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人们的痴心梦想（八）

　　这一等，十二三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小燕从一个如鮮花般灿烂开放的青春少女，等成了一个面色如青瓷那样郁郁寡欢的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女。更让人心疼的是，小燕她“衣带渐宽总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小燕的故事，很容易让人想起了古代神话故事中的“望夫石”。只是，人家翘首盼望的确实是属于自己的丈夫，即使最后变成石头也名正言顺。而小燕所遥望的，则是一位虚浮缥渺的梦中情人，有了天大的委曲都不敢让别人知道。这样耗费心思的日子长了，怕不会要憋出心病来吗？
　　唉，这就不得不说，小燕这姑娘也太痴情了；用咱们老百姓通俗的话来说，那就是：小燕这姑娘也太傻了！这世上，古往今来已经有多少女子在演绎着这种多情的悲剧故事了。她们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应当引起后来者的反思吗？再说了，小燕姑娘，你真正了解成功男人的内心深处吗？
　　有人说：中年男人像一口深深的水井。有人还把那种事业成功的中年男人比喻成一棵华盖亭亭的大树。这两种比喻的大意，无非是说，中年男人大多事业有成，风华正茂，腰缠万贯，儒雅厚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办起事来有板有眼；尤其是那些才貌双全的成功男人，更是举手投足时有了一种成熟之美，有了一种胸有成竹之美，有了一种稳如泰山之美。这样的中年男人，自然就像头上带着光环一样，活在不少女人的倾慕之中。很多成功的中年男人，其实也很愿意陶醉在女人倾慕的眼神之中。
　　这其中的原因是很复杂的。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假如这种成功的中年男人是一口深井，那么，这口井是否经常淘洗？里面究竟隐藏着多少深浅莫测的暗流险涌和污垢肮脏？人们日常见到的，只是他功成名就之后的光辉形象，看不到他脱去衣冠之后的本来面目。假如这种成功男人是一棵华盖亭亭的大树，也必定早已是根系盘结，细枝远播，因为只有根深才可以使得叶茂嘛。那么，他又怎么可能斩得断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来和你进行一场忘乎所以的移情别恋呢？那对他来说，该是要做出多么大的牺牲啊？更别说有些牺牲还是伤筋动骨自毁前程的。即使确实有几分真情实意存在吧，在几经掂量孰轻孰重之后，能够放弃的恐怕也还只能是没有婚姻维系的感情。
　　探究有些男人迷情于婚外恋的原因，那不过是他们在扮演紧张的社会角色之外，为了松弛一下自己的神经，为他们程式化的日常生活增加些调味品和点缀罢了。他们冲动时可以色胆包天，信誓旦旦，但理性的恢复也非常快。只要时过境迁，他们就重新专注于自己的社会角色与事业价值，决不会像女人一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即使女人敢于抛弃自己的名声和婚姻，和他勇敢地“用青春赌明天”，他也慷慨地答应要与你“潇洒走一回”，那你也很可能只是他时髦的装饰品、生活的调味品、和干渴时的一杯水罢了。
　　春山究竟是不是那样一类自私自利藏污纳垢的男人，我们不得而知。他和小燕之间，有着怎样的海誓山盟，我们也不得而知。但光是凭着能让小燕这么无怨无悔地等上他十二三年的时间，我们也许有理由相信，春山大约也算得上是个凤毛麟角式的男人了。更也许，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令人为之感动的浪漫的男女之情。
　　我们姑且把这种男女之情称之为爱情，但已有台湾著名作家三毛曾经尖锐地指出：“爱情就像存在银行里的一笔钱，能欣赏对方的优点，这是补充收入；容忍缺点，这是节制支出。爱情还有如佛家的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一旦欣赏出现了疲劳，一旦支出失去了节制，产生了令人厌烦的磨擦，估计离断裂也就不远了。有人不仅要说，怎么会呢？可是，钢铁都会发生断裂。爱情，原本也就是两个人之间牵着的一条感情之线，凭什么就不会断裂？有句歌词说：“爱恨只在一瞬间”，由此可见爱情的脆弱和不可预测。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小燕究竟遭受了怎样的“一瞬间”，以致使她那样地情绪失控，甚至不顾一切地喊出“我要辞职”那样的话来。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天雨那丫头回来，肯告诉我们原委的时候，才好下结论吧。
　　但是，天雨她妈已经在那里嘟嘟哝哝：“小燕这丫头，倒也像个贞洁烈女似的，只可惜她这贞洁放错了地方。”我好言好语劝说她：“说话不要这么尖酸刻薄好不好？还不嫌人家可怜哪？”老太婆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她可怜？她当小三插足人家家庭，首先就不道德，有什么好可怜的？”
