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明留暗送王洪用心良苦
作品名称:九九女儿娇 作者:半川柚子 发布时间:2023-12-30 18:08:42 字数:3503
大雾弥漫,几丈开外看不清人脸。雾是山寨的常态,时浓时淡而已,可能与寨子那片芦苇湿地有关。
昨晚,李云庄又把所有头绪捋了几遍,越捋越乱,捋得头疼,睡得晚,又有大雾,竟然睡过了头,醒来时,已不见了王喜娟。
那天,李云庄答应做寨主,王洪就要腾出寨主屋子,被她婉绝了,提出要与王喜娟住在一起。王喜娟一听,高兴得乱蹦,当即就令人在自己屋里支一张床,把自己舍不得用的新被褥拿出来,每天早端清水洗脸,晚烧热水泡脚,丫环一般伺候,弄得李云庄很不自在,也拿她没有办法。
李云庄跳下床,王喜娟从雾里走出来,欢喜地说:“姐,快洗脸,我爹答应吃过饭让你下山!”
这些天,李云庄一直想下山,可王洪和孟喜死活不允,一大早听王喜娟这么说,心想是这丫头在捉弄自己,随口问:“你爹今儿咋答应了?”
“求的呗!”王喜娟将洗脸盆放在李云庄面前,说:“你一连几晚都在说梦话,我知道你下山心切,就跟我爹说了,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也不是只为李云庄,王喜娟有一点点小心思,想跟李云庄一起下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王喜娟是王洪的心肝宝贝,打小就在山上,平日在山上怎么野都可以,就是不让下山,她不知何故,多次质问父亲:“为啥不让我下山?”
“你是土匪头子的女儿!”王洪每次都这么说,不给闺女多做一句解释。
土匪仇家多,让女儿下山,等于送羊入虎口,李云庄清楚这点,自然不会带王喜娟下山,即使王喜娟不是王洪的女儿,她也不能带,下山是有事情要办,而且是要重新回到李家寨的,自己出来时,李家寨谁都知道,她是被劫走的,如今却带一个小姑娘回去,咋也说不清楚。
吃过饭,太阳探出脑袋,已经有几杆子高了,李云庄也不急,甚至没有走的意思一样悠闲。王喜娟却急了,催促道:“你这人是咋啦?不让走,你要走,让你走,又不走,腻歪死人!”
李云庄说:“我长了个尾巴,咋下山?”
王喜娟说:“我跟几个姐妹约好了,要去后山捉画眉,谁跟你下山当尾巴!”
“哟呵!我妹子果然是宁做凤头的女汉子!”李云庄打一句哈哈,又劝说道:“我巴不得你整天跟着,可姐确实有大事要办,等办完了事,姐上哪儿都带上你。”
“此话当真?”王喜娟欢喜得像个小丫头,钩住李云庄的手,唱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云庄嬉笑着也唱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王喜娟松开手,催促道:“那还不快走,等我爹反悔呀?”
李云庄拿起五行棍鞭,说:“走,跟你爹辞行去!”
聚义厅的大门敞开着,一个人也没有。这是李云庄第二次进聚义厅,第一次是上山,这次是来辞行下山。这期间,王洪和孟喜几次请她来,都被她拒绝了,她说:“我答应做寨主,但不是现在,有事情你们自己商量,我不搅合。”
李云庄站在大厅。王喜娟进房间去查看。
聚义厅还是老样子,正堂摆着那个大座椅,中央放着一列大方桌,两边摆着大条凳,凳面是一搂子粗的桦栎木一解两爿而成,四条腿是小腿粗的圆木,腿与面无榫无眼,由指头粗的爪钉固定在一起,笨重里带着狂野,粗糙中透着豪气。大座椅上依然铺着虎皮。那张虎皮被劈开后,王洪差人带下山,请阳河镇上的补鞋匠给缝合在了一起,从外面看不出缝合的痕迹,外人很难想到它曾被劈开过。大座椅后面墙上有一幅长像怪异的男人画像,可能是寨子的第一任堂主,也可能是寨子崇敬的神灵。画像下面是一个做工精细的刀枪架子,平日里放着王洪的那杆长枪,是山寨权力的象征,眼下空着。刀枪架子的前面放着一只香案,两边点着两支红蜡烛,中间放着一只香炉和一些香。
李云庄神情庄重地双手捧着五行棍鞭缓缓地走上台阶,将五行棍鞭轻轻地放在刀枪架子上,缓缓地退过来,点燃三炷香,举过头顶拜了三拜,缓缓地插进香炉,才又退回到大厅中间。
这时候,王喜娟从房间走出来,见李云庄依然站着,说:“一个人也没有,我送你下山吧。”
倾巢出动,是他们突然有了大行动,还是突然反悔了,有意避开自己?这样也好,寨子里没有人,也就不会再阻拦,只是没人相送而已。不管怎样,先下山再说!
