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活就是一张网（十三）

　　但是，这好比是古人的那句诗“墙头语鹊衣犹湿，楼外残雷气未平”，就他娘的出事了。事情变化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最先发现情况有些不妙的人，是老范大哥。
　　老范大哥有个爱好，没事时爱骑着他的电动车到郊外兜风。有一天，他突然骑着电动车直接来小粮店找我，还把我拽进小粮店的角落里，神秘地说：“老孙，告诉你个不太好的消息，咱们呀，可能受骗上当了。”
　　我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老范大哥说：“这不，咱买养老院床位的预交款，正好三年到期了么。今天上午，我到那养老院去领这一期的利息时，发现那伙子湖南人全不见了，会计也換成了咱们本地人。我就多了个心眼，在养老院中蹓跶了一圈，发现温泉和游泳池都不开了，门卫也只剩下了一个人。我就动了个心眼，折回去把我的本金也取出来了。我取上钱之后，有个后生还追出我来，苦苦纠缠着我，非要说服我二次再把钱存进去。他那种生拉硬拽的样子，就让我更加起疑了，也更加证实我的看法了。”
　　老范大哥的话，听得我目瞪口呆，将信将疑地说：“不至于吧？那么一大片产业在那儿放着……”老范大哥说：“这年头怪事情太多，咱宁可不贪那点儿利息，也别把这点儿本金砸在里边。咱那可都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才攒下的点儿血汗钱。我看这样吧，你千万别声张，先悄悄的去。如果声张开来，去取钱的人一多，难保就真的取不出来了。如果能取回来，当然就万事大吉。再说，如果声张出去，万一不是那回事儿，那可就不好了，人家还会说咱惑乱人心，造谣生事呢。”
　　人生头一遭遇上这种心怀鬼胎的事情，我听着有点儿胆怯，就说：“那，要是拿不回来，可咋办呀？咱一个七老八十的人了，又是单人匹马的，也惹不起人家呀。要不，你就和我一起去吧，也好给我壮壮胆。”
　　这样，老范大哥就用电动车带着我去了。
　　当我声明要利息和本金一块儿取走时，年轻的女会计不高兴地说：“你们这两位老人家，这是怎么了？人家都是抢着往里边存钱呢，你们却要取钱。”我只好装出一副苦相，低声下气地说：“姑娘，行行方便吧，实在是我老婆生病住院了，急等着用钱呢。不然，这么高的利息，谁舍得取出来呢？是吧？谁又不傻，放着这么看得见的好处偏不要。可是，老婆正在医院里躺着，急等着这钱救命呢，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那女会计就态度生硬地把账本甩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说:“签字吧！”
　　真是谢天谢地！管她态度好不好呢，这会儿的心情，是能拿到钱比什么都强。于是，我赶紧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诚惶诚恐地接过属于自己的十万元钱来，紧紧地塞进了提包里。然后，和老范大哥一前一后，大步小步地紧走出来，像两条刚刚漏网的鱼一样，赶紧骑上电动车，一溜烟驶出了养老院的大门，摇头摆尾再不回。老范大哥还偷偷在我大腿上给了一拳，小声说：“你这家伙，装得还挺像，差点就让我笑出声来了。”说完，已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第二天，当我把取钱的消息透漏给范祖爷和杜老三他们后，他们居然是一脸的不相信，还说：“没这么玄吧？哪能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还是看看别人的动静再说吧。”但是，等范祖爷和杜老三两天后跑去取钱的时候，领回来的却都是一张白条。范祖爷这才疑惑地说：“怪道去年八月十五连月饼也不发了，今年过年的时候连本挂历也没给。前两年可是年年都有的，原来是早就运转不动了。”我说：“估计那帮湖南骗子，就是看到骗不来钱了，才走了的。能骗到手的钱，恐怕也都被他们腾挪走了。”
　　杜老三就埋怨我说：“德海，你老小子也太聪明了，你怎么就知道赶快把本金一起取出来呢？你前两天取钱的时候，为什么不叫着我们一块儿去呢？”我连连叫屈：“我当时取钱没叫你们，是因为我自己也吃不准。可我第二天就告诉你们了，你们非要说，没那么玄，等过两天再去也来得及。怎么这会儿又不认账了呢？反而还埋怨上我了呢？”
　　老乔这回听得非常明白，大声说：“天塌了有大个子顶着呢。人家四五十万甩进去的人还不着急，咱着的什么急呀？先看人家那些钱多的人怎么办吧。”范祖爷说：“我起先说过不买，杜老三这个家伙非要鼓动着我买，说将来好有个伴儿。这下可好了，连棺材本都丢他娘的了。我两次倒霉，都是被杜老三这狗东西害的。”杜老三说：“这怎么又怨上我了呢?我又没有拿刀逼着你。”
　　魏少杰听到这个消息时，却非常得意了：“看看，我说什么来的？这一下全验证了吧？三年前，我就看着那伙湖南人不地道。告诉你们吧，后来我在网上查了查，湖南这地方，竟然还是养老院骗局的重灾区，近几年已经破获了四十来起有关养老院的骗局了，欺骗的手法和你们这次遭遇的一模一样。这班骗子非常有经验，打一枪就換一个地方，好多老年人的那点养老钱，都被他们骗跑了。”
