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天塌了

　　老丁一打上班，就坐在办公桌前，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桌子上的两样东西：一个银行卡，一个写着手机号和姓名的白纸条。
　　那张银行卡是他的工资卡，也是那个撞伤孙小雨的醉酒司机马凤才往上面打了二百六十万赔偿款的卡。今天已经第五天，可是卡里还只有他原来的五万和新打进来的一万三千五百块工资，没多出一分钱。难道那个满嘴酒气的醉汉根本没往他的卡上打？不可能呀，他在旁边看得真真的，他把自己的卡先放在机器上，输入密码，然后又输入卡号，然后又让老丁输入自己的卡号。老丁说我没戴花镜看不清楚，我念你输吧！然后老丁就一字一字念自己的卡号，他就一字一字地输，输完了又给老丁念了一遍，老丁说对了。他操作了几下，告诉老丁，二百六十万打进去了，明天这时候到账。醉酒司机从银行报夹上拿下一张报纸，撕下一块白纸边，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交给他，说：“丁警官，要是孩子的医疗费太多，二百六十万不够，您就打我给您的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我还可以继续打钱。甭管怎么说，错在我，甭管花多少钱，也得把孩子治好，让孩子健健康康的，我良心上才过得去。”
　　一旁站着的他儿子发话了，说：“爸咱们早晨从家里出来时，您不是在车上放一盒非常精致的高级烫金名片吗？为什么写一张破纸条给人家警察叔叔呀？您也太不把警察叔叔当回事了吧？”小伙子又冲老丁说，“您把这张破纸条撕了，我去车上给您拿名片去。”
　　“你废什么话呀？有名片我能不给吗？中午一顿宴请，一盒名片早散光了。再多嘴信不信我扇你？”
　　小伙子一撇嘴，小声嘟囔：“神气什么呀，不就凭您是我爸爸，比我钱多吗？”
　　老丁见这位醉酒父亲挥起拳头真的要揍儿子，赶紧把年轻人推得远一点儿，说：“孩子你少说两句，你爸爸现在酒还没醒呢！什么名片不名片的，有这张小纸条能找到你爸爸就行。快下班了，我得赶紧回单位，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呢！你们父子也该回去了。”又冲那醉酒的父亲，“老马呀，回去让你儿子开车，今儿个你可千万别再摸车啊！”他看见小伙儿听了自己的话满脸的诧异，刚要张嘴，被父亲强把脸扳到一边：“去，给我赶快发动车去！别在这儿多嘴多舌碍手碍脚的！我和你警察叔叔说两句就走。”醉酒父亲嘴上这么说，其实只和老丁握握手就追儿子去了。
　　说实在的，老孙当警察这么多年，干了二十来年的刑警，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却从来没经历过自己卡上有过这么多钱的事。别说二百多万，两万多都很少有。他每月工资和各种补贴及加班费，一万好几，但是卡上的钱永远没有超过二百的时候。每次工资打到卡上的第二天，老婆就把他的卡收走，把他卡上的钱转到自己卡上再把只有二百元的工资卡还给他。老婆这么做有她的理由，老婆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所以不能让你的工资卡里有太多的钱。再者，你们男人常常聚会吃饭喝酒，在你们所里你是岁数大的，聚会当然应该由你买单。你卡里就一二百块钱根本不够，想让你买单都买不了。
　　老婆说别怪我钱管得太紧，没法子呀，咱儿子大学毕业好几年了，交女朋友也好几年了，不就因为没钱买房，俩孩子结不了婚吗？明年我手里的钱就凑够一百万首付了，付完首付，把房子拿下来让他们先结婚，以后的房款让他们自己慢慢还，咱就等着在家抱孙子了。
　　老丁没想到老婆不声不响地都快攒够一百万了，心里挺佩服老婆的，所以心甘情愿受老婆领导，后来干脆不用老婆亲自收自己工资卡了，索性发工资的第二天就把卡主动交给老婆，还说你也甭给我卡上留二百块钱了，一分钱也别留，卡就永远放你手里，反正发工资也用不着拿着卡当面去领。老婆说那可不行，你是警察，万一遇上性命攸关的事，手里没一点钱哪儿行？因为老丁的自律自觉和主动，老婆反而对他的工资卡管理放松了，好几个月都没把他卡上的钱转出来了，所以他的卡上能有五万多块钱，加上这月工资，都六万好几了。
　　那天他从医院一拿到孙来福的卡，就去银行打款。可是白去一趟，那二百六十万还没到账。他问银行工作人员为什么昨天汇的款到现在都二十四小时多了，还没到账呢？银行工作人员说估计对方的卡号填错了，钱被退回去了。对方发现以后可能又重新给您汇款，那就得明天到账了。工作人员说：“警察大叔别着急，再等一天看看。”又等了一天，也就是昨天，那二百六十万仍然没到账。
