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
　　晚上19:00，在碎心湖西北角的湖边平台上，叶子峰用粉笔在借来的黑板上写下“名著社团见面会”七个大字，孙昊则在一旁将灯条和吹好的气球粘在黑板四角，加上一张海报、一张桌子、一张靠椅，名著社团为社员见面而准备的舞台便很快搭建好了。碎心湖周围，除北侧的石桥要留作通行外，所有的角落都被学生们占满了。师生活动中心背部亮起灯来，镶嵌在台阶下、湖岸石板下的灯条交替着散发出七色的光芒，使得微风吹过湖面生出的波澜也添上了些颜色。究竟是谁取的名字呢？这湖也并未像它的名字一样有一哪块是裂开的。新生们讨论着，也看着，然后拍下照片分享给远在他乡的家人，分散各地的好友。
　　孙昊见来参加社员见面活动的人数已不再上涨，便点了下人。除社团负责人外，共37位大一新生。简茗已早早地将他们的名字做了登记，叶子峰则安排众人领好马扎围坐在面积不大的湖边平台上。孙昊对这数目还算满意，打算不再等待，拍手道：“好了，大家听我说。今天是我们社团成员第一次见面，我先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名著社团的社长孙昊。欢迎大家成为名著社团的一员，我代表所有社团负责人向大家表示感谢。”
　　“好！”叶子峰带头鼓起掌声。孙昊继续道：“大家或许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今晚参加我们社团见面的人这么少？是这样的，我们名著社团是今年刚刚组建起来的社团，所以不光是我们，可以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名著社团的创始人，今后我们会尽己所能，用更多丰富多彩的活动来回馈大家选择名著的信任和热情。接下来呢，请我们的三位副社长来跟大家见个面。”孙昊说完便退到一旁，众人正是期待时却不见人登台，环顾一圈才看到站在人群后的铃铛左小报儿、右大板儿，踩着节奏走到了台上：
　　“板儿敲，声儿响，我是名著小铃铛。
　　敲竹板，响连天。各位同学听我言：
　　人类文明生生燃，博大精深真璀璨。
　　华夏为名号九州，以世为图汉字传。
　　唐诗宋词汉文章，元曲明清小说扬。
　　到今日，快且看，圣人典籍难数完……”
　　铃铛说完一段，黑板后便传出一声锣响。铃铛收起快板手叉腰道：“诶，怎么说来说去，只有我一个人？茗儿！茗儿！”
　　“来了！”简茗从黑板后面出来在铃铛面前站定，道，“怎么了？”
　　铃铛道：“今儿跟大伙见面，你怎好叫我一个人在这儿唱，快快快，到你了！”
　　简茗：“我知道，那不是要好好准备准备？”
　　铃铛：“哦？那你准备什么了？”
　　简茗挽住铃铛，引她到第一排坐下：“你呀就乖乖坐着，好好看我表演吧！”
　　话音刚落，黑板上的灯条光芒消失，简茗脱去外套扔给何柳嫣在舞台正中站定，片刻，灯光再次亮起，音响中传来一曲动感的舞乐，简茗随着节奏舞动着身躯，何柳嫣和夏宁悦也加入进来，三人以整齐划一的动作随着音乐起舞，引得路过的人也围观拍照。一舞过后，灯光熄灭，简茗三人迅速退场。叶子峰和孙昊搬来一张桌子和椅子。姜柏身着长马褂，走到黑板旁将灯点上，只见他梳着大背头，戴副小圆眼镜，左手夹着书，右手握着一个还在冒着热气儿的保温杯走入场中站定，滑稽的模样引来台下一阵发笑。姜柏缓缓坐下，道：“唉，现在的年轻人呐，太浮躁！大家得跟我学，诶，看书！当然了，有好书，就要有好茶。各位跟着我，姜家公子教你枸杞泡菊花、柠檬配奶茶…呸，是柠檬配蜂蜜…”风格多变的表演结束后，铃铛、简茗又回到舞台同姜柏做起自我介绍。铃铛先道：“各位，我们仨就是名著社团的副社长，我叫宁铛，大家也可以叫我铃铛。”
　　简茗：“大家好，我是简茗。”
　　姜柏：“大家好，我是姜柏。”
　　铃铛：“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个社团的朋友啦，有什么问题除了找社长，也可以找我们解决。不光是社团，有什么生活上的疑惑都可以找我们帮忙哦。”
　　紧接着是何柳嫣：“大家好，我是名著社团的财务何柳嫣，从今天起，将由我来管理大家交到社团的资金。这是一个备受关注的职务，我会完成应尽的义务，也请大家监督我的工作。”
