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小区改造掠影（十四）

　　到了傍晚时分，吴家成的门被人敲响了。吴家成打开门一看，是住在一楼的魏少杰，在他老婆的搀扶下，双手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吴家成就一边往里让一边说：“哎呀，老魏！你咋还上来了呢？”魏少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听说这栋楼里，就数你家装得最好。所以，趁着我这会儿精神状态好，我上来参观参观。”
　　在吴家成的导引下，魏少杰夫妻俩在吴家成的两个卧室门口，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通。魏少杰的老婆边看边说：“你看看人家老吴家，这装得有多好，又好看又不碍事。哪像咱家的，进厨房门还要特意迈一下，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习惯。咱们当初，咋就没想到还能这么装呢？”魏少杰就腾出一只手来搓脸：“一念之差，这真是一念之差，就南辕北辙。不过，还好，趁着现在还没通水，咱再把它改过来，不就行了么？如果现在就改，肯定还是能来得及的。”
　　这样，魏少杰便在他老婆的搀扶下，又气喘吁吁地双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下楼去了。他们准备就坐在自家的窗户跟前，“伏击”那个楼上楼下跑个不停的曹组长。说实话，曹组长这个人以前留给他们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们也曾慷慨大方地，让曹组长四人吃过自家的一顿油泼拉面。魏少杰觉得，凭着这一顿油泼拉面的关系，让他们给自家做些局部的改装，自信这点儿情谊还是结下了的。
　　然而几日来，曹组长简直就是神出鬼没，根本就瞄不到他的人影子。有回好容易瞄到了，魏少杰夫妇俩爬在窗户上，扯开喉咙一声接一声地喊叫，然而曹组长好像是聋了，明明应该能听到有人喊他的，他却脚下不停步，拐过楼角一闪，就特务似的不见了。
　　——这还了得？魏少杰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双腿立马抖动得像跳踢踏舞似的，看似在走，其实就在原地抖动，不曾挪动了一米。魏少杰就精疲力竭地坐下来，对自己老婆说：“下回再瞅见他，你就别喊了，赶紧追上去截住他，再把他拉进门来，由我跟他说，不就得了吗？”
　　于是，他们又继续留意着曹组长的出入。终于，魏少杰从窗户里看见了曹组长的背影，就朝厨房里发声喊：“快！曹组长出现了！”魏少杰的老婆一听，来不及放下手中正在切西红柿的菜刀，箭一般射了出去，抄近路拦住了曹组长。
　　紧一阵慢一阵的秋风，扫的树叶一片沙沙落地声。曹组长耳边响着这种声音，边走边口中念念有词。他正在计算这几天的流水账，看看还需要去补领多少管材和接头弯头，猛不防劈面撞上了一个人，这个人手中还拎着一把雪亮的菜刀，菜刀尖上正滴哒着红色的汁水……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啊！
　　曹组长一惊，差点灵魂出窍，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嘴里上牙磕打着下牙，话不成句地问：“你，干哈？你，到底想干哈？！”魏少杰的老婆弯下腰，哈哈大笑，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拎着把菜刀呢，忙把菜刀往背后一藏，前仰后合地笑着：“曹组长，你不是以为我要杀你吧？”曹组长惊魂未定，这才看清楚眼前是个穿着红毛衣烫着狮子头的女人，而且还是个认识的人。曹组长这才慢慢地站了起来，一边拍着自己屁股上的土，一边强作出笑脸说：“是你呀？我说呢，我想我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咋还会让人举着菜刀追杀呢？”
　　曹组长终于实实在在地站在魏少杰的面前了。魏少杰就急不可待地，把他要求重新改装暖气管道的事情说给了曹组长。曹组长一听，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哭笑不得：“魏师傅，你这都已经签了字的事情，咋还又反悔了呢？本来安装这栋楼，我们就用了比别的楼两倍还多的时间，如今你这儿又要返工。我们做的可都是包工活儿呀，耽误一天就等于白干一天。”魏少杰说：“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人，债务多了不压人；多不多的，也不在乎我这一家，反正你们都干了多少家了。”
