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感小说

　　在北国嫩江平原上，一个紧靠江岔的小村子里，夜，已经降临了，夏秋之际天气凉爽宜人。生产队的场院里人头攒动，电影马上要开映了。因为夏天日长，太阳落山不久，西边天幕还泛着青色、兰色。放映员似乎觉得现在开映还是早了一些，不慌不忙地检查着放映机。
　　小孩子们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催促放映员快点开映，调皮的孩子趁着这个机会，在人群中捉起迷藏来，不时引起大人的叱骂声。扯闲篇的，嬉笑的，打闹的，和着小姑娘们的尖嗓门，汇成一片喧闹的声音。村子里的人们，大都聚到场院里来了。三百多人家聚在一起，这场面也够热闹的了，一憧憧房子，此刻却显的格外安静。一个个安详地坐着，瞧着热闹的场院。
　　下乡青年的宿舍，离场院好几百米，显得更为安静。女宿舍的窗户，透出亮光，里面坐着一个姑娘，长的面目秀丽，桃腮唇红，两道浓黑的弯眉，又细又长，像是画的一样，分外动人。
　　她坐在一张桌子面前，手握钢笔，手背托着下巴，两片小巧的嘴唇紧抿着。弯眉下一双透亮的眼睛，注视着桌上一本摊开的《数学自学丛书》。她是那样的聚精会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的思路会聚中到眼下这道数学演习题了。宿舍里静悄悄的，北边炕上四个被褥都已经排开了。房子不大，炕上四个褥子铺开，剩下的地方并排放两只箱子，整个炕面就全占满了。箱子上立一面镜子，旁边两把绿色的梳子；再旁边叠放两只铁瓷碗，筷子放在一旁，还有一些瓶罐之类的杂物。
　　地上有一个用木条子钉起来的很粗糙的脸盆架子，放着几只洗脸盆。西面墙角叠放三个箱子，最上层用一张塑料纸盖着。顶上可以看见一个编花草包，一顶用了很久的草帽和一件雨衣。窗户上有两只热水瓶，桌子就在窗户下，除了姑娘眼前的书外，桌子角上还有一摞书籍。一支白蜡立在一边，旁边一盒火柴。
　　门“吱儿”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人。姑娘转过身来一看，朝着来人妩媚地一笑：“陈红根，你没去看电影？进来也不打个招呼。”进来的是一个很英俊帅气的青年，身高一米七多，体格健美匀称。穿一件米黄色的短袖衫，挺着饱满的胸脯，两条胳膊上的肌肉相当丰满，完全是一个体操运动员的身材。他长得英俊帅气，脸色红润，鼻梁微挺，两条浓眉低下，一双黑亮的眼睛，转动的非常灵活，一张口就给人一个笑的感觉。
　　“贞妩媚，你不是也没有去看电影嘛？你不去，我也不去。”红根笑嘻嘻地说。
　　“不要开玩笑。”妩媚说着把目光转移到桌上的书本。
　　“你知道我来干啥吗？”红根在一只板凳上坐下。
　　“谁知道你来干嘛？”妩媚不看他。
　　“你猜猜看。”
　　“我没工夫猜。”
　　“妩媚，我告诉你吧，我是来拜你为师的呢。”红根想了想说。妩媚不信地瞥了他一眼，没作声。“真的，我刚才有一道数学题做不出来，到场院在人群里转悠了半天，也没看见你，猜想你一定在宿舍复习功课，跑来一看，果真是呢。”红根说完了，狡猾的眼睛盯住了她的脸。
　　“你又不去参加考试，做什么数学题？”妩媚头也没有抬。
　　“妩媚，我哪能不想去参加考试呢？难道我愿意留在农村里一辈子？你们要是都考上走了，不是要把我扔下了吗？”
　　妩媚抬头看见他一副着急的样子，笑了：“活该！跟你说了几回，抓紧学习学习，就是没兴趣不肯听我的话。”
　　红根连忙接上去说：“这次我真听你的话了，好好用一番功夫学习。明天我打算不出工了，突击学它几天。今晚我是特意来拜你为师的。”
　　妩媚听了很高兴，两只眼睛盯着他：“真的？”
　　红根看见她盯住自己，一阵兴奋。连声说：“真的、真的。我保证今年咱们俩都能考上，一起出去。”
　　“你也别说那么把握，我也不一定能考上。”
　　“我现在决心可大了，一定能考上。”
　　“不对，你还没有报名呢，怎么还来个一定能考上呢？”妩媚突然想起来了。
　　红根有点尴尬，他眼睛一转，回答说：“你不知道，后来我去报名了。”他看出妩媚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又转口说，“不过，能不能补上这个名，还说不定。反正，我现在是下定决心学习了，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呢！”
　　红根表示的决心，使妩媚更高兴了，她扬起眉毛，询问道：“你哪道做不出的题？没问问周宏展？他这两天不是也在复习工课吗？”
　　“我问他了，他也不会，他说你啥都会，你这个老师还是他推荐的呢。我听了马上跑来找你了。”红根挑着好听的话说。
