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6

　　45
　　
　　早上醒来，七颗心睡眼惺忪，揉揉眼睛才感觉清醒一点。昨夜他半宿无眠，身子乏困，强打精神扛起锄头去锄地。他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深感懊悔，他为自己没有抓住那个黑影而叹息。不过，他不埋怨自己，只怨那个黑影跑得太快了，他根本追不上。至于三财主和后面赶来的十宝，更是无法追上。黑影像一只惊弓之鸟，飞一般向村外跑去，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他和三财主、十宝守候半宿，无功而返，七颗心难免为此惋惜。当然，他也有几分欣慰，因为事实证实他的猜测是对的，他确信三财主石磨下藏着宝。想到这一点收获，他身上似乎有劲了，对继续寻找宝贝充满信心。
　　七颗心到了自家地里，放下锄头抽烟，缓解一下爬坡的劳累。他想起上次梦中天官老爷的那四句话，不琢磨意思倒很清楚，经老秀才一解释，反倒扑朔迷离，似乎向西寻找宝贝希望与失望各占一半。对于这种喜忧参半的事情，他想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为信则有一分希望，不信则没有一点希望。他决定锄完地后去寻找一番，兴许有一点收获。
　　其实，比七颗心更懊悔的是三财主父子。三财主精心设计的陷阱，眼看有人掉进坑里，又让他跑了。此人是谁，竟然因为天黑而无法知晓。追赶失败后，父子二人回到家里，点着油灯，仔细讨论起来。
　　三财主说：“那黑影比兔子跑得还快，如果我再年轻十岁，一定追上他。你看他的影子像谁？”
　　十宝说：“我出来时他已经跑远了，看不清楚。不过，从他跑的速度来看，像六狗，也有点像四羊，别人不会有这样的速度。”
　　三财主说：“看来这人猜到了我们的心思，以为我们还会往门外藏宝，我家宝贝被盗有可能与他有关。母猪寻见萝卜窖，他以为还可以得到这件宝，太得意了。磨盘底下的袋子，是我昨天晚上藏进去的，今天晚上就有人下手，可见他一直在盯着我们的举动。他到底是谁？”
　　十宝说：“我家一直怀疑六狗，不是没有道理。我家失宝后，他就去古墓藏宝，不管他藏的是真宝假宝，说明他居心不良。如果藏的是真宝，那是为了保住这件宝；如果他藏的是假宝，那是为了试探有没有被人发现。上次我去他家院子外面察看，六狗的母亲看见后很不高兴。我在几棵枣树下戳了几下，没有发现什么，我正要察看那棵大柳树上的喜鹊窝，却被六狗母亲发现了，她现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生生把我赶走，其中必有蹊跷。第二天，我再次到那棵大柳树下看，喜鹊窝仿佛与前一天不同，想必有人动过喜鹊窝。”
　　三财主说：“既然如此，我们明天注意他的动静，看有什么异常，你去观察一下。”
　　十宝说：“好。不过，七颗心怎么会知道黑影来我家盗宝？究竟他们是一伙，还是他偶然发现了黑影，或者他一直在盯着黑影，难以捉摸。”
　　三财主说：“可能七颗心在盯着黑影，否则不会如此凑巧。问一问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十宝说：“七颗心神出鬼没，像暗鬼一般，没有瞒得了他的事情。”
　　昨晚，看见黑影溜掉，七颗心不甘心，他想黑影往村外跑去是为了掩人耳目，并不能说明他是外村人，所以决心在村里等黑影回村。他告辞三财主父子后，走到六狗家的院子外面，想看六狗在不在家。六狗家的院子没有大门，七颗心径直走进院子，想到窗户底下问一问六狗在不在家，又停住脚步，觉得不妥。他走出院子，躲到附近的一个柴窑里，暗暗守候着六狗。他认定黑影一定是六狗。他守了许久，仍然不见六狗的影子，困意渐渐袭来，不禁打起盹来。他不知道自己打了几次盹，不知道自己醒了几次。当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夜深极了，于是到六狗院子里瞧了一眼，没有看到六狗回家的迹象，便回家睡觉。