去寨门是一条一庹宽的路,要穿过芦苇园,园子那边是一个小场院,是队伍出寨前集结和训话的地方。路伸进芦苇园,已不再是路,是两排踏石,踏石一例是瓦盆大的山石,只是不似盆,形状各异,石面一例光溜溜的,泛着油亮的光芒,青的幽青,黑的漆黑,偶尔一个白的,玉一样腻白。
紧过踏石慢过桥。过河是这样,过芦苇园的湿地也必须这样,你走慢了,一个脚步没蹬稳,身子一侧歪,晃着晃着就掉下去了。下面不是水,是泥,比水更麻烦,水只是湿了鞋,至多再湿一截裤腿,泥不仅湿,还要弄脏你的鞋和裤腿。李云庄走在前,王喜娟跟在后,两人都紧跑着过踏石,快到苇园边时,李云庄放缓了脚步,王喜娟不知道,还在快跑,结果就撞上了,侧歪一下,你往这边晃,我往那边晃,两人都掉了下去。好在到了湿地边缘,只杵进去半鞋,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出来,嘻嘻哈哈追打着走到小场院上,愣住了。
寨里的弟兄一分为二,王洪打头站成一列,孟喜打头一列,大有夹道欢送之势。大门口摆着一张大方桌,桌上立着两个酒坛子,旁边各摆一只大海碗,又分明挡住了去路。
不好,王洪果真反悔了!事已至此,李云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至跟前,王洪右手向前一伸,朗声礼让道:“寨主,请!”
这是要给自己践行哩!李云庄赶紧还礼说:“大当家的请!”
王洪、李云庄、孟喜三人并排朝门口的大方桌走去,分三方站定桌前,王洪说:“今儿这酒,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践行,一个是挽留,我喝趴下,就请我孟兄弟送你下山,你喝趴下,再莫提下山之事,如何?”
这分明是反悔了,又碍于面子,不好直说,才出此一招,可这拼酒,哪里是女人做的事。李云庄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说:“好,甘愿奉陪!”
王洪向孟喜努努嘴,说:“倒酒!”
孟喜抱起一个坛子,倒满一碗,放下,转身去抱另一个坛子给李云庄倒,王洪端起满碗,向众兄弟示意一圈,朗声道:“各位兄弟,在下五次三番挽留李贵人,但李贵人去意已决,只好出此下策,请大家做个见证!”
此时,孟喜已倒好酒,李云庄双手捧起大海碗,学着王洪的样子,也向众兄弟示意一圈,朗声道:“我李云庄上山本是为寻仇而来,承蒙诸位兄弟抬爱,奉为寨主,怎奈云庄家仇未报,不敢在此久留,今日若有幸能下山,日后报了家仇,必自愿上山来与大家相聚!”
“干!”
“干!”
三海碗下肚,王洪再站起向众兄弟示意时,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几晃,噗通一下,坐到地上,随即歪倒下去,孟喜瞪一眼旁边的兄弟,催促道:“还愣着干吗,快扶大当家的回屋歇息!”
几个兄弟扶起王洪,众人跟着,呼隆,都走了,王喜娟见父亲喝醉,看一眼李云庄,依依不舍地跟了上去。
众人一走,只剩下孟喜和李云庄,两人对望一下,往外走去。
山路弯弯,林木森森,两人一路无话,默默地走着。路边的蒿草大都已枯黄,只有一些耐寒或冬天生长的小草,点缀出星星点点的绿色。小鸟在不远的林子里欢唱,时断时续,时高时低,声音与春夏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高亢热烈,委婉动听,这可能是刚刚过去的秋天给它们提供了丰富的营养的缘故。
突然,一只野兔惊起,噌的一下,从面前蹿过,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走了半个多时辰,两人来到一个山凹处,那里有几个石墩,是供山上弟兄上山下山歇息的,孟喜说:“歇会儿吧?”
李云庄说:“歇会儿。”
李云庄坐下来,孟喜跟着坐在隔一个石墩的石墩上。两人默默地坐着,有些尴尬,突然一只松鼠跳过来,从面前厚厚的栎树叶里抱起一颗橡子,旋转着往嘴里塞,塞进去一颗,又抱起一颗,直到把嘴巴塞得腮帮子凸鼓起来,样子滑稽可爱,李云庄看着看着,哧地笑出了声。这一笑不打紧,松鼠倏地跑了,一路沉默的二人却有了话题,孟喜说:“你若喜欢小松鼠,我逮一只送你。”
李云庄说:“那么一个小机灵,只怕你逮不到。”
孟喜说:“只要你喜欢,我没有逮不到的。”
李云庄把话岔开,问:“不说大当家是海量吗,怎么今儿才喝了三碗就倒了?”
孟喜噗嗤一笑说:“你没看出来?”
李云庄淡淡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他是装的醉。”孟喜扭头看看山上,树木遮得严严的,什么也看不见,回过头说:“这个时候,兴许他正站这瞭望亭里望你哩。”
李云庄不解地问:“他干吗要装醉?”
孟喜说:“两个意思,一是没能留住你,他怕在兄弟们面前丢面子,喝醉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二是给我一个单独送你的机会。”
李云庄说:“他这么心细?”
孟喜说:“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遇事心细着哩,尤其是在女人身上,细得谁都想不到。”
李云庄说:“近墨者黑,你跟着学到不少吧?”
孟喜嬉笑着说:“欠点火候,尚未炉火纯青!”
李云庄说:“没想到,你一个白面书生,脸比寨墙还厚!”
孟喜说:“惭愧惭愧,还欠一指,如果你嫌薄,我就再修行几年。”
李云庄站起身说:“不贫了,就送到这儿吧,我走了。”
孟喜听话地站在那儿,一直望着李云庄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丛林之中,然后爬上一个巨石,望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