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拜年走亲戚
作品名称:老西北有座太监坟 作者:皮具叔叔 发布时间:2023-11-26 08:50:50 字数:5674
月娥和两个女儿坐在生了火盆的炕上,嗑着瓜子,吃着糖果,唠着家常。狗剩穿着崭新的衣服,时而爬到炕上,时而跑到家堂前,看着供桌上燃烧的香烛和各式供品,一阵阵发愣,小脑袋瓜里不知想些什么。供桌两边的椅子上,坐了刘建顺和刘志斗。说来也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疯子”不再狂癫,有时还和志斗说些亲情话,小狗剩跑过来时,还伸了手试图把孙子揽在怀里,吓得狗剩一溜烟跑到里屋炕上,钻进月娥的怀里。
刘大义坐在靠里屋门口的方凳上,听着爹和刘志斗唠嗑,他看四姐夫心不在焉的样子,明白刘志斗惦记独自在家的老娘。刚进腊月,月娥就劝亲家母来刘家过年,但志斗娘婉言拒绝。志斗娘说不能离开家,一是姚家的列祖列宗要回来过年,她得守着家堂,二是小儿子姚志刚或许大年夜偷偷跑回家。大义从昨天就在心里暗暗祷告,志刚哥千万别回家,警察局长亲自带人守在进出响铃村的路口,正等着姚志刚往口袋里钻呢。
刘大义看四姐夫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劝道:“志斗哥,放心吧,俺志刚哥不会那么傻,他还想不到县里到处抓他吗?”
刘志斗看了一眼闷头抽着烟袋的刘建顺,叹了一口气,说:“谁知道呢,那就是个不要命的货。人家都是想法过个安生日子,他倒好,非得干掉脑袋的事,自己东躲西藏不用说,还连累了俺娘。”
刘大义看了一眼被门口两只红灯笼照得通红的院子,压低了声音说:“俺听老中医说,志刚哥那伙人,和梁山好汉一样,都上了一个叫井冈山的地方。”
刘志斗苦笑着说:“那不惨了嘛,最后还不都是被官府收拾了。”
刘建顺一听官府二字,把烟袋锅子往棉鞋底子上一磕打说:“还得靠铡刀片子,离不开铡刀会。”
月娥一直侧着耳朵听堂屋里的爷儿仨说话,见丈夫又想发飙,连忙溜下炕,和颜悦色地对刘建顺说:“孩子他爹,有俺们在,俺看你就不用守夜了,先去休息吧,让志斗和大义守着列祖列宗,等‘发纸马’煮饺子的时候,再叫你。”
刘建顺非常依赖月娥,月娥的话一般都听。虽说是过年,但有可能感到累了,也就把烟袋收了,到西里间休息。
月娥看到丈夫走了一会儿,这才到灶间收拾了几个现成的下酒菜,端到生着火盆的里屋,让志斗和大义兄弟俩喝点酒。本来早该准备酒菜,碍于刘建顺在,不敢拾掇,怕刘建顺喝了又犯疯病。不光大义家,村里一些比较富裕的家庭,大都摆了烟酒糖果,一家人围炉谈论家常,尽享天伦之乐。当然,也有勉强糊口的穷人家,寒夜绵绵,灯火惨淡,索性早睡,等着黎明前“发纸马”,敬了祖宗,也可大口朵颐平常难见的白面饺子。
大义两人喝到半夜时分,忽然听到大门被拍打的声音,由于还没到“发纸马”煮饺子的高峰时间,鞭炮声稀稀拉拉,拍门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大,全家人除了熟睡的刘建顺和狗剩,都听到了。
刘大义和刘志斗一同来到院里,大义朝着大门口问道:“谁啊?”
门外没有回声,但两人都感觉到有脚步声逐渐远去。刘大义和刘志斗心里同时想到,县警察局的人来了。大义见过世面,不敢站在正对大门的地方,他把刘志斗一把拉到门洞旮旯里,冲着门外又喊了一声。
院外仍旧一点动静也没有。刘大义喝了不少酒,胆量比平时多了不少,借着酒劲,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门插管一下子拉开。
大门外空空荡荡,远处除了被挂在门楼下面的两只红灯笼照成红色的柴禾垛,什么也没有。刘大义心里一阵嘀咕:莫非有被关在门外的列祖列宗?
