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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秋日暖阳

作品名称:山的眼神      作者:执笔红尘      发布时间:2023-09-10 14:19:55      字数:4490

  庄稼成熟时,学校按惯例放了一个星期的农忙假。炎欠不想见且不,只说自己“怕晕车,等寒假再回”。为了打发时间,童二席问她要不要做双鞋垫,还说这里的姑娘结婚时都成包袱的鞋和鞋垫。虽然没什么兴趣,但是喜欢童二席做针线活时的样子,想象着自己也可能会拥有那样的美丽就欣然答应了。
  童二席用之前的袼褙照着炎欠的脚大出一圈,比划着:“他的脚有这么大吧?”
  “不知道。”炎欠不知可否,突然不好意思,“你不是给我做呀?”
  童二席认真地铰着袼褙嗔斥:“先紧着别人吧。”无比宠腻地白了眼炎欠,“给你也做,做一对!”
  像是心中的秘密被突然识破,炎欠羞涩地:“我知道他是谁啊?就给我做!”却把脚收回来藏进褥子下面,“还是先拿他练手吧,练好了我再给自己做。”用力收紧嘴唇,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偏着头萌萌的一脸灿烂。“他”可能没有具体的表象,但是每个女孩子的心中都有一匹只属于她自己的“白马”。
  童二席给鞋垫的雏形裱上红布又用板尺和油笔画上方块,方块内标上点或者x:“点是红线,x是绿线,没有的地方用普通的白线或者黑线。”
  花线用白纸裹着躺在木箱的一角,取线时露出箱底几双纳好的鞋垫,花花绿绿的甚是漂亮。炎欠刚要伸手拿来看就被童二席截住,并迅速合上箱盖。炎欠看着那把经典的黑锁撅起了嘴。
  童二席无视地转身回到炕上:“你看一下啊,这线不能乱了。”
  炎欠侧身、扭头、挪着寸步、蹭到炕边,几分不情愿又是打心底认真地看着童二席操作。
  眼见着的美好,做起来可不容易。一针一针走完了往往忘记换线,或者点和x没分开。发现的早拆点还行,有时晚了要拆一大片。炎欠是个倔人,嫌麻烦偏不拆,对付着纳完,结果图案乱得像蒙太奇。没办法还得拆。挺板实的袼褙被弄得软塌塌的,羞于见人。关上屋门,似乎遮住了阳光就遮住了窥视的眼睛。放下心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步步为营,终于顺过架来,才有点飞针走线的意思。动作不再僵硬,还有那么点优雅。
  坐在宿舍窗下的石阶上纳鞋垫,看着大门口偶尔经过的人和家畜,竟感觉从未有过的安逸。没有灌成的音乐,不必把心思装进去寻找契合。看着风卷走沙砾、吹弯劲草、掠上树梢、翻过山冈,听悉悉簌簌声和偶尔跃起的鸟鸣,心被放逐的同时也捡取了音符,任意组合,竟是绝美的乐章。身在其中,自然忘记所有烦恼,翩翩欲仙而流连忘返。
  被填满的方格渐渐有了模样,几绺彩线变成了红花绿叶。摆在炕上看着完整的“步步高升”,心里一阵热却不知道为了谁。像待自闺中的绣球,心事就是模糊的向往和进丝线,最终藏在了箱底等待着有一天那个他来开启。装上了小秘密就不能在屋里多呆,似乎它随时都能跳出来羞羞她。
  炎欠像村里人一样抬头看看天,太阳偏西。她记得童二席出了校门是往左的,想了想该去的大致方向,就到厨房最里角,在一堆农具中找出镰刀,然后雄赳赳地走上大道,又拐向路边的庄稼地。
  “高粱涨红了脸,谷子笑弯了腰。”这是小学语文课本里的句子,如今终于找到出处,原来不是形容词而是真实情景的写照。放眼望,一缕缕庄稼倒下就是看不到人,炎欠放开了嗓门:“童老师,童老师!”
  “哎!这儿呢!”童二席就在炎欠身边的谷地里直起身,抹了把额头,头上戴着一顶发白的蓝帽子,所有的发辫都被裹在里面,“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哪儿来的镰刀呀?”看着炎欠扛枪的样子,童二席弯腰笑起来,用手背挡住了嘴。
  炎欠毫无芥蒂:“我自己呆着没意思,就把老程的镰刀给偷来了。”说着便走进地里站在童二席身边,“来,我帮你!”