　　七颗心一边锄地，一边琢磨，难道昨晚的黑影不是六狗，而是别人吗？否则，为什么那么晚不回家？如果真是别人，自己就失算了。但他又不愿意否定自己，因为他从黑影的模样看像六狗，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可他没有抓到六狗的一根毫毛。他想暂时不去考虑六狗，等有时间再接触六狗。他抬头看，红日当天，已到吃饭的时候，但他心里想的是到哪去找宝。他放下手中的锄头，向西边看着，西边是一条长长的深沟，沟两边是山地。山地的庄稼已经见绿，偶尔可以看见几棵高大的柳树和杨树。他在山上搜寻着，一块地一块地，一棵树一棵树，没有发现有寻找价值的地方。他的目光投向沟里，沟是一条石沟，青青石板铺垫着长长的沟，靠近沟底的地方是土壁，有时可以看见几截断断续续的石壁。沟里有一座庙，就是华佗庙，它填补了山沟的空虚，使山沟不再空空荡荡。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座古庙上，看了许久，扛着锄头奔向华佗庙。
　　华佗庙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他走到庙前，看着有点破旧的庙宇，不知道前人为什么在离村子这么远的地方修一座庙。当然，他知道修华佗庙是为了保佑村民的安康。这庙距村子有二里远，平时很少有人光顾。虽说华佗庙为一座庙，其实它的规模比较大，它由上下两层组成。村里人称上层为正殿，上层五间房子一溜排开，房前有一条回廊，是典型的清代建筑。正中一间房子供奉着华佗神像，其余几间房子供奉着别的神。正殿前是一块宽阔的地面，地面其实是下面一层房的房顶。一层也是一溜五间屋子，由青石砌成。屋里没有供奉神像，是供远来烧香的人和戏班住的，因为一层对面是一座很大的戏台，每逢清明必唱戏。戏台依山而建，与一层之间由一座拱桥连接起来。拱桥就在戏台下面，人们可以在宽大的拱桥上看戏，也可以在二层正殿前的场地上看戏，甚至还可以在正殿后面的山坡上看戏。每年清明，这里锣鼓喧天，咿咿呀呀，周围村民都来看戏。
　　七颗心看了一眼正殿，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戏台，打算先从正殿开始察看。他先走进供奉华佗神像的房子，看见华佗端坐房中，身前有香炉，身后靠着墙，左右空无一物。他察看一番，发现没有可以藏匿宝贝的地方。他依次察看了五个房间，并没有发现宝贝的影子，只好走到一层来看。一层的屋子，屋门紧闭，他推门进去，一间间仔细察看，看见每间屋子空荡荡的，只有炕和火灶，墙是白灰抹成的，光溜溜的。他走出屋子，远望对面的戏台，只见戏台空旷冷落，异常寂静。他从戏台的侧门走进去，看见前台空空如也，只有木柱矗立，木梁高悬，梁柱高不可攀。他走进后台，看见戏子们化妆的台子布满了尘土，供休息坐的砖台子积了半寸厚的尘土。再看地面，没有一个人迹，只有鸟兽的爪印。他看出近时没有人来过这里，自然无宝可找。他只好走下戏台，四处张望，寻找可以藏宝的地方。他白费一番功夫，只好扛着锄头回家。
　　在路过村子底下的那截石崖的时候，七颗心停住了脚步。上次他在这里发现了蹊跷，结果被旁人捷足先登，此时他叹息复叹息。他仔细瞅着石崖的小洞，看见洞里依然放着一块小石板，看不清楚石板下面有没有东西。他想再试一下，说不定有人会故伎重演。他走到石崖底下，脚踩着石层往上爬。结果一次次攀爬，一次次掉下来，最后骂一声“狗日的”，失望而归。回家的路上，他琢磨着爬上石崖的办法。
　　
　　
　　46
　　
