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涟漪(一)

我有一个愿望，看海。或许正是这个愿望支撑我平静地过每一天。到现在，我几乎已经不知道我最初为何会有这个想法，或许信念就是在这种没有原因的希望中产生的。
我把这告诉夏羽时，她露出了一贯的怪笑。“原来乖孩子总是在很傻的原因驱使下才变成乖孩子的。”她说。只一句话，她便忙她的去了。难道我真的在很傻的原因下塑造我自己吗?这个时而寡言少语，时而嘻嘻哈哈的夏羽总能让我产生这些奇怪的联想，我好象已经离不开这些联想了。从小到大我都在她的禁锢下成长，或者说我们是在彼此的禁锢下一起成长的。想想真是有点恐怖，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能相处十几年，而且和睦得没法形容，如果第一次听说以为是同性恋一点也不奇怪。
我还在追逐思绪的飘飞，夏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面前，看她毫不惊讶的样子，我那活死人的造型一定在她面前摆了N次，她才能如此镇定自若。而且这次好象并没有打扰我的“思考”，她能这么耐心等我发完呆，绝对不是好兆头。
“还在想你的大海？”她问。言语中看不出半点她的真实意图。我说：“是啊，怎么？终于让失恋的车轮战打跨了，觉着像我这么发呆也不错是吧。”
她像是打了个冷战，眼睛睁得老大，很惊讶地说：“是我真的人老珠黄到这地步，还是你太不了解男生了？我想一定是你那看海的愿望作祟，让你美丑不分了。其实海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这儿不是有河吗，都是水嘛，都一样。”
我的天，我想她一定是病糊涂了。
我说：“你不会以为你从小就是喝海水长大的吧！看来你是真无法分享我的快乐了。”
夏羽鬼魅的笑让我有毛骨悚然之感，“虽然我从不觉得你那空洞的愿望是什么快乐，不过既然你说我无法分享，那我就不和你抢了。但是……”
一听但是，我知道麻烦来了。
果然，“但是我的东西，你可是一定要和我分享的。”她还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
“有话直说吧。”我说。我实在受不了她的“婉转”了。终于，她的脸上舒展了很多。“好吧，你这么说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许反悔哦，从今天起，你和我一起节食。”
晕！天要亡我了。我看见魔鬼在向我招手了。我问：“不是吧你又看上哪件衣服了，节食？”
夏羽很潇洒地甩了甩她的小背包，“无可奉告！”话音刚落，她已经站在了门外，门半关着，从门缝里看见了夏羽留下的飞吻和更加鬼魅的笑，笑里还有些须得意之色，她今天又换了口红颜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频繁地换口红的颜色。不过这都不重要，关键是我的正常饮食，夭折了。


翻开日记本，像往常每一天一样，很随意却又很用心地写上，我想看海。深蓝色的墨水线条又粗又不均匀，很少有人用这种圆珠笔了。不知是否是恋旧的原因，我还一直用，只是只用在这本本子上而已。还有这本日记本，不管从尺寸上还是封面色彩的鲜艳程度上看，都和口袋书差不多。以至于几次夏羽都瞪大眼睛地大叫说原来我也会“堕落”。得知真相后又无奈地拍拍我的头说：“乖孩子，没让姐担心。”接着更无奈地说：“你啥时候能让姐享受一下担心的乐趣呀。”
我的天，这是一个跟我玩了十几年的朋友说出的话吗？幸亏是夏羽，若是别人，我一定会晕的。
门外一声巨响，然后门被踢开了，夏羽风一样冲了进来。看看被她摧残了一脚的门，这个月的宿舍报修上又要添一项费用了。“老姐，这可是学校宿舍耶，你收敛……”，我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拽着飞奔了出去几乎是被她扔上了她那辆造型极酷的脚踏车上冲出了校门。门口的老大爷连一声让我们下来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带着他惊讶的面孔在我的视线里越变越小。
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我说：“夏羽你疯啦，赶着去死呀！”