　　夏宁悦：“大家好，我是名著社团的活动记录员夏宁悦，负责记录大家在社团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今后大家在社团活动中一定要积极参与，我会尽我所能，用文字记录大家的社团生活。”
　　林析：“大家好，我是林析，是名著社团的摄影师，今后我会陪伴大家走过这段难忘的社团经历，用镜头记录下活动中你们的模样。”
　　最后，叶子峰上台道：“大家好，我是名著社团的活动策划叶子峰，作为社团的组建者，再次感谢大家选择了名著。我相信，你们的身体里藏着一颗热爱阅读，怀天下，求真知的赤子之心。作为社团的活动策划，我将用一切我能想到的方式为大家提供更多、更新颖的读书、分享活动！我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在此借1915年一位前辈写给那个年代以及今时少年的话，愿大家经过这四年大学的学习，成为自由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少年，这是中国青年该有的样子，也是中国未来应有的样子……”
　　
　　（二）
　　整个活动持续了约一个半小时，结束时，社团成员们显然仍沉浸在名著社团负责人们营造的氛围之中，与他们热情地谈论着不肯离去。王泽走到孙昊面前举起手中的相机道：“你们第一次活动真是超乎我的想象，我都记录下来了，回去给你们社团做个专题。”孙昊早早就注意到王泽了，只是碍于要组织活动便没跟他说话，瞪大眼睛道：“特意做个专题？太夸张了吧？”
　　王泽道：“至少这两年没看过这么用心的社团见面活动了，不光热闹，说的也好，这种负责人和社团成员因为共同爱好而真正交心的活动是我最想看到的。”
　　孙昊不好意思道：“不至于，不至于。”
　　王泽解释道：“你不知道，现在很多接手社团的人都是因为抹不开情面才接下来的，做活动就像是做任务，跟要老命一样。”王泽拉着孙昊坐在湖边的石栏上，滔滔不绝地说着自他加入社联后的感受，言语间透露着他对社联、社团惰性成习的担忧，又说着看到名著社团之后燃起的希望。
　　孙昊看着王泽，只感叹他认错了朋友，若是叶子峰与他交流，或许他会有更多的收获，只是叶子峰已收拾好借来的东西归还去了。面对王泽的热情，孙昊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而王泽也因情绪过于激动，丝毫没注意到孙昊的脸上已经生出了倦意。铃铛打扫现场结束，打算等等孙昊。简茗道：“算了，他们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我们先回去吧。”
　　铃铛道：“这个王泽，酒逢知己千杯少了还，我们都忙一天了，我去提醒一下他。”
　　夏宁悦看看时间说：“我去茗儿店里买糕点，你们要带什么？”闻言，何柳嫣便挽上夏宁悦的手臂要与她同去，夏宁悦只道想一个人走走。何柳嫣便玩笑道：“你上回自己出来就惹人惦记了，还敢大晚上自己跑出去！”
　　“去！”夏宁悦不好意思地笑笑。何柳嫣也只好作罢，叫她随便带一些。简茗把卡拿出来，递给夏宁悦，也道随便拿两块贵妃糕便好。夏宁悦接过简茗的卡，走到铃铛身后，说，“我要去茗儿店里买吃的，要不要帮你带点？”铃铛说：“那你问问有没有新花样，要是没有的话，给我带俩豆沙馅的，明天我当早餐。”夏宁悦点点头，跟孙昊和王泽挥手道别。铃铛转而对王泽说：“行了，王大主席，都这么晚了还要我们听领导训话？该歇着了。”王泽站起身说：“好，那你们回去好好休息，下次活动叫我，咱们接着聊。”几人道别后，王泽向宿舍走了几步，便又回头向西门走去。
　　
　　（三）
　　新中式糕点店里，王泽走进店里见夏宁悦正在挑选糕点，只道好巧。夏宁悦转身微笑回应，也说了个巧字便问王泽要吃什么，她请客。王泽不好让女生请客，便道他请，夏宁悦也不同他客气了，拎起手中的袋子道：“好啊，不过我带的可是四人份儿的。”
　　王泽笑道：“小意思，都是自己人。”
　　夏宁悦问：“你常来这家店吗？”
　　“不常来，但知道这家店。”
　　“也是，男孩好像不怎么吃甜食，你拿个袋子，我给你夹几个味道不错的，没准儿你就喜欢了。”
　　“好啊。”王泽随手拿来一个袋子，接住夏宁悦夹来的糕点。没一会儿，便见袋子已经填到了袋口，王泽笑道，“你这是要我把这个店搬走？”
　　夏宁悦笑道：“是他家的糕太好吃了。”
　　王泽提起袋子到面前，说：“也成，那这段时间不用去吃早饭了。”