　　“说了半天，你来问的究竟是什么样难题呀？”妩媚真当做一回事，准备认真地解“难解的题”。
　　“是、是一道因式分解题，我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你拿张纸，我写给你看。”红根说着站了起来，手拿板凳示意要坐到桌子跟前。
　　妩媚把板凳往旁边挪挪，红根跟着把板凳靠上，紧挨在她身旁坐下了。妩媚没有介意，只是微微移了一下身体，伸手把自己的习题本推到红根面前，翻过一张：“就在这上面写吧。”
　　红根拿过妩媚手中的钢笔，在本上写了起来。她静静地看着，等到写完，她不解地问：“这叫什么因式分解题呀？我怎么看不懂呢？你记错了吧？”没有回答。妩媚转过头来，却看见红根的眼睛并不朝纸上看，而是盯着自己。这时，两对眼睛离得那么近，她奇怪地问，“你怎么啦？”
　　红根灵活的眼睛不动了，凝视着她的脸，嘴里喃喃地说：“贞妩媚，真妩媚，一点不假，和你的名字一样，你长的真是妩媚。”
　　妩媚让她看的不好意思了，刚把眼神避开，就感到脸上被吻了一下。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快了，脸也“刷”地下红了。连忙把脑袋往旁边一躲。可是，脸颊上又被吻了一下，她连忙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愤怒地说：“红根，你这是干啥？”
　　红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妩媚，我，我看见你这双眼睛长的太漂亮了，真的，实在太迷人了。有一首歌曲说，爱情是从眼睛里到心怀，真的，我一看见你那对迷人的眼睛，就啥也不知道了。你那美丽的笑容，离我那么近，我，我……”
　　妩媚被他的话，撩拨的心头乱跳。但她马上克制住了自己，一本正经地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红根一看她的脸严肃了，更觉手脚不知如何处置才好，慌乱地说：“什么事？我就是来问数，来问数……”
　　“没有事儿，你回去吧！”妩媚冷冷地说。红根像一只木鸡呆着不动。“你走吧！”妩媚又说了一句。
　　红根只好站了起来，嘴里讪讪地说：“好！我走，我走……”他倒退着往门口去。
　　妩媚把红根做过的板凳搬到一旁，在自己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心里不平静按捺不住，心口还在急速地起伏。
　　红根走到门口，刚想推门，看看手表，他的手没有推出去，却慢慢地抓住了门钩，把门钩挂了上。又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把窗帘也放下了。妩媚发现他返回来了，连忙问：“你怎么还不走？”
　　红根并不回答，把桌前的窗帘也放下了。“你想干什么？”妩媚站了起来。
　　红根已经完全没有刚才那种慌乱的样子了，他转过身，轻轻一笑：“咱俩相处那么多日子了，我今天特意来问你一句话。”妩媚马上领悟到了他想问什么话了。刚刚退了烧的脸，又是一阵火烫。她心跳的更厉害了。
　　红根早就在追求她，但她还是没有吐过口。她想：今天红根大概要自己明确表态了，怎么回答呢？她的眼皮垂了下来，一声不响。红根向前走了一步，充满感情地说：“妩媚，你是知道的，我是多么的爱你，喜欢你。你长的真漂亮，眼睛是那么迷人。真的太迷人了，我看中你也不是一两天了。妩媚，你今天告诉我，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妩媚仍然一声不响，两手摆弄着衣角。“妩媚，你说话呀，爱我吗？爱我吗？如果你不爱我，你也直说吧，不会生气的。”红根走到了她的面前，急切地说着。妩媚的脸已经感到红根说话时喷吐出的热气，她把脸微微一侧，还是不说话。红根张开手，一把抱住了她，把她搂在怀里，
　　“亲爱的、亲爱的，你答应我吧，你快答应我吧！”妩媚觉得控制不住自己了，丰满的胸脯同红根宽厚的胸脯贴的那么紧，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和红根有节律的心跳，交互撞击着。
　　她睁开眼睛，看着红根十分俊气的脸，黑亮的眼睛，正望着自己，一股股热流涌上心来，她忍不住的张开了口，轻轻地说：“我爱你……”
　　“妩媚，你太好了，太好了。”红根的双臂紧紧搂着妩媚，轻轻地吻了她一下樱桃般的小嘴唇，又吻她两道迷人的弯眉。妩媚感到非常幸福地接受着红根亲吻和抚弄，心里如同荡漾的蜜汁。
　　“亲爱的，我早就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就是不肯说，是吗？”红根一边亲吻一边问。妩媚忘情地看着，眼前那双神气的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妩媚，你不会变心吧？告诉我，你会不会变心？”红根把她抱了起来。
