵舒畅。他趴在车窗上，让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头发和面孔，浑身就像洗热水澡一样舒服。
　　见钟子岫把头探出车窗贪婪地做着深呼吸，岳仲水用眼描着远处劳作的农民说：“喜欢农村的田野？春天的景色的确不错，在这种环境中生活要比城市里强上许多。清新的空气，蔚蓝的天空，没有污染的瓜果蔬菜，这些农民们都有；但是他们缺少一种东西，那就是钱！有了钱可以住别墅，可以坐宝马，还可以包二奶，甚至连神仙都可以支使。没有钱就只能呼吸这些不要钱的空气，说不定哪天连呼吸空气也会和你要钱。”
　　和岳仲水一块待得时间长了，经常会听到从他嘴里说出一些奇谈怪论。对这些“理论”钟子岫每次都当作玩笑来听，一笑了之。岳仲水边开车边感叹，只一会功夫，他们就来到一片绿树环抱的房舍附近。
　　来到近前，钟子岫才看出来，原来掩映在树丛之中的房舍是一座不大的庙宇。
　　岳仲水把车停在庙宇的山门之外，他们刚下车，就见一个和尚迎过来。和尚看见岳仲水下车，赶紧双手合十施礼，用略带南方口音的语调说道：“不知施主到来，小僧迎接来迟，还望施主见谅。阿弥托佛！”
　　钟子岫细看那个僧人，只见他四十左右岁的年龄，脸色微黑，一双略带凹陷的南方人眼睛。他身穿一领赭黄色僧衣，外披大红袈裟，一串个头很大的念珠挂在脖子上。
　　钟子岫知道岳仲水出钱修过一座庙。本来是准备由公司出钱修庙，现在他们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已经是股份公司，尽管岳仲水是控股股东，在动用资金方面也要通过董事会讨论通过。在董事会上讨论由公司出资修庙问题上，董事们都不同意。岳仲水决心已定，董事们不同意他就自己出钱。因为手中没有那么多现钱，他在房地产公司撤掉自己的一部分股份，还是出资把庙修成，修好后又花钱请来和尚。因为他撤股修庙，他已经不是控股股东，不过公司股份还是他占有的最多。
　　公司员工们看到总经理自己出钱修庙，都以为岳仲水皈依佛门，于是员工们纷纷投其所好，有人竟然也信起了如来。在公司的各办公室里，不时可以看到一些佛经、《西游记》，还有《道德经》，甚至还有《圣经》。有岳仲水在场闲聊天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说一些有关佛教上的事。经常有人争论是如来佛的道行大还是玉皇大帝的道行大，或者孙悟空和济公谁的辈份高等等。
　　钟子岫从来没相信过岳仲水会皈依什么佛门，也弄不清他为什么要自己掏腰包去修庙。不过现在有钱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干得出来，岳仲水出资修庙也许有他自己的追求。钟子岫从没有像公司其他员工那样，在岳仲水面前提起有关佛教的事，岳仲水出资修的庙宇他一次也没来过。
　　来到这座小庙的山门之外，钟子岫这才想起来，这一定就是岳仲水出资修的那座庙。
　　进到院里，迎面是三间不太高大的正厅。正厅中间的门额上挂着一块大匾，上面写着“大雄宝殿”四个金字。厅堂里塑着如来坐像。佛像前香烟缭绕，发出一股呛人的气味。五六个和尚有吹唢呐吹笙的，有在蒲团上打坐念经的。钟子岫听和尚们吹的曲子有些熟悉，细想一下，原来小时候在细柳村听过，是死人时出殡吹的曲子。东西厢房分别供奉着观音菩萨和弥勒佛，佛像前也是香烟缭绕，不过没有念经的和尚。庙堂东西两侧还有跨院，东跨院是众和尚的禅房和厨房等生活设施，西跨院由住持方丈自己独居。
　　钟子岫听岳仲水说起过，这里原来是一座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破庙，曾经做过这一带的小学校。后来建学校选了新校址，这所破庙就闲置在这里。岳仲水花了不多的钱买下这所破房子，重新又把它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再出资请来如来和菩萨的塑像。只是请来的佛像不是由手工泥塑，而是用玻璃钢翻模制作而成，和商店里摆放的服装模特差不多。
　　钟子岫在房地产工作几年，对各种工程造价了如指掌。他里外看了一下，觉得修这座房子和请这些佛像根本花不了几个钱，不知向来精明的岳仲水把钱花到了哪里。岳仲水经常在钟子岫面前吹嘘，说这是自己的一座“家庙”。现在有钱的大款有的是，家中有什么都不算稀奇，不过有座“家庙”的恐怕寥寥无几。钟子岫不明白岳仲水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不信佛祖，给自己修一座“家庙”起什么作用。
　　住持方丈把岳仲水和钟子岫让进西跨院，西跨院是个十分清雅的地方。院子里的一株梨树开着满树似雪的白花，窗前的一丛竹子已经变得葱绿，一根根竹笋正从地下冒出来。院子的其他地方还种着不少花草，整个像一座小花园。梨树下放着一张石头圆几，几只石凳随意摆放在四周，看来这是方丈品茶诵经的地方。
　　方丈的室内更加简单雅致。一张巨大而低矮的木榻几乎占了半间屋子，木榻上放着和尚的铺盖。靠北墙放着一张木制长几，上面的香炉也是香烟缭绕。不过这种香散发着一股清香气味，让人闻起来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看来这里点燃的香要比大殿里烧的高级许多，原来和尚烧香也要分上三六九等。正对香炉的墙上挂着一幅观世音画像，画像上的菩萨慈祥地看着站在屋子里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