　　老丁再也不能等了，立马拿出手机，按照白条上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倒是一拨就通了，对方问你找谁？老丁说：“我就找你呀老马，都三天了，你那二百六十万怎么还没到账呀？”对方说“对不起，我姓牛不姓马”，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老丁以为老马又喝醉了酒，就又拨了一遍过去，说：“老马你快醒醒酒，我这边都急死了，你就别开玩笑了，快把那二百六十万给我打过来吧！”对方也急了，说：“我再和您讲一遍，我姓牛叫牛金星，不姓马。您找姓马的别再打这个手机号了。”
　　“会不会自己昨天着急，把号码拨错了呢？要不我再拨一遍试试？”看着那张写着肇事司机马凤才电话的小纸条，老丁想。然后一只手拿着那张小纸条，一只手便开始拨号。这回他没用手机，用的是办公室的座机。昨天是用手机拨的号，或许串号了，座机拨不会。
　　电话很快拨通。
　　“牛金星。”对方说，“您哪一位？找我有什么事？”还是昨天那个人，老丁很失望。不过他没像昨天一样，说声“对不起”就放下了，他打算和这个牛金星多说两句。
　　“对不起，牛金星同志。我姓丁，叫丁伟，是一名警察，有件事想麻烦您一下。是这么回事，有位姓马的朋友给我留的您这个电话号码，我估计他可能是您的朋友，不然的话他怎么会把那您的电话留给我呢？牛金星同志，麻烦您帮我务必找到您那位姓马的朋友，他欠我二百六十万，大前天在银行他当着我的面把钱打到我卡上的，可是这都过去三天了，那钱到现在还没到我卡上。求求您了，一定帮我找找他，”
　　“丁伟警官，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姓马的朋友，不骗您。对于您目前的心情我感同身受，我估计您可能遇上骗子了，最好赶快报警。实在对不起，丁警官。”对方挂断电话的刹那，老丁忽觉天塌了，整个人失去知觉一般瘫在椅子上。
　　“我该怎么办？”许久，老丁问自己。忽然想起车祸那天在孙来福家中时，自己曾悄悄让扈山蓝记下对方的车牌号。于是赶紧拨通扈山蓝电话，让她用微信把老马的车牌号传过来。
　　“怎么了，老丁？是小雨没抢救过来吗？”扈山蓝问，电话里很嘈杂，不时还有汽车的鸣笛声，估计扈山蓝可能在外边。
　　“别问了，把车号给我传过来就是。”
　　车号传过来了，老丁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公共汽车都等不及，赶紧打车去了交通队。交通队里有老丁不少熟人，对老丁的到来都感到诧异，有人就开玩笑说老丁喝醉酒迷了路吧，怎么到我们交通队上班来了？老丁哪儿顾得上搭话，径直闯进交通队长老齐的办公室。老齐当年也在刑警队待过，比他小几岁，俩人是无话不说的铁哥们儿。见老丁进来，正看一份交通事故报告的老齐赶忙摘下花镜，也没有沏茶倒水的客套，开门见山直接问：“老丁你有什么事快说？我一会儿还有个会。”
　　于是老丁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手机也给了老齐。“上面的车号是王赢的爱人扈山蓝记的，刚刚我让他传过来的。你赶快给我查查，车主是不是那个姓马的肇事司机？”
　　老齐说：“你在办公室等着，我马上给你查。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车牌号十有八九是套牌。否则的话，他给你留个假手机号和假名字就没意义了。”
　　老齐走了，老丁一个人就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来去走遛，实在不敢想象，如果真是套牌，他该怎么办？“求菩萨保佑，但愿不是套牌，求菩萨保佑……”三十六年党龄的老丁，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地祷告。
　　门口传来脚步声，老丁赶紧放下双手停止祷告。老齐推门进来，一脸凝重，告诉老丁，果然是套牌。被套牌的车主是个女白领，是我闺女的闺蜜。听完老齐的话，老丁当即瘫坐椅子上。
　　“这卡里有二十万，打算给闺女买车的，你拿去先应急。”老丁临走，老齐递过一张卡。老丁不肯收，说我有。老齐急了，说：“就你家那点儿事我还不知道吗？都火烧眉毛了，还跟我这儿打肿脸充胖子？”老齐说，“你回去立刻找你徒弟王赢报案，把细节都说清楚。要是在班上找不着王赢，就在他家里死等。”
　　老丁一出交通队，立刻拨通了王赢电话，这家伙正在燕郊追捕一抢劫杀人嫌犯。说师傅我现在实在无法和您多聊，干脆您晚上到家等我吧！我想吃棒子饽饽顿小鱼儿，扈三娘南方人不会做，您今儿晚上就露一手，咱爷儿俩一醉方休。老丁嘴里答应着，心里说我的傻徒弟呀，你师父我急得上吊跳河的心都有，还棒子饽饽炖小鱼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