  童二席是5条垄并进的,现在不得不让出一垄:“你干不了。”
  炎欠:“我试试。”
  实在拗不过,童二席退下缝了蓝布的白线手套:“来,先把手套戴上。”然后示范,“小心呀,就这样,你少抓点儿。”
  炎欠抓起三根谷子抡起镰刀运足了力气:“啊,割下来了!”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割下的谷子,把它们举在空中让世界帮她记住这历史性的一刻。有了第一次的成功胆子慢慢大了,她开始去抓4棵、5棵、6棵,继而抓了满满的一把,“哎呀!”镰刀一滑径直砍向手腕。
  童二席急忙转身:“怎么了?出血了!快点,走,上卫生院。”拉起炎欠就要走。
  炎欠右手捂住左手腕拗在那,很不好意思:“没事,只是破了点皮,我看你划口子从不上药的,我也不用了吧。”
  “你怎么能跟我比呢。走,我陪你去卫生院。”童二席急得脸通红。
  “真的没事!”炎欠挪开手让她看,果然只是轻轻的划掉一点皮出的血也不多,那只手套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
  童二席终于松了口气,掏出白色蓝边的手绢抖成三角系在炎欠的手腕上:“怎这么不小心,这不是你干的活。快回去吧!”
  炎欠还想坚持,突然看见田夫宇风风火火地把自行车停在地头,双腿跨着横梁脚尖点地:“童老师!童老师,你快点回去吧,又打起来了。”
  童二席“哎”了一声快步走向地头:“夫宇,炎老师的手伤了,你陪她去卫生院吧。”说完就跑。
  田夫宇追上去:“给,骑我的车子,快点!”
  童二席把镰刀交给田夫宇并接过自行车一蹁腿跨上鞍座,因为动作太快自带的风把帽子掀掉了,两条乌黑的大辫子瞬间滑下。炎欠手疾眼快捡起帽子扣在自己头上,歪着的吊辫被压塌,头发服帖在右鬓角。童二席看见帽子安全,转回头,身子前探,脚下用力冲上大路。
  田夫宇还是那件米黄色的风衣、蓝裤子,只是换了双黑皮鞋,锃亮的鞋面落了层薄薄的浮土。他想探身看看炎欠的伤势却又别扭地抬着脖子,像是视察一块不能下脚的庄稼地,他想问“伤哪了,疼不”,可出口却是:“没事在家呆着,来这捣什么乱!”又忍不住温柔地加了句,“打只破伤风吧?”
  炎欠本不娇气,可天生有那么点拗。明明感知到关心,却偏得理不饶人:“没用你管,我也长这么大!”
  “长大了?”田夫宇突然笑了,“长大了好啊!”
  看见笑中的坏,炎欠气急败坏地:“滚!”
  “我是说长大了懂事,你们老师不都说学生长大就好了嘛。”田夫宇盯着炎欠的手,手绢没有透血,手腕活动自如,确定没事,五官才舒展开。
  炎欠想起前几天还和童老师讨论学生的事,好像和长大有关系,再看田夫宇一脸严肃,刚才的坏笑闪电一样不见了。
  “我下乡,正好路过。”田夫宇一本正经地解释。
  炎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解释,而且明显带着此地无银的嫌疑,更失去了一点坦荡。在旷野里只两个人,就显得距离过密。为了避开磁场重叠,她巧妙地闪了个身甩着胳膊假装生气:“管不着!”说着就往地里走还想继续割谷子。
  “跟了我啥都不用你干!”终于甩出这么一句又马上改口,“不用你干,明天叫点人,一会儿就完事了。”田夫宇的语气干脆平和,他把镰刀放在地头,刚才下车时把脚蹲了,这会儿正钻心地疼,“坐会儿行不?”他着急时就会出现公鸭嗓。
  炎欠不知道他受伤,看见他卑微的样子有点心软,温热的氛围令她陌生且恐惧,就玩笑似的降温并诙谐地说:“这是童老师家的地头!”意思是,我说了不算。
  田夫宇撩起风衣直接坐在草地上,在收腿的同时就势搬了搬左脚:“坐下吧,不吃你。”他眼睛看着前方,右手指着身旁稍后一点的镰刀。
  “我是孙二娘!”炎欠嘴上硬气却想起还利用过他,不禁愧疚。
  “没事,被美女利用很荣幸,那种情况下也正常。”他好像洞悉了炎欠的心事,一副饱经世事而又稳如泰山的样子。此时,他希望炎欠坐身边,又怕她坐得太近。如果她勾住自己,那她就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他会如愿,但不会喜欢。他的心狂跳,想象着可能出现的画面,把之前准备的剧本忘得一干二净。只等着,只等一个契机……
  在田夫宇右侧后一米,炎欠蹑脚坐在童二席的镰刀把上,用手中的镰刀割了棵草,系成扣,草棍折了,扣开了。伸手又撅一棵草。
  炎欠坐得恰到好处,看着她收拢的肢体和平视无波的表情,田夫宇一下子冷静下来。心里的敬慕又增加了几分。
  “那年,给人结婚帮忙,主事让拉桌(摆桌),我怕送亲的挑眼就说:‘我没拉过,有不对的,多包涵。’对方一个人就说:‘没事,你怎么拉,我们怎么吃!’当时没觉得怎么着,后来让他们一解释,才知道不对。”他嘿嘿地乐,露出整齐的白牙。
  炎欠没觉可乐,倒是觉得话题很突兀,她还不懂一个异姓自曝短处是不设防的表示。就言归正传:“你说要找人帮童老师割地呀?”
