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十三）

　　捧着这张盖有红色印章的公函，我像捧着一团火似的，皱紧了眉头，咬紧了嘴唇，用心里全部的劲儿在咬文嚼字，一字一顿地来回啃咬了两遍，生怕漏掉其中的任何一个字。但是，当我终于啃咬完这篇公函的时候，一颗热腾腾的心，就彻底地凉了。
　　这份公函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其实当中只有一句关键的话，那就是：建议业主与房产建设开发单位沟通，了解办理不动产转移登记的进展情况——这不就等于是在说：你别问我，这事儿与我无关。你买了谁的房子，就找谁去沟通！
　　我都被气的笑了，拍着那张盖了红印章的纸说：“啥叫沟通？啥叫了解？正因为六年多来一直就沟通不了解决不了，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找你们上面的这些机构吗？”这下可好，借用小品相声里的那句话说：“这家伙，一竿子支到三零零零年去了。”
　　这一来，不等于事情又回到原点了么？那封告状信顺着网络电流作了一趟公文旅行，就这样烟火不动地反馈回来这样一个信息。而且，上面的这些名词，还真是把我给绕糊涂了：什么叫作“不动产转移”呀？我自己买来的房子，一天还没有住过，为啥好好的要进行转移呢？转移给谁呢？再是，什么叫作分期分批？到底要分几期要分几批？一栋楼拢共就一百四十家住户，办个证还至于六年多都办不下来吗？借用当下年轻人的那种时尚说法：“绕地球多少圈”，也应该绕回来了吧？
　　更缺德的是，他还很霸气地告诉你，如果三十日之内不再向上一级部门告发复查的话，各级政府的信访机构，将永远不再理睬你，不再接受你任何形式的告发。
　　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好像咱是个刁恶泼赖的歹徒似的，纯属没事找事，所以人家根本也不值得再理睬你。
　　他爷爷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简直窩囊透顶了，我打出娘胎以来，还没遇到过这种“狗咬剌猬无处下口”的事儿呢。难道还真像公函中说的那样：三十日之内再向什么机构告发一回？吃多了吧？如今点名道姓地告发到了主管这项工作的副省长那儿，都得到了这么个哭笑不得的结果；而且我估计着，那位副省长压根也没看到过我们这封信，底下的那些工作人员就按部就班地将这封信拨拉下去了。
　　如此一来，你还敢指望那些机构会有什么样的作为呢？一直以来，他们这些机构在老百姓眼里，也就好比是手里甩着把拂尘的老太监，只会玩虚招子；他们的真功夫，都是用来迎合上级领导的。
　　老范大哥看了那封公函以后，表情无比可爱地摊了摊手，便靠在小粮店的铁门上摇头无语了。我哭笑不得地举着那封公函，对老范大哥说：“这回彻底没辙了，包拯海瑞那样的青天大老爷，咱也只是在戏台上见到过。”老范大哥这回不打哈哈了，反而撅着嘴说：“唉，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至于房产公司的那群混账王八蛋，多余去找他们。他们穷竟是在搞些什么猫腻，你根本也弄不清楚。他们的良心早就让狗吃了，找他们根本就没用。”
　　我现在觉得灰溜溜的，霜打了一样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在一袋子白面上说：“谁说不是呢？他们但凡还有点儿最起码的公德心，事情也不会搞成这样。人常说：人走十年运，神鬼不敢碰。眼下，他们这群掌握着一定资源，又有一定权力，而且还正走鸿运的人，他们只对他们的资产和利润负责，对你个把上访的老百姓，压根都不愿意正眼瞧你。”老范也说：“事情既然是这样，你还真是奈何他不得。你生气？你活该。看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了。”
　　是呀，既然告状没有用，那就只能望眼欲穿地等了。总不会，再让我们等上六年多了吧？
　　不过，有些事儿，我还是得找个明白人问一问，比如：什么就叫不动产转移？怎么转移？转移给谁？如今的新名词太多了，没点儿智慧还真是应付不了。
　　我多少也还算是个有点儿知识的人吧？可我现在越来越发现，知识和智慧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知识是属于全社会的，可以普及；而智慧，则是属于某些特定的个人的，像小溪流水，水到才能渠成。再就是，知识可以授受，智慧就只能开悟和启迪。我现在发现了，面临这些新知识时，我简直就跟个白痴一样，没有一点儿智慧可以用来对付它们。
　　若是说到智慧的人，老范大哥绝对能算一个，可他太热血了，有点儿顾头不顾尾，有时能引领群众，可有时也可能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所以这回，我得找个稳妥点儿的人，不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咱可是再也输不起了，已经够憋屈的了。况且，咱都这么大年龄了，唯有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呀。
　　自然而然的，我想到了章老师。章老师的知识水平和智慧德性都令人仰望，而且章老师为人严谨正直，做事有板有眼，还在信访办公室干过几年，对于处理这类事情应该不陌生。
　　别说，我这回还真是找对人了。
