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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游让刘心女心情兴奋，晚上看了几眼书便找洪玉说话。洪玉是个善良的女生，喜欢跟人交流思想，于是跟刘心女拉闲话。刘心女虽出身于大城市，不喜欢抛头露面，甘做平常人。看见曹央央和郝丽丽面对汾河心满意得，豪情满怀，刘心女和洪玉自愧不如，有几分失落，也有几分嫉妒。嫉妒是女人的天性，怨不得女人，因为天性来自天然。洪玉发现刘心女引用的诗句意境冷清，感觉刘心女心中有难言的寂寞，洪玉用心琢磨一番，猜不透刘心女到底有何难言之隐。
　　刘心女说：“郊游是件快乐的事，人家曹央央和郝丽丽跟男生抒发豪情，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你胸怀壮志，却有几分不如意。”
　　洪玉笑着说：“我有口无心，只是随便引用古人诗句，并无不快。如果说有些许不如意，那是前进途中难免遇到的困惑，不足为怪。平时你心静如水，没想到也有几分寂寞。”
　　刘心女说：“你我都是大龄女生，能心如止水吗？心中难免波澜起伏。曹央央不仅有诗歌和小说发表，还有不少人喜欢，春风得意，不枉人生。”
　　洪玉吃惊，说：“有人喜欢她吗？我怎一无所知。”
　　刘心女说：“那是你心善眼笨，不注意观颜察色，否则你会发现很多秘密。”
　　洪玉更是吃惊，没想到刘心女如此聪明，自己如此笨，说：“我跟别人说话，只注意别人话里的意思，不注意别人脸色中蕴含的意思。到底谁喜欢曹央央？”
　　刘心女说：“不告诉你，你自己去观察。一个喜欢写诗的人，不注意观察生活细节，不可思议。”
　　洪玉说：“也有人喜欢郝丽丽吗？”
　　刘心女哈哈笑，说：“你真逗。普天之下人人知晓，就你不知晓。你没听过她与导演的传闻吗？”
　　洪玉仔细回忆良久，说：“模模糊糊，似有若无。还有喜欢她的人吗？”
　　刘心女又笑了，说：“郝丽丽那么窈窕，能不吸引男生的目光吗？除非男生都是个傻子。”
　　洪玉仔细回忆一番，说：“谁？”
　　刘心女说：“恕不奉告。你心无旁骛，一心写诗，真够笨。”
　　洪玉说：“原来你在给我出谜语，看来我真得好好观察生活。我心里只有知识和诗歌，别的东西难以侵占我的心。”
　　看见曹三英和叶子先后走进宿舍，刘心女和洪玉终止了谈话，各自去看书。曹三英和叶子洗漱完毕，想早点睡觉，看见刘心女和洪玉仍在低头看书，叶子走到洪玉身边，看见洪玉在读贺敬之的诗。曹三英走到刘心女身边，看见刘心女在看大仲马的《茶花女》。
　　曹三英微笑，说：“你怎看这样的小说？妓女的卖身生涯多龌龊，不如看苏联作家的作品。”
　　刘心女说：“不同题材的作品各有其价值，《茶花女》的语言好，茶花女的生活吸引人，通过茶花女的故事可以了解法国烟花女子的生活，可以了解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活一角。”
　　叶子咯咯笑，说：“莫非你心里寂寞，以此消遣？茶花女过着下流生活，这种生活污染人的心灵。我们是干干净净的女生，容不得污染。”
　　刘心女说：“洪玉的心是一块碧玉，纯洁无瑕，你的心恐怕早被污染了，别自诩清白了。”
　　叶子说：“妙龄女子的心，不可能一尘不染？你喜欢大仲马，我倒喜欢巴尔扎克。巴尔扎克的眼太毒，什么事情经他一写，都会原形毕露。《高老头》里的箍桶匠让他写绝了，那支笔比医生手里的解剖刀都厉害。你们城里人心眼活，不像我们农村的姑娘傻乎乎的，只知道读书找工作嫁人，看人家曹央央和郝丽丽活得多滋润。”
　　曹三英说：“她俩无非发表了作品，其他方面跟我们没有两样，一起上课，一样学习知识。”
　　叶子说：“你真傻，没看出人家的生活比我们丰富吗？”
　　曹三英说：“哪方面？”
　　叶子笑着说：“亏你是个女生，死心眼，难怪你不去参加郊游。不喜欢与人交往，哪来丰富生活？”
　　曹三英说：“我喜欢安安静静，不喜欢热热闹闹，农家姑娘心静，不喜欢招蜂惹蝶。”
　　叶子笑了，说：“这个年龄都不喜欢招蜂惹蝶，日后乌鸦都不瞧你一眼，多悲惨。”
　　洪玉笑了，笑得满脸通红，说：“难怪你的来信一封接一封，一定有蜂蝶向你飞来飞去。”