　　夏宁悦忙道：“那不行，你拿过来，我给你重新选。”
　　王泽笑了，将袋子合上递给夏宁悦，却不想刚刚还被撑鼓的袋子，现在只剩下两个糕点吊在袋底，便抿嘴笑道：“不至于吧？”
　　夏宁悦却道：“早餐，还是要好好吃。”
　　“收到。”王泽干脆应下，等夏宁悦继续帮她的室友们挑选。两人结账后，王泽提议说，“我们散散步再回去吧？”
　　夏宁悦问：“你不先问我有没有事，不怕我拒绝？”
　　说完，王泽便从夏宁悦手上“抢”过袋子，说：“有什么好问的，真有事儿也等回去了再说。”
　　夏宁悦没有回答，跟在王泽身后。王泽开了一辆电车，说：“你都累一天了，咱们骑车！”夏宁悦便侧身坐到王泽身后。电车从西门启动，沿京兆路西段向北门驶去，经过顺天大道时，校园和城市的灯光一同落在两人的身上，在地面留下一道与树影交错的车影和人影，若仔细看，仿佛叶脉和叶面上的毛绒都清晰可见。王泽控制着车速，让风以最温和的力量轻抚过他们，好让空气中的香气不被它带走，问：“什么时候做的头发，很好看。”
　　夏宁悦问：“你看到的时候天都黑了，能瞧见？”
　　王泽轻声道：“我记得早上的你，所以能看到。”
　　闻言，夏宁悦便问：“那你觉得哪一个好看？”
　　王泽道：“问法错误。”
　　“怎么说？”
　　“如果我说早上好，那就辜负了今晚的月色；如果说晚上好，那就辜负了今晨的阳光。都好，显得敷衍。我只能说，后者的美固然惊艳，但前者同样令人陶醉。”
　　“哼！”夏宁悦被王泽这一通拽文给逗笑了，说，“你很会说话嘛，电视剧看多了吧？”
　　王泽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着看向前方。夏宁悦不知道，在王泽那番话的最后还有一句：过去没有遇到你固是遗憾，然而今后的每天，我将同样期待。有那么一刻，夏宁悦从王泽的侧脸读到了一份认真，眼前轮廓分明的少年，看上去英朗，语言带着诗歌的味道，一股奇怪的情愫相较于清晨正在加深，竟让她产生了宁被埋葬在这“花园”之中的念头。王泽问：“怎么不说话？”
　　夏宁悦道：“不知道说什么。”
　　王泽说：“那就听我说，听我说今晚的月色很美，说今晚的风也温柔，还有路灯下扑向灯火的飞虫。”
　　夏宁悦笑了：“没有最后的飞虫，或许还好些。”
　　王泽却说：“你不明白，我能感受到他们想要触碰光芒的心情。”
　　夏宁悦的心颤了。仅一下。这之后，她感受到的是逐渐加重的呼吸，发烫的脸颊和抑制不住的心跳：这个男孩在说什么呢……
　　
　　车向前行驶着，直到眼前的环境逐渐变得熟悉，夏宁悦才发现到了宿舍楼下，而自己的手已不知不觉地扣在了王泽的腰上。夏宁悦抬头看看王泽，发现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细节，慌忙撤了手。从车上下来，眼神不再与王泽对视，接过他手上的食品袋和自己的肩包，转身离开。
　　王泽在身后说道：“下次见。”
　　“下次见。”夏宁悦低声应着却不敢回头，随后双脚不听使唤地加快，小跑进入宿舍楼中。
　　
　　（四）
　　“砰”宿舍门被推开，夏宁悦直奔自己的桌前坐下。铃铛敷着面膜，却仍像平时一样说话：“怎么了悦儿，遇着鬼了？”
　　夏宁悦抬头看一眼铃铛，缓口气便问她怎么敷着面膜还说话。铃铛轻轻拍打着嘴角，说：“该吸收的会吸收，吸收不了的，再小心也没用。你还没说你咋啦呢！”
　　夏宁悦没回答，看着一旁坐着刷手机的简茗，对铃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悄走到简茗身后，伸手抱住简茗的腰。简茗像坐在弹簧上一样弹跳起来，引得其他三人哈哈发笑。简茗恼凶成怒地去抓夏宁悦，道：“死婆娘，什么时候也学会不正经的了。姐妹们，严刑逼供。”
　　三个女孩便把夏宁悦齐齐按在床上，夏宁悦受不住痒，赶紧求饶道：“哈哈哈，诶呀，好啦好啦，我怕了亲爱的。”
　　简茗指着夏宁悦鼻子道，问：“说，从哪学的？”
　　夏宁悦抓过枕头护住自己，道：“什么从哪学的，跟你们闹闹不好吗？”这样的解释没有引起另外三人的怀疑。铃铛就势倒在夏宁悦床上，道：“也是，自从跟他们宿舍的掺和到一块去，就忙得不可开交，我都胖了！”
　　何柳嫣笑道：“一点逻辑都没有，哪有人被忙胖的？”
　　铃铛抱怨说：“那个孙昊，还有叶子峰，动不动就好吃好喝伺候，我忙着干活忙着吃，能不胖吗！”