　　那夜三财主设计赚盗贼，八只眼站在高处，看见三财主和七颗心追赶黑影，结果还是让黑影溜走了。他本想也去追黑影，无奈距离黑影比较远，自知无济于事，只好看着他们追赶。他等七颗心离开三财主家附近，便悄悄溜下去，敲开三财主的大门。三财主父子正在讨论黑影是谁，听见八只眼敲门，感到很吃惊。刚才与七颗心不期而遇，现在又有八只眼赶来，原来有这么多的人在惦记着他的宝贝。当然，三财主事先已经跟八只眼讲过他的计谋，八只眼关心这件事在情理之中。
　　八只眼进了院子，跟三财主说：“拿一盏灯，我们出去看脚印。”
　　三财主明白八只眼的意思，赶紧端着一盏灯，和十宝一起跟在八只眼身后。到了石磨旁边，八只眼接过三财主手里的油灯，弯下腰仔细看地上的脚印。因为脚印是新踩的，非常清晰。八只眼吩咐十宝，赶紧回家取麻纸和笔墨来，他要拓脚印。十宝赶紧从家里取来麻纸和笔墨，八只眼很快拓下脚印，然后三人一起回到三财主屋里。
　　三财主问：“这个脚印熟悉吗？”
　　八只眼说：“很熟悉，但是还要确认，回去跟家里拓下的脚印比对一下就清楚了。”
　　十宝问：“你刚才看见那个黑影了吗？像谁？”
　　八只眼说：“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连大小都看不清楚，不知道是谁。”
　　三财主说：“我看见像六狗的身影，不知到底是不是六狗。”
　　十宝说：“我看也像，可惜让他溜掉了。”
　　八只眼说：“七颗心没有看清楚吗？”
　　三财主说：“他也没有看清楚。”
　　八只眼说：“虽然他跑向村外，我断定他是村里人，他跑不掉。没想到略施小计，真有人上当。”
　　八只眼告辞三财主回家，回家后赶紧拿出那几张麻纸，认真比对。比对后，他惊奇地发现，这个脚印与五虎羊圈的脚印，二财主墙外的脚印完全相同。这让他颇为不解。如果土洞的宝贝是四羊藏在那里的，那么沟底石崖底下的脚印应该是四羊的脚印，二财主家墙外的脚印也应该是四羊的脚印，今夜三财主家石磨下的脚印也应该是四羊的脚印，而三财主和十宝却认为黑影是六狗。他想起了六狗家草垛下的那双鞋，他已经把那双鞋的大小拓下来了。他找出那个脚印比对，果然一致。看来那个黑影一定是六狗。八只眼很兴奋，他想到六狗家附近等六狗回来，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推断。
　　八只眼走出家门，想去蹲守，转念一想，没有必要，因为他猜想七颗心一定在隐蔽的地方蹲守，自己何必耗神费力？他认为要紧的是找到草垛下的那双鞋，这样脚印和鞋俱在，六狗只有低头认盗。想到这里，八只眼转身回家。
　　第二天早上，八只眼早早起来，准备去锄地。他刚走到村外，看见远处一个人向村里走来。来人走近了，一看是六狗。
　　八只眼问：“这么早，上哪去了？”
　　六狗说：“昨天去亲戚家，刚回来。”
　　八只眼看见六狗一脸憔悴，眼圈都有点黑，不知道六狗在哪过了一夜；他低头看六狗的鞋，正是他见过的藏在柴禾堆下面的那双鞋，心里不由一阵高兴。为了稳住六狗，八只眼暂时不想跟他多讲什么，只嘿嘿一笑，说：“昨晚你熬夜了。”
　　六狗说：“夜里帮亲戚干活，没有睡好觉。”
　　六狗说完，匆匆回村。
　　六狗回家，赶紧换了鞋，也扛起锄头去锄地。
　　八只眼寻思，六狗回家后必然要换鞋，他的那双鞋还会放在柴堆底下吗？如果还藏在那里，就可以去找三财主，一起去查证。吃饭时分，八只眼扛着锄头回村。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径直走到三财主家。看见八只眼来了，三财主连忙问：“怎么样，是他的脚印吗？”
　　八只眼说：“我认真比对过，的确是六狗的脚印。我早上锄地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他回村，想必是在外面过了一夜。不过，口说无凭，得找到证据，他才可能低头。”