　　刘心女叹口气，眼盯着书。叶子走到刘心女身边，说：“人家曹央央和郝丽丽诗情满怀，你心里奔涌着一江春水，却‘空自流’。”
　　刘心女苦涩一笑，说：“难道我去抢人不成？总有不空自流的一天。”
　　刘心女感叹自己身处其境，无人赏识自己，像廿四桥边的红药，自开自落，年年知为谁生。曹三英看着刘心女无奈的神情，感慨自己徒有一颗纯洁的心。叶子看见刘心女心绪不宁，不愿引发她的愁绪，于是跑到隔壁曹央央的宿舍。叶子笑嘻嘻地进门，曹央央以为叶子有高兴事，等叶子开口。叶子只顾笑不言语，曹央央纳闷，说：“这时候不睡，有事吗？”
　　叶子说：“屋里沉闷，到你这里散心。”
　　曹央央说：“何闷之有？”
　　叶子说：“你心里快快乐乐，别人未必都像你一样，几人欢喜几人愁。”
　　郝丽丽进门，听见叶子的话，说：“小鸟依人的叶子会有忧愁吗？不可思议。”
　　叶子说：“我无忧无虑，天下总有忧虑之人。你俩是班里最快乐的女生，谁看着都眼馋。”
　　郝丽丽说：“曹央央春风得意，最快乐。我强装欢颜，自己找快乐。”
　　曹央央知道郝丽丽有喜有忧，张一心向她透露，郝丽丽在入党问题上并不顺心。曹央央对张一心说，郝丽丽是个优秀女生，无论哪方面都在一般同学之上，系支部不应该将她拒之门外。
　　曹央央说：“我的确无忧无虑，我不愿自寻烦恼，所以很快乐。”
　　叶子说：“我看你还缺少一样快乐，否则更快乐。”
　　郝丽丽不解，说：“她还需要什么快乐？”
　　叶子说：“来自男生的热风。”
　　郝丽丽和曹央央都笑了，笑叶子心眼太活，居然劝她们打男生的主意。哪知叶子的话让两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很晚才入睡。
　　郊游带来的兴奋让庞小京、耿心水和龚月生难以入睡。几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议论郊游的乐趣。耿心水回想同学们面对汾河引用古人诗句添趣，感觉很有趣味，不由想起了王勃的《滕王阁序》和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觉得古代文人集会颇有趣味，顺口念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
　　龚月生睡在上铺，俯身看着下铺的耿心水，说：“老兄还在想郊游的事吗？”
　　耿心水说：“你不觉得很有趣味吗？”
　　龚月生说：“虽有几分趣味，却少了古人流觞曲水的乐趣。古人有雅兴，有豪情，我们豪情有余，雅兴不足，幸亏有几位女生添趣，不然趣味索然。”
　　庞小京笑了，瞅着对面的龚月生说：“女生的情趣不比流觞曲水有趣吗？杜牧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自古文人多风流，杜牧是其代表。可惜我们规规矩矩，心忧天下，心怀知识，面对女性心定神安。女生抛到河里的野花顺水漂流，添趣不少，胜过流觞曲水。”
　　郊游时叶子、曹央央、刘心女、郝丽丽和洪玉各自采了一把野花，然后赏花色，嗅花香，玩赏一番。于千千把野花抛向河里，野花顺着岸边向下游飘去，庞小京追着野花跑去，从河里捞出几朵野花，乐呵呵地向于千千招手。刘心女抛入河里的野花顺着岸边漂流，龚月生飞奔而去，从河里捞得几朵野花，向刘心女招手炫耀。郝丽丽把手中的野花向河里抛去，野花在水面缓缓漂移，龚月生奋力追去，鲜花却向中流飘去。看着远去的鲜花，龚月生跺脚，张耒笑龚月生运气不好。曹央央把手中的野花向河里抛去，野花沿着河岸漂移，龚月生和辛勇飞奔而去，不料野花向中流飘去。龚月生站在岸边叹气，辛勇纵身跳进河里，奋力向野花游去，在中流抓到几支野花，向岸边的同学挥手。曹央央和几位女生吓出一身冷汗，辛勇却自如地游回岸边。洪玉想试试其他男生的胆量，也把手中的野花抛向河里，野花散着花香，张着笑脸，在水面招手，渐渐向中流飘去。男生看着野花远去，望着水面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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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汉登上讲台，曹央央和叶子琢磨古汉老师的学识和性情，耿心水看见古汉浓眉亮眼，眼中透着锐气，感觉是个睿智的学者。