　　我就辩解说：“是别人先抢了她的对象好不好？你能不能尊重点儿客观事实？”老太婆非常强词夺理：“客观事实？客观事实是春山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能被别人抢走的，那说明他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不是你的了，你还抓着不放，那不是自找苦吃是干什么？这点儿道理还想不明白？真是白吃了四十年的饭了。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就太丢人现眼了。”
　　老太婆一旦犟起嘴来，就钻进了牛角尖里不肯主动退出来。这种时候，我从来就说不过她去。再说，男不和女斗。女人要是五马长枪地不按常理出起牌来，你就是再有道理，也会被她训斥的直眉瞪眼。有人还说女人是什么弱者，也不知是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家伙说的。
　　不过，小燕的隐忍功夫，还是让人由衷地赞叹，连天雨她妈都承认：“小燕这女子的忍劲，倒是堪称人间一绝。她至于这么豁出自家的青春和未来，不顾一切地成全春山这个男人的正人君子形象吗？这种绝决劲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也不知道这春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值得小燕姑娘这样死心塌地的等待了他这么多年？他要是没良心耍弄了人家小燕，那他也就太不是个东西了。”
　　她这才是卖矛又卖盾呢，到底同情心放在那一边呢？我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唠唠叨叨：“你又不了解情况，就别在这儿瞎咧咧了，好不好？事情恐怕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老太婆不服输地继续唠叨：“横竖就是那么回事儿，还能复杂到哪儿去呢？”
　　这可不好说，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即使表面上看着相同的，里面的纹脉筋路也不尽相同。
　　后来，我们终于从天雨嘴里知晓了事情的全部梗概。
　　原来，刚结婚的时候，老行长的千金根本就没把春山这个穷小子放在眼里，甚至埋怨老行长一手遮天，乱点鸳鸯谱，让她嫁错了郎。但迫于老行长的恩威并用，她勉强接受了这一头婚姻，心里却认准春山是老行长领进家里来的一个“长工”。她对春山那两位从乡下赶来参加婚礼的二老爹娘，更是看不入眼，不屑一顾。
　　当时，春山的老娘抖抖索索从手帕包里捏出来个古旧的金戒指来，当着众人的面给她，她噘着嘴接了过来，一声不吭就扭头塞到了春山的手中。那一刻，春山的脸就变成了猪肝色。倒是老行长修养深厚，顾全大局，适时地站出来打了个圆场：“哈哈哈，看得出来，亲家这是把传家之宝都拿出来给了儿媳妇。这份疼爱儿媳妇的心，实在难得。还不赶快谢谢你的公公婆婆呀？”算是给了春山几分面子。
　　当天晚上，春山喝得酩酊大醉，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就是后来的日子里，他虽然对老行长表示出一如既往的尊重，也对老行长的家庭履行着作为女婿该尽的一份责任，却始终不肯和老行长的千金行“周公之礼”。这倒不是春山没有男人的冲动，而是在如此强势的压力面前，他根本就冲动不起来。因此，十二三年的时间过去了，老行长的千金并没有给老行长生下一个外孙来。
　　老行长的千金名叫丽萍，从小在优裕的环境中长大，她是骄傲的。她才不在乎春山这个乡巴佬出身的人对是她什么态度呢。
　　春山也是个骄傲的男人。他的骄傲是在骨子里，尤其是看到老行长的千金对待自己父母的态度，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中感到很没面子，也使他感到了刻骨铭心的耻辱。从那一刻起，他就咬牙发奋着。他坚信，人生的面子从来就不是别人恩赐的，而是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
　　春山很少在家中落脚，丽萍也就落得逍遥自在。她的工作，又是那种一个星期去点个卯就可以领到工资的闲职，根本用不着按部就班去坐上八个小时，所以她过的是富婆阔太们的日子，常常要睡到半上午才能起床，然后散懒地梳洗一下，吃过对别人来说是午饭对她来说是早饭的牛奶面包，就跑到定点的美容院去享受专业的美容按摩；然后操着电话呼朋喚类去逛街，进品牌店试穿时装，去美食城饕餮美餐，然后或是去娱乐城跳舞或是去打牌，天天大鱼大肉，夜夜笙歌艳舞，一直要闹至深夜，才头晕脑胀地回到家中，一觉睡到明天上午，很热闹喧嚣的就是一天。
　　这样日复一日养尊处优毫无节制的糜烂生活，使她很快养出了一副白白胖胖的“巨型天体”。银盆样的大脸，雄壮的胸，厚实的膺，圆滚滚的胳膊大腿，无一处不显示着她家势的显赫与财力的雄厚。
