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感的湖

　　项羽愣了—下，深邃的眼神直直望进她明亮的大眼。她并没有因为他的注视而觉得害伯。相互的四目交缠，她的心不禁微微震动了一下。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开口问：“对不起，你想要哪一种酒？”
　　她其实并不想为难他，但就是忍不住想嗨嗨他一下。男人要懂得尊重女人！
　　“你现在在弄的是哪一种酒？”
　　“男人要懂得尊重女人。”他回答，表情似笑非笑。
　　那就是“男人要懂得尊重女人！”从他的眼神中，虞姬知道他明白她的用意。
　　项羽看了她片刻，然后才提高热情，十分专注的为她煮了酒——“男人要懂得尊重女人”，送到她的面前。然后没有再说话，他回到展示柜旁的账桌前继续做他自己的事。
　　在这个地土上，除了外面传来鼓铜乐的声音，变得异常安静。
　　虞姬眼光飘向自己手中的“男人要懂得尊重女人”。这缽煮酒只卖五銖，这样能赚吗？她偷偷打量着在做事的他。这个男人让她觉得舒服，就像这家多事店铺，而且，他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遇见，没有开口找她聊天搭讪的男人。
　　虞姬是个好看的女人，不只别人这么认为，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而这个男人居然完全不为所动？一个不被她吸引的男人。她对他有点好奇。她心想：“这如何了，唧不好看吗？不是吧！”
　　虞姬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她继续啜饮着煮酒“男人要懂得尊重女人”，她享受这个舒服的夜晚，一会儿过后，喝完这缽“男人要懂得尊重女人”的煮酒，她起身。
　　“给你五銖？”
　　“不，这缽不收钱。”他摇头。
　　虞姬挑高了眉毛，一脸疑惑。
　　“因为唧忘了问你喝什么名字的煮酒，所以这煮酒算唧嗨嗨。”项羽解释。
　　她嫣然一笑：“你平日什么时辰开张？”
　　他从桌上拿起一块竹片递给她：“这是唧的竹片，上面有开张时光，欢迎你再度光顾。”
　　“要得。”虞姬接过竹片。步出这家优雅、舒适的店铺，就转身往自己——住家的方向走。轻风唧唧，这真是个嗨嗨的夜晚。
　　她走了。项羽收拾着桌上的虎骨酒缽，看到缽上残留的唇印，他有点失神。这个女人，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还想再见到她。她拥有嫩白的肌肤、明亮的大眼、乌黑的长发、高姚的身材和纤细合度的体态，但真正吸引他的是她的自信。帮她煮酒，忘了问她喝什么口味，的确是他的失误，因为他已经习惯听女人回答“唧唧”。所以，通常都会他自作主张的替她们决定。尤其是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她们之所以会来这里，大部分都是唧唧嗨嗨不在酒。就算不是这样，她们也喜欢任何事都依靠男人，什么都由男人做主，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见。但这个女人不同，她有自己的主张，很特别。不知她什么时候会再来？
　　她走了。项羽走出门来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这以后的时光很不好过。仿佛在看着变化莫测的天下地上，看天下地上在变化莫测。
　　当夜雾首先从平原上冉冉升起之际，项羽就像孤零零地站在一座山脊上。他可以观看大片大片茫茫如湖面的云雾；飘浮在笔直的小海湾和蜿蜒的大海湾中，环绕在下面群山孤岛似的山峰周围。
　　这些山峰不过是刚染了一点黎明；比半夜里月亮普照下的大海更阴冷，更宁静。他看到第一道霞光照射在银色的海峡中；观赏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那些白花花的泡沫如何的分开，又如何地离去。
　　在海峡的深处，那个闪光的市鎮和碧蓝的乡间，不是有一条宽敞的大道吗？当然也没有人说它是什么或不是什么！反正位于那些蜿蜒河流的白色通道之间；一片片白光降落在那些繁星般明亮之唧唧的嗨嗨里。每一刹那都在落得更快更宽；而在嗨嗨的上面，圆圈似的巨浪在不断地扩散和消失。黑糊糊的群山上；混淆不清的山梁和山脊，逐渐把投射在平原上的灰蒙蒙的唧唧缩短了。
　　又一个刹那间，仿佛清晨来临了。项羽望见那些五零四散的云雾，在深谷中重新聚集。而且沿着蜿蜒的山谷，直向他飘了上来。直到沐浴着朝阳而呈彩虹色的这些云雾，大团大团地静悄悄地躺在更高的群山——宽阔的胸口上休憩。