耿心水听别的老师讲，古汉是中文系为数极少的几位硕士之一，师尊北师大著名学者，为援助该校主动请求来此任教。古汉把玻璃茶杯放在讲桌上，随手点着一支烟。茶水淡绿，茶叶静静地沉在杯底，翠绿的茶叶舒展着，现出碧绿的杯底世界。耿心水猜想古汉日日离不开茶水的滋养。古汉吸了一口烟，随口将浓浓的烟雾吐出来，烟雾在空中幻化成一圈又一圈美丽的圆环，向空中旋转而去。烟雾未散，古汉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吞吐之间，耿心水猜出香烟和香茶是古汉的两大爱好。古汉讲授古典文学，继《诗经》之后开讲《论语》。古汉介绍孔子，称封建时代把孔子奉为圣人，当今也应该把孔子奉为圣人。封建时代几千年，文人无数，难道不识孔子的价值吗？今人未必比古人高明，不能把孔子说得一无是处。古汉认为孔子受时代局限，其思想有局限性，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孔子无愧于圣人之称。
　　郝丽丽吃惊地看着古汉面前的烟雾，被他的话弄懵了。林木木认为古汉与时局唱对台戏。郝丽丽想向古汉请教当前人们对孔子的看法，不料身后的林木木抢先发言：“当前的批孔运动有没有道理？”
　　古汉吸一口香烟，喝一口香茶，笑着说：“孔子距今二千四百五十年，难免有思想局限，但绝非一无是处，其思想至今仍在闪耀光芒，不管你愿不愿承认，事实如此。出于某种政治目的，全盘否定孔子，难以服人。”
　　郝丽丽说：“孔子想复辟周礼，与当今某些人不谋而合，作何解释？”
　　古汉说：“孔子喜欢周礼，自有其道理，跟当今人牵扯在一起，牵强附会。”
　　郝丽丽无言以对。古汉继续说：“孔子不仅是教育家、思想家，而且是政治家。《论语》内容丰富，包括教育、文化、伦理、道德和政治诸多方面。孔子的思想不仅影响了同时代的人，也影响了其后几千年封建时代的人，直到今天人们依然受其影响，其思想今天依然有很高的实用价值。”
　　对古汉的讲解，林木木感到别扭，脸涨红，嘴里默默自语。古汉说今天给同学们讲解《公西华侍坐》一文，同学们从中可以领略孔子的政治思想，孔子循循善诱，因材施教，表现出伟大教育家的风范。
　　田一心讲课时也提到孔子，田一心认为孔子是中国搞复辟的鼻祖，孔子所处的时代已到春秋时代，还想回到二百年前的周朝，历史不会倒转。当今某些人与孔子是一丘之貉。对于田一心的解释，龚月生不以为意，举手要求发言，说将今人与古人牵扯在一起的做法不妥，难以服人。田一心隐隐意识到有的老师给学员灌输了另一种思想，下课后向曲召和林木木打听，原来是古汉蛊惑人心，于是把此事报告系里。任仁和纪言找古汉谈话，责备古汉不该在课堂上灌输不合时宜的思想，淆乱人心。古汉没有理会纪言，转头问任仁：“你认为孔子是罪人吗？”
　　任仁沉吟一会儿，说：“孔子对中国历史有贡献，其思想有可取之处，但是——这是大势所趋，何必与时局较劲？胳膊拧不过大腿，顺应时代潮流吧。”
　　古汉笑了，说：“你是系里的学术权威，你说句公道话，我赞扬孔子有错吗？”
　　任仁沉吟，纪言说：“教学不能脱离政治，要紧密配合形势，如果与形势唱反调，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古汉说：“我凭良心教学，凭我的学识教学，我尊重历史，不敢苟同目前的说法。”
　　纪言说：“你的思想太危险了，千万不能跟学员如此讲，否则你会遭殃。慎之！慎之！”
　　古汉哈哈大笑，对任仁说：“你也持这种观点吗？”
　　任仁说：“我们是搞学术的人，讲授知识即可，不必跟时局较劲。如果有人把你的思想告到校方，会让你停课，这是何等难堪的事。”
　　古汉说：“我们是搞学术的人，难道让我们做假不成？我不会违背自己的良心，不会将几千年的圣人说成坏人。将古人从地下挖出来鞭尸，此法不可取。”
　　任仁看见古汉态度强硬，说：“慎之！慎之！”