  “她家是军属,村里管种管收。”田夫宇很享受地两臂环抱着大腿,“民兵就干这个。”
  “民兵?”炎欠脑子里立刻浮现画报上,端着枪威武的样子,“还有民兵啊!”
  “有啊,我是排长!”他脸上在发光,光芒里洋溢着骄傲和自豪。
  炎欠被感染了,无限崇拜地望着他:“有枪吗?”
  “有,我们也拉练、打靶。”
  “你都打多少环?”
  田夫宇像被窥见了秘密似的,猛回头:“以前有,现在不是经济建设为主嘛。”炎欠还想知道他能打多少环,田夫宇避而转它,“民兵都年轻力壮,干这点活玩一样。”他用手扫了一下童二席的谷地,“不光这儿,所有的都给收喽。”
  实在问不出打靶成绩,炎欠以为那是军事机密。她看到了对方的责任和担当,更平添了信任:“童老师是怎么回事?”她只相信他,也相信只有他能给出准确答案。
  田夫宇稍微迟疑了一下:“刚才是童老师的养父又发脾气了,在家砸东西,只有童老师才劝得了他。”
  “还有呢,她的所有情况,我都想知道。”炎欠盯着不远处一簇浅紫色的菊花,那里有两只淡黄的蝴蝶扑闪着幼嫩的翅膀,飞到了旁边的谷穗上,互相嬉戏,享受着貌似春天的阳光。炎欠担心它们怎样过冬,或者是盼着它们能一夜长大,好抵御寒冷。
  田夫宇看着炎欠漫不经心的样子,面露难色:“这……不好吧!”
  这时大路上有人喊:“乱爱呢!”
  田夫宇的脸立刻红了,脖子暴起青筋:“拆庙去!”那边“吼吼”地起着哄渐行渐远。民间有“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说法。
  炎欠没听清略带口音的粗话,仅凭田夫宇的表情也能猜出个大概,虽然坚信那些与自己无关,但是她的心里还是莫名地涌动,好像期盼着又怕着什么。
  田夫宇乜眼看见炎欠略微红润的脸颊,心里甭提多美了,他试探着:“口勿念什么?”
  “口误就是说错话了呗。”炎欠不假思索地回答完,才想起来,前几天看的电影,一对青年要口勿的镜头。她诧异地睁大眼睛。
  田夫宇顺下眼皮,把头偏回去,看着前方:“做个新门得很多钱,先将就着。要不就搬到乡里住吧。”
  “乡里?”炎欠以为这是个规定,“有那么大地方吗?”
  “她们都是本地人又不害怕!”
  炎欠明白了:“她们不害怕,我也不害怕!”
  这回换田夫宇诧异了,他睁大眼睛扭头看着炎欠,自信受挫的暗光继而转换成欣赏的明亮。他的手在膝盖上用力搓着:“那天村里也丢东西了,还死了好几条狗。”
  炎欠想起来丢门那天夜里确实没听见狗叫:“狗也死了?”她是想问狗怎么死的。
  “给药死的。”田夫宇表情凝重,“严打就老实几天,过后还犯。”怕炎欠害怕又说,“放心吧,晚上有夜班执勤。”
  “是民兵吗?”炎欠想着端着抢的民兵在街上走的画面。
  “嗯!”田夫宇没有准确回答,“我打靶都是十环!”他突然报出靶数是想增加炎欠的信心。
  虽然没了大门,炎欠也没觉得怎样,每天睡得依然踏实。经田夫宇一说倒觉得不安全了,仿佛再往下去就是万丈深渊。她急忙找回话题,就问童老师是怎么回事,又尽量清楚地解释:“童老师很漂亮,可她的笑是机械的,让人看着难受。她好像活在一个窒息的罐子里,我想帮她,但又不了解情况,你帮帮我行吗?”这才是炎欠愿意坐下来的真实目的。
  炎欠坦荡得如一泉清水,所有的龌龊都得在其面前低头。田夫宇心里叹服,不经意间收起了傲慢,他目光敬畏地看着炎欠的头顶:“这帽子是石少灾在家时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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