她很不在乎地说：“老姐我是没忘记你这好朋友才带你出来换一下新鲜空气，老憋在学校里看着那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雄性败类你不闷那。今天带你见识一下，免得到将来没个衡量标准，遗恨终身呀！到时伯母也会怪我没教好你的。”我差点也笑出来。
好容易到了地方，我觉得有必要祷告一下，老天没让我从车上摔下来。夏羽说：“隋静你别贫了。”就把我拽了进去。看她那饥肠辘辘的小样儿，里面别说是帅哥，就是只老虎没准儿也得被她吃了。
事实证明里面坐着的确实挺帅，用夏羽的话说就是帅得这么掉渣儿怎么对得起他爹。不知是不是那三位先生太帅了，夏羽站在椅子旁一句话不说。我拍了她好几下才缓过神来。对左边的男孩说：“你就是萧陨？”语气之生硬简直让我怀疑她还是不是见了帅哥就掉口水的夏羽了。
“是，有……有什么问题吗？”显然，那个叫萧陨的也挺意外。“这间咖啡馆是你的？”夏羽问。这个问题确实太不礼貌了，可看夏羽的样子更像是有其他什么原因。萧陨也很尴尬地说：“是我爸开的，暂时由我管。”夏羽瞥了一眼旁边的两位说：“他们是谁，不会也是你爸的儿子吧？”
“夏羽！”我拉了拉夏羽。她却甩开了我的手继续说：“你要我来干什么，快说完我还要回去上课。”萧陨已经面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男孩赶忙救场：“我叫景庶风，萧陨的朋友……”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夏羽打断说：“小样儿还不错，以后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会学坏的。”这时三个人之中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对夏羽冷冷地说：“夏羽，你的身材怎么还是这么恐龙呀！幸亏今天约你的不是我。”
我顿时意识到了为什么夏羽会有这样的反常之举，然而这并不表示她的胡搅就此结束。她拿起酒杯，我吓了一跳，我以为她要砸过去。结果飞过去的不是酒杯而是里面的酒，或许固体能砸伤人的肉体，但液体才能滑倒人的尊严，尤其对一个男人而言。夏羽说：“物啸云，别以为老娘好欺负。”说完就拉着我走了。
夏羽这一走确实很绝，她没有让那个人在刚被一杯酒奚落之后有任何的机会借助言语的发泄来找回哪怕是一丁点儿平衡。但是此刻同样不平衡的还有夏羽本人。
她几乎又是把我扔上车，她依旧骑得很快，路上的风很大，坐在她身后我都觉得睁不开眼。偶尔有零星的几点水珠飞溅到我脸上，温温的。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让夏羽如此在乎的男生，但这至少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在没有任何痛楚的情况下流泪，而且这么“肆无忌惮”。
新闻说晚上会有流星雨，我把夏羽拖了起来。我以为这样八卦的行为会让她心情好一点，可在她呵欠连天的抱怨声中我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她或许根本就是一时的情绪，而我却自作聪明地不停在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们等了好一会，学校各处树影斑驳的地方早已没有了一对对时不时伸出半个脑袋的学弟学妹。天上好不容易掉下来几块不怎么亮的陨石，而我们两个已经是裹着被子流鼻涕了。新闻的夸张效应一点也没有丝毫缓和，随便掉几块破石头就说是流星雨，真要来了流星雨是不是该说小行星撞地球呀，而且是一大群小行星。
旁边的夏羽声音已经沙哑，她说：“你满意了吧，终于有星星掉下来了，只是还没有到能称得上是雨的地步。”
我很无奈地笑了笑,我除了笑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尤其是说不出话。
她说：“好歹也是你说来看什么流星的，总不能不许个愿就悻悻而归吧。”
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从来都不相信什么许愿的，再说，我根本就没什么愿望。”
她说：“你还真是幼稚呢！”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我幼稚，在我的想法里，对着星星倾吐心声才是幼稚至极。我想解释什么，可夏羽已经钻进被子了，留下漫天摇摇欲坠的流星，不争气地零星落下。