　　妩媚双脚离了地，身体飘飘然起来，羞怯之类的东西，随着那脚跟离地全飞走了。她摇摇头，真诚地回答：“不会的，永远不会！”
　　“你太好了，你太好了，真迷人！”红根兴奋地抱着她转了起来。妩媚的两只眼睛，一直深情的望着红根，她被抱着转了两圈.头稍有点晕，完全忘乎所以了，两只手紧紧地搂着红根的腰。
　　“我们俩人永不变心，你给我发个誓好吗？”
　　“我不会变心的，真心诚意的爱你。”
　　“我相信你，你是说话算数的，亲爱的。”红根又抱起她转了两圈，走到炕沿边，把她放在炕上摊开在褥子上。“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你说一遍。”红根一边说，哈下腰来，又亲了她一下。
　　“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妩媚回答，她用两手勾住红根的脖子，想要坐起来。
　　红根没有直起腰，却倒在她的身上，继续吻着她的脸，一边说：“我本来对你不放心，我想，你要是考学走了，一定会对我变心的。现在我放心了，你不会变心的，永远不会变心，我完全相信你。”
　　“我要是走了，也不会变心的，我爱你，我会等着你……”妩媚说话之间，没有发现自己的衬衫已经被解开了两个扣，红根的手已经摸到了她的乳房，她连忙推开他的手说，“红根不要这样。”
　　红根把手缩了回去，用嘴唇亲了一下她袒露的胸脯说：“妩媚，你的身体散发着一股香气，就像兰花香似的，真好闻。我的心都要碎了。亲爱的，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吧！”
　　妩媚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说：“红根，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红根把自己宽厚的胸脯，紧压着她的乳房，急切地说：“你听，我的心跳的多快呀！”妩媚又一次感到了两颗心跳的撞击声，她被压的有点气急，说不出话了。“亲爱的，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真的，你答应我，答应我吧！”红根的手，又一次探到她的胸怀。
　　“红根不要这样。”
　　“亲爱的，我一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了，你说怎么办好？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就这一次。答应我吧，可怜我吧，我求求你，答应我吧。可怜我就这一次，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
　　妩媚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么的在跳动，头脑怎么在思维了。她嘴角蠕动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她只知道一只手紧紧地握住红根的一只手腕。
　　红根把她往上抱了抱，她感到一阵轻松，以为红根要把她抱起来，就松开了那只手，又勾住红根的脖子，想要坐起来。红根乘机把手伸到电灯拉线开关处，“啪嗒”一声，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妩媚眼睛一阵花，松开了手，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没等她打第二个冷战，红根整个身躯，压在了她的身上。
　　妩媚似乎清醒了一些，想要推开他，却感到全身瘫软，没有力气。她着急了，声调也异样了：“红根，你不要这样，她们马上会回来的，要出事了……”
　　“不会马上回来的，不会那么快，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以后再不了……”
　　妩媚精神上的防线，已经被摧垮了。此刻，她想不出该用什么理由来阻挡红根。她想挣扎一下，身躯被压的一点动不了，她无力地摆动了几下垂在炕沿边上的两腿。只觉的手心出了很多汗，手指乏力地握不成拳。她从喉咙口滚出几个字：“我要喊人了……”但是，她听见这声音的音量是那么的小，似乎是在同红根商量……
　　
　　她已经被俘虏了！就在这个时候，红根听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从妩媚身上蹦了下来，打开了电灯。妩媚听到传来的推门声音，慌忙坐了起来，赶紧扣上衬衣纽扣。红根一步跑到门口，门外一个姑娘的北京口音：“干嘛把门扣上的？”