　　大家看着铃铛的苦恼样，欢笑起来。何柳嫣捏着铃铛肚子上的肉，问：“这会儿开始抱怨了，能帮上你的好哥哥，心里就偷着乐吧。”
　　铃铛坐起来，用手支撑着身体后仰起脖子，两只脚在空中前后摆动：“什么哥哥，刚开始还觉得挺有意思，后来就觉得，没味道了。茗儿，你说呢？”
　　简茗说：“我没什么感觉，就感觉他一直都那样，时而普通，时而让人在意。”
　　铃铛耸耸鼻子，抿起嘴，继而掐起兰花指，拂面道：“呀，他在你眼中就这般好？早知你对他是这心思，我便不与你争了，没得叫人看去，还当咱们宿舍，姐妹不合呢！”
　　简茗也学起了铃铛的模样，娇嗔道：“妹妹怎么这样说，叫人听去了还以为我做姐姐的抠搜，连妹妹喜欢的也要抢。罢！罢！我自任你爱去，再不见他就是了。”
　　“哈哈哈”四人又笑出声来。铃铛长长地哼出一口气，道：“嗯，反正多个朋友嘛，跟他们在一起玩儿还挺有意思……”
　　一旁的夏宁悦听着她们讨论起男生，便又想起了王泽。她不知道王泽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她的手已经环扣在他的腰上，但看简茗的反应，除非男生天生对这种触感没有感觉，要不然应该是能察觉到的。但是，他在察觉之后却又毫无反应，这又怎么解释呢？还有，他为什么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简茗注意到夏宁悦已许久没有说话，便问她：“悦儿，你又在想什么呢？”
　　夏宁悦府身靠向简茗，问：“没什么，我问你啊，你刚才被我抱住，是什么时候有感觉的？”
　　简茗把手放到腰上，说：“你手放我腰上就有感觉了，你问这个干嘛？”
　　铃铛坏笑道：“是不是刚才出去，叫林析给抱了？”
　　“哎呀，胡说什么呢？”夏宁悦拿枕头砸在铃铛身上，“再胡说八道，我懒得理你们了。”
　　铃铛便伸出食指比划起来：“好，我不说。等哪天，我抓到你这小蹄子打着帮我们买东西的旗号去会男人，我再学你，羞羞羞！”
　　“羞羞羞！”三个女孩又齐齐把夏宁悦按到床上。夏宁悦泪花从眼角渗出，道：“哈哈哈，别闹了，痒。”
　　“哈哈哈！”
　　“你还知道痒？”
　　“快快交代，不然饶不了你！”
　　四个姑娘一块闹着，从门前经过的人，都能听到宿舍里传出的阵阵笑声。
　　
　　（五）
　　夏宁悦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把王泽的事情说出来。等打闹结束，夏宁悦洗漱后便回到床上，翻看手机的时候，才看到林析给自己发来了无数问候和为早上跟姜柏出去没给她报备的道歉。她没有回复，也不想自己的好心情被林析破坏，将手指移动到联系人一栏，找到了王泽。她感到幸运，因为王泽的QQ空间和朋友圈都是公开的，在这里，她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从这男孩发出的第一条动态去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在梦中回温两人的初遇和偶遇，亦或说重逢。
　　周一。一切仿佛都回归了正常的生活，每个人按部就班地根据课表上课，也按照突如其来的剧本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林析按照白蕊的提示，将除夏宁悦之外的两个宿舍的人拉到了一个群里。当知道林析打算今夜就要向夏宁悦表白后，有人震惊、惊喜；有人觉得理所应当；有人只是看着不说话，却也能配合把这件事完成。
　　夏宁悦固然也感到奇怪，林析已经一天没有联系过她，或是昨夜没有回复他的缘故吧？夏宁悦这样想着，但并未因此感到失落，甚至有些轻松。但另一个男孩也没有联系她。她很早就在食堂的靠窗处坐等着，也等到了想见的那个人，但这次王泽并未看到她，他身边除了两个男生，还多了三个同样背着网球包的金发碧眼的异性。从外貌无法判断她们的国籍，却可以看到她们身材很瘦也很匀称，相貌很美，也很健谈，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当看到他们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时，夏宁悦没有了食欲，从同侧的楼梯离开，使自己不出现在王泽的视野中。