“这是啥?”刘志斗忽然惊叫了一声。
刘大义顺着刘志斗指的方向,发现门楼的砖垛子底下放着一只包袱,大义正想俯身拿起来,刘志斗连忙阻止,并从门后面拿来一根顶门棍子,轻轻捅了一下包袱,包袱很重,一下子没捅动。
“看你这胆儿!”刘大义边说边一把夺过棍子,扔到一边,随手把包袱拾起来,提溜进院里,让刘志斗赶快关了院门。
月娥和花云新云听到动静,早就站在堂屋门口,见大义提留着一只包袱,吓得月娥喊道:“大义,可别提进屋,别是什么脏东西。”
刘大义把娘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不顾月娥两手拦着,硬挤进了屋里,借着微弱的蜡烛光打开了包袱,众人看到里面的东西后,都吓了一跳。
包袱里面有五只带着皮毛的死野兔,两个油乎乎的点心包,还有一双崭新的蒲窝儿,两只蒲窝儿系在一起,一个子弹壳磨成的哨子,挂在蒲窝儿上面。
“这是俺家的哨子,俺爹从外国带来的。”刘志斗惊叫起来。
“莫非是志刚送来的?”月娥吓得小声说。
“俺早就知道是志刚哥回来了,一见到门前的包袱,就明白了一切,这些东西肯定是志刚哥送给婶子的。”大义把包袱重新系上说道。
“不是这祸害还有谁?”刘志斗嘟念道。
新云心里有些焦急,瞅着门外说道:“都到家门上了,也不进来,这么冷的天,上哪里猫着去啊,大义你也不在后面追追?”
刘大义知道五姐的心思,安慰道:志刚哥不进门,肯定有他的道理,要不是迫不得已,他能把东西送到咱家吗?直接送到响铃村不就行了嘛。”
月娥心里有些发慌,她知道县里正在抓姚志刚,就算现在是大年夜,响铃村的要道上,都埋伏了县里的兵,这是有啥大仇恨呀,抓人的和被抓的都连年也不想过了。月娥压低了声音嘱咐道:“这事可千万别说出去,更不能让你爹知道,明天早晨,志斗给你娘送过去,这个哨子别放里面了,万一碰到警察翻起来,可就遭了。”
刘志斗说:“嗯,俺先把兔子收拾一下,留两只给俺爹吃,他喜欢吃野兔。”
鞭炮声陆续响了起来,早起或者没睡的人们开始“发纸马”煮年夜饺子,街上已经出现了端着饺子碗拿着黄裱纸到叔叔伯伯家给列祖列宗上饺子烧纸钱的人流,期盼、许愿、祷告之声,在各家挂着家堂的房子里响起来……
初一早晨,大拜年仪式正式拉开。除了上年刚刚死过人的家庭关紧院门外,家家户户房门洞开,堂屋的地上放一片席子或一只包袱皮,以便前来拜年的人磕头时不至于跪倒地上弄脏了衣服。拜年的队伍大都以没出五服的家族成员为一组,先是给本姓的叔叔伯伯磕,然后再给本村的外姓长辈磕,碰到闹过别扭的院门就绕过去。每到一个家庭,在家守着家堂的主人递烟倒茶,双方都陪着笑脸,好话说了一箩筐,家家户户一片祥和气氛。
中午时分,拜年的队伍终于稀拉下来,平时关系不错的兄弟爷们,仨一帮俩一窜地凑在一起,弄几盘现成的菜,烫一壶高粱酒,唠唠家常,穷也罢,富也罢,一壶酒还喝得起。
刘志斗拜完年后去了响铃村,姚志刚下落不明,他得去顶起门户,最起码初一这天必须这样。刘家的人很大度,支持他回家,老婆花云也跟着去了响铃村。正如同月娥猜想的一样,刘志斗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两个警察突然从一个麦秸垛后面冲出来,拦住了志斗两口子,看那狼狈样,晚上没少挨冻。
两个警察似乎对刘志斗两口子很熟悉,说话也很客气,刘志斗知道这是沾了花云三姐青云的光。客气归客气,两个警察还是翻看了刘志斗提的包袱和花云拐的箢子,里面除了吃食,也没有别的东西。两个警察冲着花云一拱手说,例行公事,见谅。
志斗娘正在院里抱柴火,见志斗两口子进来,连忙丢了柴火,接过花云的箢子,招呼两人赶快进屋。
志斗和花云在家堂前面跪下,上了香,烧了纸钱,给列祖列宗磕了头,又单独给娘磕了个,这才起身和娘一块走进里间。里间里没生火盆,一个人的烟火不足以把炕烧热,屋里有些凉飕飕的感觉,志斗和花云心里都一阵难过。
志斗把野兔的事和娘一说,志斗娘抱起包袱,脸在上面亲了一下,几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出,嘴里喃喃说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刘志斗出去给自家的叔叔伯伯拜年去了,花云和婆婆忙着做饭。花云和婆婆商量,让婆婆锁了门去刘家庄子。
志斗娘一听,摇着头说:“那怎么行呢?俺得守着‘爷爷娘娘’,还得在家等着志刚,那些人一撤走,志刚说不定就回来呢!”