我本以为夏羽至少要郁闷一阵子，可她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实在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无奈。她依旧是成天“花天酒地”，而我除了整天躺在床上，嘴里嚼着零食，傻傻的对着天花板发呆，似乎也没有其它事情可做了。很难解释我的生活为什么这么单调，而更无法解释的是我为何会对这么单调的生活如此热衷。
宿舍楼下的管理员大妈拉长了嗓子叫我，听着实在很别扭。因为我还没有听她叫过我的名字，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水井。或许我天生就不是一个适合被人提及姓名的人。
而楼下的竟然是物啸云，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就算是让大妈叫，也应该是叫夏羽才对，况且即使是与他交情较深的夏羽，好象也不太愿意他跑来这儿吵架。
对这种人我一点也不清楚怎么和他交谈，所以他还没开口我就说：“夏羽她不在。”
我想说完这句我应该扭头就走，就像上次夏羽泼了他酒之后立即就走不给他做任何反应的机会。可我毕竟还没有夏羽的速度，还没等我转过身，他说：“我有些话要告诉她，既然她不在，那你不介意转告一下做回信使代我转告一下吧。”
我说：“那你说吧，我不会漏掉一个字的。”
他苦笑着说：“这儿可是女生宿舍门口耶，你不会让我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话吧。”
我想这家伙还真是会得寸进尺。我说：“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把你带进女生宿舍，然后关上门，拉上窗帘，你才能有感觉说话啊！”
他说：“夏羽说你很呆的，不过好象你也挺懂得幽默的嘛。那跟我走吧，我的确不习惯站在这儿说话，但也不至于有私闯异性住处的癖好。”
我早该想到他找的地方就是萧陨的咖啡厅，在几乎客满的厅堂里，上次我们坐的那张座位竟然空着。那个位子不管从哪方面讲都不应该空着，而且刚坐下服务员就端上来一瓶红酒。这显然是他事先订的，夏羽泼酒的动作不自觉的浮上脑海，看着他倒酒的样子，我总觉得那杯口随时就会猛的对向我。
他见我很防备的样子说：“怎么，难道你对酒精也过敏吗？那真不好意思，我对这个牌子的酒太有惯性了，没它不行了。”
“这么说上次夏羽也是太了解你了，所以迫不及待地往你脸上送，以投你所好，不是吗？”
“你太会开玩笑了。”
“这么说不是喽，那就是你的整个面部都感受了这个牌子之后才有的惯性了。”
他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来了，见我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才稍微收敛了一点，可笑意还是时不时露出。
“你笑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你的话很好笑吗？”
“是吗？哪一句，我怎么没有感觉。”
“每一句。”
“可我好象找不出哪一句不是在羞辱你，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吗？噢，对了，你说每一句，我还是不太清楚，你最好还是把原话重复一遍。”
“夏羽的身边果然是没有一个简单角色。”
“你不是说有话转告给夏羽吗？”
“你的口才确实不错，但脑子还是如夏羽所说，太简单了。”
说完，他很随便的结了帐走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总是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他怎么会这么奇怪，夏羽又怎么会这么在乎他？还没醒过神，我才发现桌上他刚倒下的红酒根本没有被动过。
对于这么一个无聊的人，我实在无法想象夏羽心里是怎么想的，从而越有一种想要了解他的冲动。可夏羽也并不怎么提及他，对这么个无聊的家伙加上神秘这个定语，我是很不愿意的。
回去后我对夏羽说：“今天物啸云来找过你。”
说句实话，我说这话时竟然是很违心的。因为我真的不敢肯定他是专门来找小羽的，但如果不是，我也想不出他来的其他什么目的了。
夏羽显然是被我这句话吸引了，她怔了几秒种，故作轻松地说：“他来总不会是找我吵架的吧！”