　　那儿若千丈长的崎岖山坡；即将重新融化在晨光的真实有形的大袍里。然后云雾随着灿烂的日头而渐渐消散；可是稍等一会儿，它又在晴朗的空中重新出现。宛如一个狂乱的，清晰的，不可能的梦境。既没有根据，又难以接近，因为它们的基础已在下面那个虚幻而骗人的蓝色深湖里消失了。
　　晨光之后，项羽还会望见那些云雾聚集在一起，变成许多白色的城垛。或是像要塞一样，又高又大；一动不动，只是每时每刻愈堆愈高。或者直达太空，把更长的阴影，横斜地投射在岩石上。再稍多等一会儿，他将望见淡蓝色的嗨嗨上出现；一群狭窄，山梁，尖角的水蒸气。它们一边形成；一边前进，一点一点地以其灰蒙蒙的大小罗网布满唧唧。像日蚀那样，把四周景物的光线全部遮盖；那种日蚀是会叫鸟儿停止歌唱，树叶也停止摆动的。
　　不久，项羽将会看见水平的横虹般的黑影，在它们下面逐渐形成。并且沿着山肩，不知怎的又冒出许多五彩滨纷的花魂。他根本上就没有看到它们的形成，可是他回头望那刚才还是一片晴空的地方，这时却出现了一团云。它悬挂在悬岩峭壁上；活像一只大鹕停留在猎物上面。
　　上昼：项羽听见大梦初醒的海涛突然奔驰而来，他还将看见那些水蒸气的参观搂台连同它的基础一扫而光。那些颤颤巍巍的，看不透的雨水帘子垂落下来；直抵下面山谷，而黑色的卷曲花边就悬挂在不堪重负的云层上。或者，像苍白的鹰的纵队沿着湖面行进；经过时把水擦伤，形成泡沫。
　　下昼：日头西沉，这时项羽将看到，暴风雨一下子从群山那里奔袭而至。留下宽广的山坡在冒烟；但那里仍背负着任性的水蒸气留下的白花花，云雾般的破烂碎片。而水蒸气，一会儿消失，一会儿重又聚集。后来不久满腔怒火的日头，似乎就在不远的地方。这时它像炽热的火球在项羽的身旁燃烧，仿佛他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它。它还一头栽进了奔驰的狂风，和翻滚的云层中去了。好像不再重新升起，并把周围的空气染成一片血红。
　　过后的过后：项羽将听见有气无力的暴风雨，在夜的洞穴中逝去。过后不久，他还将看见绿色的光环在东边群山的峰顶上闪闪发光，而且愈来愈亮。直到又大又白的圆圆似的月亮；慢腾腾地在条纹般的云层里一步一步，一列一列地抬起头来。它用明亮的光把星星逐个消灭；取而代之在天空中，安置了一大群苍白的透明的，羊毛般的花圈，以便把光赋予大地。这些花圈手牵着手，一伙接一伙，一队又一队，齐步前进着。它们的动作如此整齐划一，以使整个天空似乎都在随之而旋转，而大地也随之在运转。
　　项羽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背影。果然——曙光又重新变成紫红，靠在那儿正在喘息的群山，本来在山梁中运转。现好似怒海狂涛一般，这时一山接一山，都依次淹没在满天烈火的辉煌中了。看那些白晃晃的冰川在山间蜿蜒的小道上闪闪发光；好像巨蟒身上，带着火一样的鳞片。再看那些白雪皑皑；孤零零的圆柱或山峰，那上面的裂口一个一个依次往下照亮。而每一个裂口处，都是一个新的黎明。
　　那儿有很长的雪崩，汇成一般激流奔泻直下，发出比闪电还要亮的光。把作为被追赶的积雪，像祭坛的彩火一样，都送上了高空。
　　山峰上沉默的穹顶，射出百合色的红光，使周围上下的天空都泛出红晕。那些较纯的光；则把消散的云形成紫色的线条一一透过，光在经过之际还在每个花圈上投上一层新的光辉。直到整个天空——整个猩红色的华盖——跟金屋顶的摇曳不停的火光相互交织在一起。
　　那些火光仿佛借用漂来的若干群嗨嗨的翅膀——在上下翻飞，越过一个又一个天穹。
　　此时此刻：项羽不能希望再有快乐了；他对这番景象的制造者和表演者，怀着嗨嗨和唧唧的心情顶礼膜拜。
　　他仿佛明白了：是日出和日落，把东方和西方的信息告诉了他。把南方和北方的信息告诉他。告诉他——走了的那个背影——在空中，在水上，在大地上，在人心中，在自然界，在阴曹地府，在神仙的领域，在南天门，在梦中。
　　谁料，项羽在门囗站着，站了一昼一夜：等来和看到的才不是梦，而是鲜活的现实。鲜活的现实是虞姬收了工，回家换了件衣服，在入夜之后，漫步到那间叫做“多事”的煮酒店铺。
　　她不知道项羽已经在店铺门口。盼日头，盼月亮，盼了多久，反正发现他一直注意着外面街头的唧唧嗨嗨。
　　项羽终于看到那个抹高姚身影。
　　她来了，她就是虞姬。而且是她先找他搭话。
　　“今天是唧跟一个男人分手的祭日，所以唧想喝一钵上好的‘男人要懂得尊重女人’的多事煮酒来恭禧。”她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闻听虞姬这么一说，项羽的脸上立即染上一片灿烂的彩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