　　她的心事，从一开始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转变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这样的困扰纠缠了夏宁悦整整一天，昨夜积攒的好心情被逐渐磨平，然后不得不冷静地思考自己和王泽之间的关系。但是，又能有什么关系呢？萍水相逢而已吧？他们之间的交情，可能还比不过天天跟他打球的女孩。想到这儿，夏宁悦更不甘心了。
　　
　　（六）
　　19：45。女生宿舍里很安静，铃铛等了许久才终于在群里看到了林析说碎心湖已经准备好了的消息，便像是打开了某个沉重的枷锁，道：“怎么没人说话？嘴都闭臭了吧。吃饭吗？”
　　何柳嫣道：“吃什么啊？没胃口。”
　　铃铛轻轻拍着夏宁悦的肩膀，道：“悦儿，想林析呢？”
　　夏宁悦白了铃铛一眼，不作回答，轻轻趴在桌子上。简茗疑惑道：“你咋啦，不开心啊？”
　　铃铛笑道：“还能怎么了，想林析想的呗！”
　　夏宁悦起身，冲铃铛道：“烦死了你，别胡说。”
　　“那你还能因为什么不高兴啊？”铃铛完全不理夏宁悦因提到林析时生出的情绪，道，“算了，不提了，这个人平时就知道缠着你，今天却把你晾在宿舍一天，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何柳嫣道：“管他那么多呢，解放了悦儿，咱宿舍不正好人齐了。走啊，咱去操场逛逛，走走兴许就想吃东西了。”
　　夏宁悦仍提不起兴趣，道：“你们去吧，我哪儿也不想去。”
　　简茗抱起夏宁悦道：“那怎么行，以后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铃铛也辅助道：“就是，你再不动，我们仨就把你摁床上大刑伺候。”
　　夏宁悦勉强笑道：“好了好了，怕你们了，走。”
　　铃铛道：“果然还是得动手，对了，你要不要化个妆呀？”
　　夏宁悦疑惑道：“大晚上的，搞那些干什么。”说罢挽起何柳嫣的手臂道，“我还是跟着柳丫头吧，你俩就知道欺负我。”
　　铃铛在后面锁上门，四人便一同下楼。何柳嫣领夏宁悦在前面走着，有意将她带向碎心湖。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借着碎心湖岸边的灯带，夏宁悦隐约看到有人在布置着气球、灯牌等物，便说：“那儿好像有人要表白，咱绕道走吧。”说完，便引何柳嫣走向旁道。铃铛上前抓着夏宁悦的手，说：“走什么呀，都到这儿了，凑个热闹去。”
　　夏宁悦只觉得铃铛用了很大的力气，想求助于何柳嫣。简茗却抓住夏宁悦伸出的手臂，同铃铛将她架着小跑到告白处正中央。夏宁悦再怎么迟钝，也能感受到当下即将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有关了。在铃铛和简茗默契地跑开后，只剩夏宁悦错愕地站在原地，周围瞬间亮起的灯光和突然围上的人群、脚下白色灯组围绕而成的心形图案，将她牢牢困住，让她无所适从，无路可逃。
　　碎心湖边芦苇包围的木桥上，亮起斑斑点点的灯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并主动为男主人公让出一条走向女主的小道。
　　林析腼腆的微笑着，手捧一束玫瑰，慢慢走到夏宁悦身前，说出那段准备了许久的台词：“你好，夏同学，我是林同学。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在一步一步走向你的时候，确定了你是我想要珍惜和一直陪伴的人。于是，我鼓起勇气向你告白，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一起同沐今后的风雨和阳光。往后，我会像今天一样，时时刻刻在意你，或许你会因我的唠叨感到烦了，因我千篇一律的‘在吗’而感到无趣，但请你相信，在我每次问候的背后，都只想告诉你说，我想你了。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好吗？”