　　古汉扬长而去，没想到任仁竟然不说句公道话，含恨回到办公室，使劲抽烟。田一心看见古汉不停地抽烟，知道他受到系领导的批评，劝古汉抛弃自己不合时宜的学术观点。古汉看着谦卑的田一心，不愿跟他说话，田一心讪讪走出办公室。古汉回到讲台上，继续讲《论语》。开讲之前，古汉申明自己讲授孔子和《论语》，属于自己的观点。如果有的学员不赞成自己的观点，并不强求。古汉讲到有人告自己的黑状，连连摇头。古汉认为把学术问题和时局牵扯在一起，势必影响学术的公正性，对学术研究不利，对教学不利。古汉重申自己的观点，认为孔子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伟大人物，其思想具有很高价值。
　　郑二水说：“老师按照自己的观点讲，不要让政治左右学术。”
　　同学们回头看着郑二水，一阵哄笑。
　　龚月生说：“郑二水的话没错，如果学术失去自主性，很难得出正确的学术观点。学术研究需要实事求是，不能有虚假，政治与学术不同，其中不乏机谋。”
　　林木木说：“两位同学的观点有误，学术研究岂能脱离政治？学术要为政治服务。脱离政治的学术研究会误国，如果孔子的理论正确，为何各国国君不愿采纳孔子的主张，可见孔子的主张落后于时代，因此孔子的思想不值得赞扬。”
　　耿心水说：“我支持林木木的观点。文化革命前有些人利用学术反党，利用小说反党，应该汲取历史教训，决不能打着学术自由的幌子，跟时局唱反调。尽管封建时代出现了一些有成就的文人，但其思想有严重的时代局限性，他们的理论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与社会主义格格不入。我希望古老师三思。”
　　古汉平息学员的争论后继续讲课，钟山站在教室外听古汉讲课。讲课终了，古汉抽几口烟，喝几口水，手里端着茶杯，嘴里叼着香烟，款款走出教室，发现钟山站在楼道里。古汉没有搭理钟山，继续往前走，钟山喊了一声，古汉止步，说：“有事吗？”
　　钟山说：“没事会叫你吗？”
　　钟山走到古汉面前，看着古汉迷惘的脸，说：“难怪有人说你借讲课散布谬论，原来一点不假。你居然为孔子唱赞歌。孔子是什么人，妇孺皆知，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要颂扬孔子，居心何在？”
　　古汉说：“还历史人物本来面目是老师的职责。我是一个老师，以讲授学业为生，没有政治企图。”
　　钟山说：“你不知孔子遭批吗？”
　　古汉说：“我认为孔子是圣人，而且是古今难得的圣人，其思想不仅影响了几千年封建时代，今天依然具有价值，不能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钟山说：“你看不看国内重要报刊的文章？它们的声音是时代的声音，孔子已被否定，你却在颂扬孔子，岂不跟时局唱反调？难道你的观点比别人的观点高明吗？”
　　古汉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我岂是闭目塞听之人？某些名人的文章不值一驳，只有不学无术趋炎附势之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其观点不符合事实，只要稍有知识的人一眼就能看穿其谬误。”
　　钟山说：“你妄自尊大，居然瞧不起重要报刊上的文章。如果你高明，何不写一篇给国人看看，让国人欣赏你的观点？”
　　听见楼道里有吵闹声，龚月生和郑二水等人立刻跑出教室。郑二水看见钟山训斥古汉，为古汉抱不平，说：“古老师的观点没错，不能一概否认古人，不能搞虚无主义。如果孔子不值得敬仰，还有谁值得敬仰？不能把今人的罪强加在古人头上，这种做法不公平，古人不服气，今人也不服气。”
　　龚月生说：“党提倡学术自由，应该允许老师发表自己的观点。古有百家争鸣，今有百花齐放，如果千篇一律，众口一词，何来学术争鸣？学术研究何以深入？”
　　钟山说：“你们中毒不浅，居然跟古汉一个腔调，如此下去，如何了得？我不是文盲，懂一点古今知识。我们应该紧跟时局，岂能自由散漫？各行其是，国家岂不乱套？古汉老师停职反省，以观后效。”
　　古汉笑了，说：“有如此严重吗？学校老师少，我忙着给学生上课，哪有时间写检查？免了吧。”
　　古汉猛抽一口烟，呷一口茶水，端着茶杯飘然而去，身后留下飘飘渺渺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