花云也不好说什么,知道劝了也是白劝。刘志斗回来前,志斗娘一直在叨叨没把狗剩带来,看着花云已经隆起的肚子,祈祷“三鞭子”保佑花云再生个带把的。
初二早晨,在家里过完年的列祖列宗就要被送回“驻地”,家堂撤下,燃烧的香火被带到坟上,从最高辈分的坟头开始,一个个地烧纸磕头,再次乞求列祖列宗保佑家人平安。
刘大义上完坟后,和其他人一样,就要去走亲戚了。本来,初二这天,最先要去的是外祖家,由于亲戚太多,月娥做主,让刘志斗去外祖家,大义去于家庙村的大姐秀云家。外祖家路远,驴车让志斗赶着,于家庙村很近,大义走着去就行。月娥给刘大义准备了两份东西,一份给秀云家,另一份是给于震州伺候的,年前,秀云送年时,说过表叔于震州从周村回来了。
大姐夫和刘大义一样,也去给他的姑姑姨姨拜年去了。秀云拿了两包点心,领着大义来到婆婆的房里,大义磕了头,和秀云的婆婆说了几句知心话,秀云问了婆婆要去拜年的人家。秀云的婆婆说,天这么冷,还是让大义吃了饭再去拜。秀云和婆婆忙着做饭,刘大义决定趁饭前这段时间,去表叔于震州家拜年。
于震州是腊月二十一回的沾化,孙子出水痘让他一直不放心,今年提前回来了。刘大义进门时,于震州正和今早前来拜年的孙子的小舅说话,见大义进来非常高兴,待大义磕完头,热情地把大义让到有火盆的里屋,并叮嘱大义,今天在这儿吃饭,正好有亲戚在。
刘大义有段时间没见到表叔了,待表叔的亲家侄出去拜年,问起了周村汇义居的情况。于震州说汇义居的生意不如从前,邢焕子的老婆香翠生了一个女儿,被撇在沾化的儿子也回到了她的身边,是孩子的亲大伯送来的,说是留在身边不安全,让香翠把孩子养段时间,等危险过了,再接回沾化。邢焕子看在孩子大伯留下一笔钱的份上,也认了这孩子。
刘大义不待表叔说完,连忙问道:“那个孩子的大伯是不是瘸腿呀?”
于震州一愣,问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刘大义一拍大腿说:“果然是香翠嫂子的儿子。”
刘大义详细地把刘志斗如何被绑架、巴锐武如何帮忙把刘志斗救出的事说了一遍。
于震州感叹道:“怪不得香翠的儿子说,一个土匪想要他的命,是另一个人救了他,原来是你呀!”
刘大义说:“香翠原来跟的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撬门砸锁,绑票勒索,坏事干绝,孩子跟着他娘,也是好事。”
于震州问道:“年前围攻县城那事,是不是有巴锐武一伙?”