　　林析说完，单膝跪地，向夏宁悦递出手中的玫瑰花束。“在一起，在一起！”周围的人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并高高举起，齐声高喊着。但剧情并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期向下发展。他们看到的，是身处告白舞台中心的女主紧张地呼吸着，她的眼里没有男主，只有恐慌，她的脚一时向前、向后轻轻挪动，随后没有回答，没有征兆地转身冲破围起的人墙逃走了。
　　“悦儿！”何柳嫣高喊一声，便赶紧叫上简茗和铃铛朝夏宁悦的背影追了出去。
　　
　　（七）
　　林析呆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只听到耳边隐隐传来低声的建议“发什么呆，追啊”，和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嘲讽的言语“搞笑，这么大阵仗，还以为稳了”，“还夏同学、林同学，妈呀，听得我尴尬到脚趾头！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陈词滥调告白，中学生”，还有不知道是问男主还是女主的“这到底是喜欢不喜欢啊”……
　　孙昊上前扶起依旧单膝跪地的林析。白蕊也上前说：“会不会是女孩没准备好？要不再尝试一次？”
　　林析拿起手机，拨打夏宁悦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算了，可能太早了，下次再说吧。”林析微笑着看着白蕊说。
　　白蕊劝道：“这种状况我们以前也遇到过，女孩没有准备好是很正常的，真的不再试试了？”
　　姜柏也劝道：“是啊，试试吧，钱都花了。”
　　白蕊说：“这不是钱的事，多一些耐心，女孩还是很容易被打动的。我们多在告白词上用点心，真诚一些，或许还有机会。”
　　林析心中不屑道：我还不够用心吗？是谁说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周围的人还未散尽，白蕊也还在耐心地劝。最后，林析作出了决定：“算了，等我跟她解释清楚再说吧。”
　　白蕊道：“下次的费用就要另算咯？”
　　林析道：“我知道，我的意思就是今天就不继续了。”
　　白蕊不再劝林析，示意属下将灯关上，回收道具。不到十分钟，碎心湖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八）
　　回到宿舍的铃铛第一时间跟姜柏发消息问起了林析的状况，在得到“还好”的回复后，又小心问道：“他呢？那小子不知道我撺掇你叫他告白的事儿吧？”
　　“不知道，放心，这事儿赖不到你身上。”
　　再次确定后，铃铛松了口气，说：“那就不说了，我还得想想跟悦儿怎么说呢。”铃铛放下手机，将双手抱着嘟嘴蹲在凳子上。宿舍里很安静，夏宁悦趴在桌子上，将头埋进手臂里，剩下三人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看着夏宁悦，不敢出声。铃铛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悦儿，你是真不喜欢林析吗？”何柳嫣和简茗也看向夏宁悦，等着她的回答。此时的夏宁悦情绪已稳定多了，她那时的确是逃走的，在被声浪、被注视的眼神淹没后，挣扎着逃离，然后大口呼吸，驱散窒息带来的恐惧，在听到铃铛的问题后，慢慢道：“不知道。”
　　“不知道？”铃铛不解道，“那就是，有点？”
　　夏宁悦把头伸出来靠在手臂处透了口气，道：“我只觉得欠他的，有点辜负他，喜欢……一点都谈不上。”
　　简茗问：“欠他的？这从何说起啊？”
　　夏宁悦答：“就是他那种喜欢会让我觉得好像不回应他，就跟犯错了一样。就大家常说的，一个人都为你做了这么多了，我还在这儿挑挑拣拣的，有点不识好歹了。”
　　听完夏宁悦的解释，铃铛说：“估计是有人会这么想，不过我们肯定站你这边。”
　　夏宁悦又说：“你们也看到了，我不是没回应，可他的状态就没有先互相了解的意思，完全把我当成已经是他的人了，这让我很压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尽管理解夏宁悦，但简茗还是劝道：“要不就先试试吧，至少他人还是真诚的，估计第一次恋爱，没经验。”
　　简茗说完，看向何柳嫣道：“柳丫头，你觉得呢？”
　　何柳嫣笑道：“怎么点我名儿了？”
　　简茗道：“我和铃铛都说了，你不得表示点？”