　　当然，你也别以为这样的女人就脑瓜子里糊涂。她是早熟，自认为自己精明着呐，早就看透了人世间的男女情缘，不过是逢场作戏。而且，她早就知道了有小燕这样一个女子的存在，只是她根本就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小燕这种没有任何根基背景，靠着朝九晚五地打工捞生活的女人，不过是想依靠出卖色相在有权力的男人那儿捞点儿便宜罢了，根本不劳她与之为敌。因为她坚信，春山根本就走不出她父亲的“金钟罩”，就让他们瞎闹腾去吧。反正，你闹你的，我闹我的，各取所需，各得其乐。好多人的婚姻不正是这么凑合着吗？比如，自己的父亲母亲，在不破坏家庭的基础上，各自有着自己的情人，互不干涉。他们，不就是自己现成的榜样吗？
　　无聊的时候，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位网名叫“多愁多病的身”的男人，就为自己取了个“倾国倾城的貌”的网名，与这位“多愁多病的身”热恋上了。她喜欢他的那些很是露骨的甜言蜜语。要知道，能把人灌醉的，除了美酒之外还有美言。她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这种美言。两三年的功夫里，她陆陆续续地打给这位“多愁多病的身”的钱，居然达到了两百万之多。等这位“多愁多病的身”再次提出来要她打钱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属于自己名下的钱已经空了，便不得已地给春山打电话，要春山立马给自己转五十万元钱过来。
　　春山一听很吃惊，忙问：“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有着“巨型天体”的丽萍，懒懒地在电话中回答：“这不要你管，你把钱直接打过来就是了。”五十万，又不是五十元，春山虽然眼下当着银行分支行的行长，过手的钱可说是成千万成亿，但五十万也还是一个让他吃惊的数字。他怎么能不搞搞清楚就稀里糊涂地把钱打过去呢？
　　这一搞清楚，太要紧了，一下就揭穿了一个惊人的谜底，丽萍的所作所为也就大白于天下了。春山不适时机地向公安机关报了案，并协助公安机关破获了一个网络诈骗团伙。但是，那些被骗去的钱，估计是再也回不来了。
　　老行长毕竟上了几岁年纪，猛不防听到这种消息时，连气带吓之下，心脑血管病发作，住进了医院。他闭着眼睛不吃不喝，整日里泪水不干。其实，所有的人都被他仁善谦和的外表蒙蔽了。殊不知，他脑后还长着一只眼呢，一直心里边明镜似的。他根本也和他的女儿一样，早就知道有小燕这么个女子的存在。
　　只是，他和她女儿的想法很是类同。一来，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自觉高人一等，不屑与下层人物见高见低，他相信时间会解决一切问题。二来，他觉得：男人，尤其是有了点权势的男人，有一两个情妇稀松平常，况且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别人干涉不得。他甚至还觉得，你要连男人这么点儿特殊的爱好也剥夺掉的话，那男人的生活里还能有什么情趣呢？
　　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事情到了今天这种局面，老行长才觉得自己彻底失算了。他的失算在于，第一，没料到小燕这女子有这么大的隐忍劲儿，肯为爱情作出这么大的牺牲，換了他也深深为之感动。第二，没料到春山这个男人具然还是个情种，这么多年都坚守着这么一份真情，位高体尊也没有移情别恋，这也让他着实感动。第三，没料到自家的女儿竟然能做出这样败家倒灶的事情来，实属厚颜无耻，不可饶恕，让他有口却无法替她辩解，更没脸阻拦春山下一步的举动。他已经预料到了，他的这个家，将要败了，而且是败得一塌糊涂。
　　人的意念有时会主导人的结局。老行长的意念是坚决趋死，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家庭有土崩瓦解的那一天。所以，尽管他在医院的ICU室里住了十来天，医生也用尽了各种好药和各种手段，居然还是没能把他抢救过来。他秉承着他的意念，撒手西去了。
　　办理完了老行长的丧事，春山站在老行长的遗像前，恭恭敬敬点上四柱香，默默地对老行长说：“我忘不了您对我的栽培之恩。但是，我也不能把我的一生都葬送在您那个宝贝女儿的身上。所以，我得请求您原谅！”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就无言地走出了那个家门。
　　三天后，春山正式向老行长的千金提出了离婚。一开始，“巨型天体”以为春山是在试探，根本没当真，甚至连头都没抬，吃着酒心巧克力的嘴角蹦出来两个字：“没门！”春山却平静地说：“有门没门由不得你。我可以向法院起诉离婚，我也可以净身出户。”
　　老行长的千金这才相信春山的话是真的，于是开始乱骂，开始抓起家里的东西来乱扔乱砸，春山便推门走了出去，从此不见踪影。老行长的千金没了辙，只剩下了跑回娘家，向她母亲哭诉这一条路。
　　这件事带来的震动是可以想见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