刘大义说:“有,他投靠了许三。”
于震州沉思了一下说:“你虽说和巴锐武交情不浅,可他毕竟是土匪,尽量敬而远之,千万别在官府那里惹上麻烦,别看你三姐夫表面上对咱家很好,一旦影响了他前途,说不定会翻脸不认人。”
刘大义点了一下头说:“嗯,这个俺知道,现在看来还算讲情义,他知道志刚哥的身份,看在志斗哥的面子上,对四姐的婆婆还算网开一面,没太难为老人。”
于震州说:“千万别看表面现象,说不定是内紧外松,国民党杀共产党人从不心慈手软。”
刘大义给火盆加了几块木炭说:“这个俺知道,从大年三十,一直有县里的警察守着响铃村的路口呢。”
刘大义没把姚志刚年三十送兔子的事和表叔说。
于震州说:“小心为上策,共产党和土匪不一样,土匪为财祸祸百姓,共产党是为穷人和国民党争江山,现在县里对付共产党比对付土匪严厉的很。”
刘大义知道表叔见多识广,听表叔这么说,不住地点头。于震州嘱咐大义,说的话千万别传出去,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秀云和婆婆做好饭,见大义久久不归,寻到表叔家来,见大义和表叔的亲家侄喝得正欢,嗔怪了几句,也就随了大义的安排。
表叔于震州提到了巴锐武,让刘大义想到了巴锐武的老娘,他很是担心,不知老人家受到儿子牵连了没有,巴锐武的两个哥哥一家和老娘能否舒心地过这个年。不管巴锐武本人如何,他的老娘还是让刘大义有些牵挂,救刘志斗时,一家人对大义的情义,让他感动至今。
正月初三,刘大义去了二姐香云家;初四,是女儿女婿给丈人家拜年的日子,除了三姐夫赵新年有急事回了县城,几个姐姐姐夫都全了,大义伺候了他们一天;初五,不易走亲戚拜年,大义陪着刘志斗和刘墩子在家喝了一天的酒;初六早晨起来,大义拿着娘给拾掇好的礼物,撵着驴车,踏上了去巴家庄的道路。
太阳出来的很晚,虽然晴朗无风,可天也是干冷干冷的,光秃秃的树木可怜巴巴地立在路旁,沟沿上的枯黄杂草乱蓬蓬地匍匐在地上,拼命挣扎着熬过这段寒冷时光。腊月里下的那场鹅毛大雪,让有些麦地还铺着厚厚的白色毛毯,远远望去,让本不强烈的阳光,发出刺眼的光芒。刘大义走了不大一会儿,从嘴里、鼻孔里喷出来的团团热气便凝结成一层层霜花儿,狗皮帽子上很快挂满了一个个的小冰疙瘩,偶尔擦肩而过的走亲人,也都裹紧了棉衣,冻得通红的脸盘上,一丝过年的快意都没有。
本来,月娥打算让刘志斗一块儿来,可刘大义看出姐夫心中不乐意,这也不怪姐夫,巴家庄附近毕竟是让他伤心胆寒的地方,换做谁也是一样。月娥见儿子执意自己去,把“疯子”用过的铡刀片子放到了车厢褥子下面,并嘱咐大义,今天不要急着回来,天这么短,吃过饭再返回来的话,到家就得掌灯时分了。刘大义从想去巴家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住下的打算,所以对娘的嘱咐一一答应。
太阳还没爬到天空的正南方,前方已经出现了巴家庄的轮廓,正想加快步伐的刘大义,忽然发现前面的一片坟茔地里,有一个人跪在坟前烧纸上坟,一匹个头不高的黑马,就拴在离他不远的一棵柏树上。刘大义心里纳闷,这人真怪,在沾化县,都是大年三十请老祖宗们回家过年,初二早晨送老祖宗们回到阴宅,莫非这儿的风俗不一样,愿意老祖宗们在家多待几日?刘大义很快打消了心里的想法,因为周围上坟的,只有这一个人。
刘大义快要经过坟地附近时,那个上坟的人正好骑了马从坟地出来,就在两人擦肩之时,尽管都带着棉帽子,两人还是都认出了对方,刘大义下车,那人下马。
刘大义一抱拳问道:“大哥,这么巧啊,正好碰到您。”
那人还了礼说:“大义兄弟,做梦也想不到会碰到您。”
这个骑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巴锐武的亲大哥巴锐文。
巴锐文警惕地朝四周踅摸了一圈,问:“兄弟,您这是……”
刘大义说:“咳!俺这不是来看大娘嘛!”
巴锐文一听,拍了一下大腿,惊讶地说:“兄弟啊,您还不知道吧,老七出事后,俺们一家都躲到了外地,房子早就被县里封了。过年了,俺这不是偷偷给老祖宗们上坟来了嘛!”
刘大义听了,吃惊不小的同时,心里有些惋惜,这趟算是白来了。他小声问道:“有七哥的消息吗?”
巴锐文又向四周望了一眼,悄悄说道:“年前,郭富贵偷偷回来过一次,您七哥在天津塘沽猫着呢!放心,一切都很好。”
刘大义知道巴锐文不方便久谈,他也没问巴氏一家躲到哪儿,把车上的礼物搬下来,让巴锐文给大娘带过去。巴锐文客气了几句,也就把东西收了,放在马背上的褡裢里,和刘大义施礼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