　　“可我看法跟你不一样。”何柳嫣道，“之前不知道悦儿的想法，既然现在说开了，就别拖着了，直接跟他断干净。”
　　简茗惊讶道：“你平时温温柔柔的，突然这么说也太吓人了吧？”
　　何柳嫣不以为然，道：“我觉得这是尊重，也是不将伤害继续扩大的方法。林析为他的喜欢付出了多少，那是他的选择，悦儿没必要为他买单，更不必负疚。诚然，他做这些是为了悦儿，但如果他因为付出了没有得到就责备，那说明他对悦儿一开始就想索取啊，这样看的话，似乎更不必内疚了。”
　　铃铛点头道：“有道理，我支持丫头。”
　　简茗却不认同：“可是这样做，悦儿会失去一个对她很好的人啊。”
　　“这倒也是。”铃铛又点头表示同意。
　　何柳嫣道：“那你这么说，不正撞在悦儿头疼的问题上了？一个人对你好，你就要跟他在一起，这是什么逻辑？如果不是两厢情悦，在一起不是更折磨？”
　　简茗继续反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先婚后爱的一大把。悦儿可以先试着交往，或许感情就培养起来了。”
　　铃铛皱着眉，觉得谁都有道理，便捂头道：“哎呀，说得我脑瓜子都乱了。打住，先不管你俩什么看法，就问悦儿要是做出选择了，你俩支持还是不支持？”
　　“当然支持了。”何柳嫣和简茗异口同声道。
　　“那就不争论了，”铃铛看着夏宁悦，说，“悦儿，你自己拿个主意。你今天拒绝了他，但什么也没说，估计他正等着你解释呢，你现在就回复他，咱们快刀斩乱麻。”
　　夏宁悦问：“现在啊？”
　　铃铛道：“不然呢，你等他发起疯来满校园追你啊？”
　　“好吧。”夏宁悦拿出手机，其他三人也把脑袋凑了过来。映入四人眼帘的，是林析不断发出的“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没有准备好一类”的话。夏宁悦把手机给三人看了，回复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我不是一个不懂感恩的人，但对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只能说声谢谢你。我们真的不合适。”
　　林析接到夏宁悦的回复，激动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夏宁悦道：“都是成年人，这种幼稚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相信你的诚意，或许你能为一个女孩改变一时的性格，保持到结婚或者结婚以后的几年，但更远的以后呢？那种结婚后失意，然后把责任都推到这种改变上的人你见过不少吧？”
　　林析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喜欢你。”
　　夏宁悦道：“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都是人，不会因为认识谁，就凌驾于人性之上了。”
　　林析道：“我保证我不会那样的。”
　　夏宁悦见林析错会了她的意思，又不得不解释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正好说到这儿了，所以举了个例子，不是说这就是我害怕的。”
　　林析奔溃了，咬牙快速起来：“那你说这些干什么？我是问你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夏宁悦察觉到林析的情绪似乎更激动了，深吸一口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也喜欢过别人，但从来没有两个是一模一样的，如果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恰好都不是你。”
　　林析苦笑道：“我就那么差吗？值得你用恰好这个词？”
　　夏宁悦道：“我们不用咬文嚼字，我只是想到了什么就表达什么。如果对你造成伤害，我只能说声对不起。我今天要说的，总结起来跟简单，就是：我们不适合。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出于尊重，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让你稍微平和一些的事。”