她虽然好象很不在乎的样子，但她的期待的感情还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来，而且她的这句话很明显是在问我他来的目的。而我又真的是不知如何回答，难道对她说说他和我说了半天话几乎没有涉及到你夏羽。
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
我的回答显然让她很失望，她说：“反正没什么好事，我不在也好，省得见到他那张哭丧脸。”
她的话更表现出了失望，大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而我想的是什么时候夏羽变成这样了。
夏羽突然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过两天咱们宿舍要来个新生，先通知你一下。”
我很奇怪为什么这种事情小羽会比我先知道，我说：“你可别人家一搬进来就作弄人家。”
她说：“我作弄肖岚，你以为我不想要命啦。”
听到肖岚的名字我差点晕过去，她是从小就和夏羽混在一起俩人抓阄来决定“谁杀人，谁放火”的。况且她中学就辍学了，在外面也发了财。
我说：“她怎么……”
夏羽早知道了我的疑惑，还没等我问完话就补行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这句话她说得极有韵味儿，甚至可以说极其顺耳。


没过两天，肖岚果然就进来了，而且整个过程就像是皇帝出巡一样。训导处古主任拎着一个大包跟在她的后面，在印象里好象主任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奴才嘴脸。
一直到进了宿舍肖岚才瞥了一眼身边的古主任说：“你怎么也跟进来了，这么大岁数了，也不嫌丢人。”
我吓了一跳，好象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古主任叫嚣。大概由于他是曾经教过中学的缘故，对于学生的要求和自身尊严面子的看法还是停留在小学的水准。今天肖岚这么“目无尊长”的态度对他来说一定是以为丢尽了颜面。而他的反应也一定不会再多客气。
但他的真实反应是他说了一句：“您自便。”说完就走了。而且走得很“没有火气”。在他的对话字典里好象还没有对学生说“您”的记录。我想以后他的意识里还是没有这个记录，很显然，他根本没有把肖岚看成是一个学生。正如我们大部分同学没有把他看成大学教师，另一小部分压根就没把他当成教师。
大概这以后这一楼的女生都会把肖岚当成偶像。而她对古主任的评价是就是一条狗。平时教育我们说像肖岚这样的人是社会的渣子，但真正当这个“渣子”进了学校，他又甘愿当“渣子”的狗。
我们真应该好好感叹一下为什么学校里会有古主任这么个东西。这种不和谐的东西造就了我们不和谐的学校环境，从而促使我们产生不和谐的想法，进而让我们感觉到与现实极其不和谐的失望。最后的焦点似乎就是古主任，可我们仅仅只能痛快地骂一下，而且是背着他。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我们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因为如果当对一个现象的原因的挖掘，只是且只能在嘴上时，那挖掘出来的原因必然不是真正的原因。也就是说，我们想法中的不和谐焦点并不应该是古主任，而是我们自己。因为牢骚是我们发的，原因是我们挖掘的，但对策却是不可能想出来的。可能当我们有能力像肖岚一样正面顶撞古主任时，我们便可以把焦点定在主任身上。原来对一个问题思考的目的，并不是掌握本质，而是掌控本质。你再怎么知道地里种不出粮食的原因是什么，可你依然种不出粮食，那只能说明你是在瞎掰，“屠龙妙计”在任何时候都是真理。


我想我快被物啸云逼疯了，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时间往我们学校跑。而每次他来找夏羽时她都不在。好象就是他趁着夏羽不在时故意来找茬。
肖岚整天都在学校，一点也不像夏羽成天往外跑。或许是因为她在外面跑的时间太长了，也厌了。可不能因为她这样就把她的行为归结于很淑女。可能她的淑女时代还要追述到她穿开裆裤的年龄。
或许人对事情的厌恶与喜好也就像三国里诸葛亮所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教科书上却将此归于《三国演义》中消极的思想成分。不知道是不是人都变得不像人了，就可以称为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