　　红根摘下了门钩，门开了。外面站着一个身背医药包的女青年，梳两个小辫，用橡皮筋绑着，穿一件褪了色的黄军装，袖口打着补丁。蓝卡裤，脚上布鞋，她的脸同她的衣着打扮一样朴素，神采焕发，两只眼睛像湖水一样的清澈，非常有神，开口如同敲钟打锣，铿锵有声：“是你在这里呀！干嘛鬼鬼祟祟的？”姑娘说着经直进了屋。
　　妩媚的心头乱跳，不知说啥好，红根却不慌张，笑嘻嘻地说：“姚美娟，我是来找你的……”
　　“有病上卫生所，上这儿来找啥？”美娟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在复习数学题，有一道题不会做，跑来想请教请教你。我看见妩媚正在复习功课，就问她了。门钩是我挂住的，怕别人来打搅学习。我才来了不一会儿的工夫，不信你问妩媚。”
　　妩媚听出他的话里对美娟的奉承讨好的意思。心里一阵醋意，不过她明白，这是红根的掩饰办法，于是就应了一声：“是的，他才刚来。”说着，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美娟根本不想听妩媚的“证明”，她用目光打量着屋内。
　　红根到女宿舍来是经常的事，美娟虽然说话很冲，其实，她心里十分倾慕陈红根。而且，红根也几次有意无意地向她露出了那么点儿意思。美娟早就想过：妩媚虽然颇有姿色，素“美人鱼”的雅号，但她的成份不好，是“黑五类”子女；而红根的成份是工人，又是共青团的支委，怎么会去看上她呢？不过，美娟知道红根是看上她的脸，而且，红根同好几个女青年有交往，有点儿“美男子”的小名气。恐怕看上他的姑娘还不止两三个呢！
　　美娟知道这些情况，也讲过这个问题，她觉得和红根有交往的姑娘中，还是自己条件最优越。论相貌，要不是眼前的“美人鱼”压过她，在村子里就算她首屈一指了。这倒是次要，而重要的是政治条件，成份是最硬当的——革命干部子女的身份——团支部书记、工作职务——赤脚医生，哪样都叫的响。她以为自己同红根结成一对，是完全合乎生活逻辑的。
　　美娟并不相信红根是来请教什么数学题，她把药包放在炕上，瞟了妩媚一眼，走到桌前，想看看桌上习题本上写的是啥。红根比她先走一步，拿起桌上妩媚的习题本，卷了起来，对美娟说：“那道题我会做了，我回去了。”说完拿着习题本往门口走。妩媚站起来，刚想开口说话要习题本，她顿时领悟了——又是掩饰，她只好就势起身坐到凳子上。
　　妩媚不正常的面部表情，美娟全看在眼里。她走到自己的铺位前，拉了拉有点乱了的褥子，坐下，看着妩媚的背影，心里在琢磨着：“刚才红根说门钩是他挂的，肯定是有意自己承担，真要是他挂的，他才不会说呢。门钩一定是妩媚挂的。什么怕别人来打搅学习？哼！又想勾引他。”美娟想到这里，不由得对眼前比自己漂亮的“美人鱼”一阵厌恶。
　　妩媚坐着，眼睛望着书本，心全不在书。她心里责怪红根太“感情冲动”了，又怨恨自己刚才竟然会控制不住自己。多悬那！差点要出事了，要是门没有挂上，美娟直闯进来的话，那将……
　　她不敢想象将会是一个怎样的难堪局面，又怨恨起美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她从美娟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了怀疑的神色。她也觉察到了自己的慌乱表情。
　　美娟是个又聪明又敏感的姑娘，心眼很多，她一定看出了自己的不安。她为什么坐在身后一声不响？她大概在盯着自己的背脊吧？妩媚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向后一望，啊！美娟果然盯着自己。俩人一对视，她慌得连忙转回头去，竭力想掩饰一下慌乱：“你，你还没睡哪？”
　　美娟心里又涌起一阵厌恶，妩媚的问话，语调分明不正常。“哼！做贼心虚！”美娟想到这里，心中的反感，是她不想回答，但她还是回答了：“我不睡，十二点钟，我得去给张大伯家的小儿子打定时针。”
　　美娟心里认为自己并不是嫉妒妩媚。她认为妩媚不正经，既风流又好看，这些她都看不惯。“臭美！剥削阶级劣根性还是改不了！”美娟又责怪红根同这样不正经的姑娘混在一起，还一点没有警惕，她觉得以后有机会要给红根敲敲警钟。她担心这样下去，红根会被妩媚勾引住的。
　　美娟把红根不警惕的原因，归结到了妩媚的美貌上。“谁都是喜欢漂亮的人！”想到这一层，她更担忧了。有句俗话不是叫做“英雄难过美女关”吗？陈红根真要陷进这个资产阶级的泥坑里就不好拔了……
　　两个姑娘都默默坐着，各自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