　　这话，真是让人听着唏嘘。我心有余悸地说：“这是怎么说的？湖南，那可是出过伟大领袖的地方，还出过那么多的革命将领，长期以来都是我们心目中的革命圣地，如今怎么也出产骗子了呢？这让我们从感情上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范祖爷烦躁地挥挥手：“骗子就是骗子，还分什么地方出的呀？戏剧《玉堂春》里唱的：洪洞县里没好人。难道洪洞县就真的没好人了？要我看呀，就是如今的政策太宽松了。若是按照祖爷们的想法，乱世用重典，逮住一个就杀掉一个，逮住一个就杀掉一个，你看看谁还敢再猖狂？”
　　杜老三撅着嘴吹长气：“难怪人们要怀念过去的时代！那时候，穷虽穷了点儿，但党风正，民心顺，人们并不把艰难困苦放在眼里。为啥？民心高涨，互助互爱，谁看谁都是兄弟姐妹一家人，人人身上都是正能量。哪像现在，一个个都像鸡贼似的，老思谋着寻找机会啄你一口坑你一下。从古到今，啥时见过老人跌倒都没人敢扶的事情呢？啥时见过想从老年人身上抠疤痂吃的呢？可现在呢？钱是有两个了，可瞄上咱这点儿退休金的狗东西们也不少，坑蒙拐骗，简直是防不胜防。你就看看那些卖保健品的，卖保健器材的……”
　　这倒是，听说前段时间小区里来了个举办老年保健知识讲座的，吹的天花乱坠，还发鸡蛋，忽悠得一群老年人，每天清早一起床，就排着队去睡人家的什么远红外磁疗保健床，体验治疗效果。
　　老革命老马就被鼓惑的昏了头，花两万元钱买了个上面全是石头圆片片的厚床垫，兴冲冲地找人搬回了家，结果被他的五个闺女好一顿嘲笑。大闺女开口就说：“上当了！这和二十块钱一张的电褥子有什么不同呢？”五闺女在那些圆石头片片上摸来摸去后也说：“居然要两万块？不值，不值。两万块钱够买辆小汽车了。如果买辆小汽车，我还能带着你满世界游逛呢。”说得老马出了火，大声说：“你爸我，就不值这两万块钱吗？管他是不是骗人的，反正我睡在上面，感觉浑身暖呼呼的。”五个闺女一齐说：“当心漏电吧，你！”
　　养老院如今不光是付不起人们交纳的本金，后来干脆连利息也付不出来了。直到越来越多的人领到了白条子，人们才明白是受骗了。
　　更糟糕的是，当有人想要去住这个养老院的时候，养老院也找出各种理由来拒绝接纳。原因是，养老院付不起那些护工们的工资，护工们也早已跑光了。
　　这一来，人们真是哭笑不得，也真是着急了。在有人振臂高呼之下，人们一窩峰地集合起来，跑去找市政府要个说法。市政府的有关人员却说：这种事情怎么能找市政府呢？市政府又没拿你们的钱。况且，当初你们自己是和人家签了合同的，白纸黑字，两相情愿。你们自己难道就没有责任吗？你们还是找养老院具体协商吧。
　　人们七找八找，终于找到了养老院的业主，他倒是没跑，也没地方可跑，原来这居然是个土头土脑的农民。他傻笑着说：“我也是受害者啊，被人架在火炉上的，如今想下来都下不来了。当初，他们非要抬举我当什么农民企业家，可抬着抬着，突然就没人抬了。如今，银行再也不肯贷款给我了，我也就没办法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偌，那些盖起来的别墅，还有那些楼房，统统可以抵给你们。一套楼房四十万，一套别墅一百万，只要你们交够买它的钱，我亏本赚个吆喝。若再不行，我就干脆宣布破产，国家想咋处理我，就咋处理我吧。反正钱是拿不出来了。”
　　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人们反而给气笑了。开什么国际玩笑啊？办养老院的居然变成了卖房地产的？国家政策允许你这样偷桃換李了么？你有房地产开发许可证么？有，也是小产权吧？况且又这么前不靠村后不靠镇的，周围任何公共配套服务设施都没有，住在这里算是怎么一回子事啊？再说，已经投进去的钱都没有拿回来的指望，谁还敢再往里这里边投资呢？
　　这一次骗局，全市有多少人入了这个局，目前还不详情，但光是我们这个小区里，就有二十多人，损失的金额总计达到了二百多万元。
　　这些日子里，小区里凡是买过养老院床位的人，都怨声载道，骂骂咧咧。只有人家老于和老杨不骂，而是两个人天天相跟着，一吃过早饭就出发了。不过，他们现在已顾不上去逛超市或是去股市，而是在忙着四处寻求能够要回钱来的途径。
　　可是，难呐！我们光看见他们早晨急急忙忙地出去，傍晚又风尘仆仆无精打采地回来，就知道寻求的成效如何了。你说，都是七十多奔八十岁的人了，摊上了这种倒霉的事儿，窩心不窩心？遭罪不遭罪？
　　后来，这伙人自发组织起了一个催款联盟，还组织起了一个专门的微信群。在这个微信群里领头的，据说是一个小老板。这个小老板往这个“坑里”填进了百万元的资金，原是想挣点儿红利的，没想到连本金也拿不回来了。不过，这个小老板挺有意思，他虽然领头向政府部门打报告，要求政府部门出面解决，却还郑重地嘱咐大家：“大家在微信里只能互通情况，但绝不允许骂党骂政府。不然，搞出事情来，有理也就变成无理了。”
　　唉，这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是这么无法预料。怪不得小时候总听老年人讲：“人生在世，不想走的路保不定还要走上三遭呢。”小时候很不理解这句话，觉得既然不想走，不走就行了么，为什么还要走上三遭呢？岂不是日咄咄怪事？现在，终于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了，而且是用实实在在的教训才得以理解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