　　不亏是人家章老师，到底是当过大学老师的人，刚听我说完事由，人家就明白了。
　　他听我讲完这件事情的原由后，从沙发上站起来一直腰，大眼睛不停地眨动着说：“这还不明白呀？不动产转移，自然是重在‘转移’二字了。他那意思就是告诉你，房产证一时是办不下来，但你若要办理不动产转移手续，他倒是马上就可以给你办理。”我听着还是犯迷糊：“咋转移呢？”章老师就问：“你这房子的房主写得是谁呀？”我说：“是我。房子是给儿子买的，可六年多前给儿子买房子的时候，儿子尚不满十八岁，所以就把房子写在我的名字下了。”章老师就说：“那就好办了，你把房子转移到你儿子的名下，不就行了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知道事情竟然是这么简单，那咱还告哪门子的状呀？
　　我就瞪大了眼睛问：“真有这么简单吗？”章老师说：“可不就这么简单嘛。前提是，你得再交一次税。”这一来，我就又糊涂了：“老天爷！我买房子的时候，已经按照购买第二套房子的要求，交够了百分之三的税，为什么还要再交一次税呢？”章老师双手一抱肩，仰起脸说：“这得分两种情况。1：房产‘赠与’子女，需要缴纳的税费有契税、公证费以及登记费等，其中主要的是契税，为房屋评估价格的3％，一般来说也就是市场价格的3%。2、如果将房产“卖”给子女，则需要缴纳评估价总额1％的个人所得税。如果房产证未过5年，还要缴纳部分5.5％的营业税。子女需要缴纳1％的契税。”
　　我一听，头都大了，而且气笑了：“这不是敲竹杠么？以前人们总说，国民党的税多，如今这税，咋也这么多了呢？”章老师似乎又抓住了发表见解的时机，柔和的五官相貌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他郑重地站在地中央，像发表演说似的说：“是呀，不是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那么，这么些年来的实践，就告诉了我们这样一条辨别真假马列主义的标准。那就是：看他维护的是人民大众的利益呢，还是小部分人的利益？六七十年代怎么就没有这种敲竹杠的行径呢？”我气哼哼地说:“六七十年代，还不用自己花钱买房子呢。”
　　章老师的五官一下子又柔和下来了，叹着气说:“是呀，不过说这些没用。只能是面对现实，到什么山上，就唱什么歌啰。你要是急着想拿这本房产证呢，就只好让他们敲了。你没看见如今大街上多出许多经营房产的门市部来？可见眼下这个行当是有多么的红火，这些门市部大都是房产公司的下属单位。这说明呀，他们已经尝到了这种敲竹杠的甜头。如今有个现象，什么行业涌现出来的最多，那肯定就像蒼蝇嗜血一样，说明这个行业有利可图呀。摆明了，这就是敲老百姓的竹杠嘛。这种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咋能不知道呢？”
　　“切！”我不敢反驳人家章老师，可我也不是三岁五岁的小孩子，敲竹杠的由来，我能不知道么？
　　早就听老人们讲过：清末的时候，那些鸦片走私贩子，为了躲避关卡的检查，就常常把毒品密藏在竹杠里。关卡上的师爷看出了其中的秘密后，就用长烟袋把竹杠敲得直响，让船主不得已地掏出大把银子悄悄塞给他，好让他放行。后来，随着时代的走向，“敲竹杠”一词，已经演变成了诈取财物的代名词。
　　但是，咱这是光明正大地用真金白银买来的房子，还要翻来覆去地被人敲竹杠，就实在让人觉得说不过去了。
　　我越想，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甚至很想像白毛女那样抢天呼地的哭喊上两句：乡亲们哪乡亲们哪，难道就因为我买了所房子，我就变成了他们手中玩弄的一颗核桃了吗？就由着他们想咋地抟弄就咋地抟弄吗？还有王法没有了？
　　汉朝时的宰相王允，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诸子”。听听，这话说得多好呀。
　　社会的进步，是不是也应该促进社会公德的坚定随行？否则，随着社会上各种乱像的不断发生，社会公德再不跟随前行的话，用了不多长时间，肯定会失去那种约定俗成的制约，那么公德的内涵会不会就被人随手丢弃，使道德的践行者最后也演变成为道德的自行堕落者呢？
　　古人都能明白的道理，怎么后来的人反而丢弃了呢？
　　想到这里，我气鼓鼓地说：“章老师，你给咱评评这个理。这他娘的还有点儿公理吗？噢，我想给我自己的儿子一套房子，左给左要交税，右给右要交税。横着是若不交这个税，还就给不成了？”
　　章老师却说：“这你倒也不用生气，听说啊，上边正在倾听收集民意，没准啊，将来会有个解决的办法的。你不妨就等上一等。”我说：“可那要等到多会儿呀？我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赶得上吗？”就听章老师说：“这个确实还说不清楚，听说现在正在酝酿阶段。不过，有希望，就比没有希望强。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告辞出来，一路都在想：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个让人兴奋的好消息。虽说等待也是一种变相的折磨，但总还有光明在前头吸引着你，引领期待吧？
　　阿弥陀佛！
　　事到如今，咱也只能是念佛了。
　　但愿这个消息是真的。但愿这件事情不要像有些事情那样，酝酿来酝酿去，最后酝酿的没了踪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