　　林析不明白：“那你跟我接近是为什么？如果你不喜欢我，何必那样？”
　　夏宁悦解释道：“我不否定你因为我被打之后，产生过先了解你一些的想法，接近你只是想看看我们是否合适。”
　　这个解释虽跟叶子峰说过的一致，但远不及夏宁悦亲口说出来令人奔溃，林析问：“了解一个人的方式很多，你可以问别人，可以看我的作品，为什么非要接近我？”
　　夏宁悦从林析的质问中感受到一股怒气，反问道：“照你这么说，你跟文字里的、跟画里的人谈恋爱就好了呀？你还要这么激动的话，那我也不用跟你客气了，你看看自己说的话，你真的是读文学的人吗？你真的是会创作的人吗？你真的是一个成年人吗？”
　　察觉到夏宁悦已有了情绪，林析努力平复道：“对不起。”
　　夏宁悦在回复方才的信息时，情绪便已开始波动了，现在，她也不愿再控制它，直言道：“又是对不起，我听不来这几个字！你的对不起越多，就仿佛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亏欠你什么一样。你扪心自问，你说那么多对不起是不是就想让我内疚？是不是就想让我对你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到你的付出，我以后会好好跟你在一起’，然后你就满足了对吗？”
　　林析奔溃道：“不是，你听我解释。”
　　夏宁悦并不给林析机会，道：“不用，我原不想因我的话过重而伤到你，我以为我们是成年人，可以平静地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小小的经历解释清楚就过去了，但现在看来适得其反了。越心平气和你越得寸进尺，我对我们的关系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有不清楚的请自行往上翻阅，或者找心理导师辅导。另外，我现在是很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没有生气、没有难过，没有欲情故纵，请你不要再说什么了。再见。”
　　夏宁悦的话像密集的炮弹在林析的脑海中炸开，林析想解释什么便被爆炸的声浪淹没了，猛地将手机摔到床下，用被子蒙住头狠狠捶击起来。
　　
　　“你他妈，谁啊！”孙昊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看着被手机残骸划伤的小腿大叫着。见是林析，孙昊咬牙忍住，将手机捡到阳台，对空气说道，“下不为例啊，电池都露出来了，放阳台去免得炸了，一会儿有空自个儿捡去。”
　　“傻逼，追个女孩把自己追成这屌样。”孙昊一边坐下，一边咬牙骂着。叶子峰平静地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膏，示意孙昊抬腿，一边帮他上药一边安抚他的情绪。孙昊咬着牙，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忍下不语。
　　而夏宁悦迅速打完那段文字后，便将林析所有联系方式拉黑，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四个人像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斗，扭腰的扭腰，捏脖子的捏脖子，何柳嫣和铃铛算是彻底明白夏宁悦的为难了，唯有简茗还在为夏宁悦感到惋惜：“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啊？我真的觉得你们可以试一试的？”
　　铃铛道：“不是才说了悦儿怎么选我们都支持吗？你怎么又来了？”
　　夏宁悦捡起手机，说：“行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仨今儿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露脸，别以为我不记仇。睡是睡不着了，咱要么聊点别的，要么打游戏，不困得闭眼就能睡，谁都别想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