　　曹组长想想无奈，只好说：“我们在这栋楼里，耽搁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再耽搁下去，别的楼就被别的包工队全包完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先去包干别的楼，中间插空过来给你改装一下，你看行吗？如果实在抽不出空来呢，那咱就等到最后，其它活儿都干完了，再过来给你改，通水之前，铁定给你改好。你就耐心地等两天，好吧？”
　　魏少杰想想也是无奈，毕竟这是是自己求着人家的事儿，再说曹组长又不是范祖爷，不好随便发脾气的，就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可要记住这回事儿啊，你可千万别给忘了啊。”曹组长年走边回头说：“放心吧！君子一诺重千金，迟迟早早的，给你改好了就完了。”看着旋说旋走的曹组长，魏少杰还是扯着脖子又追加了一句：“你可别忘了啊，我可是个残疾人！你不给我改好，哪天你这暖气管道要把我给绊倒了，你就得负责任。”后边的话，也许曹组长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一溜烟地走远了。
　　不过，人家曹组长确实没有食言。有天傍晚收工后，曹组长又单独带着刘哥过来，按着魏少杰的要求，比照着吴家成家里的样子，将两处过门地方的暖气管道进行了改装。看着魏少杰夫妻俩人满意的笑脸，曹组长说：“魏师傅，这二次改装用了的管道和弯头，你得加钱；还有这些拆下来报废了的，也得算在你头上。不然，我这里都没法子交账。”
　　魏少杰一听，立马有点儿不高兴，悻悻地诘问曹组长：“楼上那几家都没有出钱，为什么到我这里，就要出钱呢？”曹组长说：“魏师傅，你的情况和他们的又不同，你这是重新返工。人工咱就不说了，最起码的，这浪费了的管道和弯头，多用了的管道，总不能让我们给贴上吧？”
　　魏少杰真生气了，脖子一挺，用拐杖顿了下地：“那你们吃了我家的油泼拉面，怎么就不说了？一根破管子加几个破弯头，还好意思跟我算钱呀？那我问你？一碗油泼拉面多少钱？四碗油泼拉面多少钱？”曹组长瞪大眼睛看着魏少杰，一下子红了脸：“魏师傅，你怎么就跟小孩子似的？当初我们就说不敢吃，你非说不吃就是小看了你。这会儿，你又跟我说这个……”
　　一直不声不响的刘哥，这时站起身来，一手拎起刚才用过的工具，一手拽着曹组长的胳膊，使劲把曹组长拽出门去了。曹组长边走边回头，望着魏少杰家窗户里射出来的灯光，不解气地自言自语：“怪了气了，这座楼里的扁犊子，怎么竟然会有这么多呢？”
　　好在是，这座楼毕竟全部完工了。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用和这座楼里的那些扁犊子们打交道了。
　　然而，生气的并不是只有曹组长一个人。魏少杰也有一肚子的气，两三天都没处发泄呢。只是，他自从和范祖爷闹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召喚他去喝酒了，和我的关系也明显地淡了许多，然而和他能说心里话的人又实在不多，所以憋了两三天以后，他还是出现在了我的小粮店门前。
　　他来了后，并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就那么无声地打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突然，他扭过头来，对粮店里的我说：“德海，你给我介绍来的那个曹组长，简直就不是个东西！他们吃了我家的油泼拉面，后来让他们给我改装根管子，他还要额外跟我收钱。曹组长这个人，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我隔着门框，探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又用木匠吊线锤那样的眼神在看我，就吸了口冷气，挠挠头皮，没敢直接回答。说实话，如今和他说话，等于是在和一个病入膏肓的垂垂之人说话，一不留神就会惹出事来。所以，我也多了个心眼，不敢像从前那样贸然就作答，想了一下才说：“不至于吧？做人能像曹组长那样，也很不容易了。”
　　魏少杰哼了一声，听声音是牙槽里在使着劲：“他不容易吗？要我看，他就不是个东西！”这一来，我就没法再和他继续说话了。
　　我现在算是多少有点儿能摸清楚魏少杰的逻辑了：谁要是不顺着他的意，些许有些不按照他的意思来事，那谁在他的心里，立马就会不是个东西了。照这样下去，指不定哪一天，我也会因为哪件事或者是哪句话不合他的心意时，那我在他心里一准儿也会不是个东西的。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年轻时，才气多于戾气，虽然争强好胜，尚不甚惹人讨厌，弟兄们在一块儿吃喝打闹，也没有什么隔阂。如今老了，他的戾气遮盖了才气，就有点儿让人唯恐避之不及了。
　　其实人生在世，不能这样处处跟人计较，不能总是这样无休止地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人生本来苦短，何必做这些无意义的纠缠呢？可他怎么就死活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