　　三财主说：“还要什么证据，鞋印不就是很好的证据吗？”
　　八只眼说：“光有鞋印他一定不会承认，因为这双鞋不是他平常穿的鞋，而是必要时才穿的一双鞋。”
　　三财主说：“能找到他的这双鞋吗？”
　　八只眼说：“很难说，过去我在他家院子里的柴堆下面见过，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藏在那里。”
　　三财主说：“如果他换了藏匿地点，就不好找了。不过，我们还是去找他一趟，宁可错了，也不能误过。”
　　三财主连忙叫十宝跟着一起去找六狗。三人一起走到六狗家的院子里，十宝叫了一声六狗，六狗的娘说锄地还没有回来，三人只好走出院子，到大门外等六狗回家。等了一会儿，十宝有点不耐烦，说：“我到地里去找他，看他如何抵赖。”
　　十宝走了一会儿，三财主有点不放心，怕十宝跟六狗打起来，于是和八只眼一起去找十宝。他们走出村没有多远，看见十宝和六狗站在路边说话，二人连忙赶过去。
　　十宝说：“六狗，你昨晚到我家的石磨旁做什么，当着这几个人的面说清楚。”
　　六狗说：“我没有去。”
　　十宝说：“我看见你的影子了，你不要抵赖。”
　　六狗说：“你们看见我，为什么不抓住我？”
　　三财主说：“你跑得快，我们没有追上，可你留下了脚印，这是抹不掉的。”
　　六狗说：“脚印能说明什么，人才是实实在在的。再说，我只有这双鞋，你看是这双鞋踩下的印子吗？”
　　三财主说：“你的脚印我们拓下来了，要不要比对一下？”
　　六狗脱下自己的鞋，说：“拿去比对，看一样吗？”
　　八只眼看出六狗现在穿的鞋不是早上他看见的那双鞋，明白他换了鞋，他担心六狗换了藏鞋的地方。
　　三财主看了一眼八只眼，想让八只眼马上进行比对。八只眼明白他的意思，说：“六狗另有一双鞋。”
　　六狗说：“没有。我只有这一双鞋。”
　　八只眼说：“如果我找出你穿过的另一双鞋，怎么办？”
　　六狗说：“我成天就穿着这双鞋，哪有另外的鞋？”
　　八只眼说：“如果我找出来，怎么办？”
　　六狗说：“我认了。”
　　三财主说：“我们一起到你家去找。”
　　四人一起来到六狗家，六狗指了一下院子，说：“你们随便找。”
　　八只眼并没有进屋，而是走到柴禾堆边。八只眼看了一眼六狗，看见六狗愣怔了一下，八只眼心里有底了。八只眼弯下腰，掀起柴禾，从里面拖出一双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正是他早上看见的那双鞋。
　　三财主说：“这是你的鞋，对不对？”
　　六狗不吱声。
　　三财主对八只眼说：“你回家把我们拓下来的脚印拿来，比对一下。”
　　八只眼回家取脚印，一会儿，拿着麻纸走进六狗的院子，拿起那双鞋认真比对，结果和昨夜三财主石磨下的脚印一模一样。
　　八只眼说：“六狗，你看，完全一样。”
　　三财主和十宝盯着六狗，十宝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六狗说：“那不是我的鞋，是我从别处捡来的。”
　　三财主说：“你从哪捡来的？”
　　六狗支支吾吾，不愿意说。八只眼说：“既然不是你的鞋，说出来怕什么。”
　　六狗死活不愿意说出鞋的出处，三财主只好说：“你为什么要到我家石磨下，我那里藏着夜光杯，你是不是想偷？”
　　六狗说：“我看见石磨底下多了一些砖头，跟平时不一样，所以想去看看，哪知道你在那里藏了宝贝。”
　　三财主说：“我知道这次你没有拿到宝贝，我家上一次丢的宝贝是不是你偷的？”
　　六狗说：“不是。别冤枉我，我手里没有宝贝。”
　　三财主说：“你先吃饭，晚上再说。”
　　六狗看着三人走出院子，不明白八只眼如何知道自己的藏鞋之处，不禁一阵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