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除了有病乱投医，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自己不是大夫，不管曹队长干的是不是妇科，总归是干了这么多年的老军医了，肯定比自己有经验，听他的，准没错。张毅虎对曹立仁说：“曹队长，那就拜托了，现在除了你，我也不知道去麻烦谁了。”
　　“看你说的，别说咱们还是战友，就是附近的老百姓遇到这种事儿，找上门而来，也得伸手帮忙啊。”
　　身为卫生队队长的曹立仁，急急忙忙地赶到团部的战备值班室，一个电话打到汽车连。时间不长，救护车（说是救护车，其实就是带有车篷的嘎斯五一运输车）便开到了张副营长的家门前，葛淑琴被抬上救护车，一刻不停得就被拉到了卫生队。
　　还真别说，卫生队的外科军医陈瀚江虽不是干妇科的，作为基础医学在大学里各科多少都是要学一些，而接生在医学中是一种较简单的手术，陈瀚江对此并不是束手无策。再加上葛淑琴是顺产，在大家的齐心努力下，葛淑琴顺利地生下一男孩，这个男孩就是张凯。
　　
　　不是曹开利和孟龙不想告诉张凯，他早就想把这件事告诉张凯，可是他不敢，怕出事；他甚至和孟龙商量过，在曹开利面前根本就没主意的孟龙揶揄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这让曹开利想起大人们反复跟他们说的，这种事儿千万不能让张凯知道了，张凯一旦知道了真相后，会发生什么，会有怎样的一种结果，谁都不知道，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是无法预料的，说不定会出大事儿。大人们还威胁他们说：“你们要是敢多嘴，说出去惹了祸，不打折你们的腿，算便宜你们。”
　　无论是曹开利的父母，还是孟龙的爸妈，还不止一次地告诫他们，一旦张凯知道了真相，闹得父子关系不和是小事，说不定会父子成仇，甚至于会闹出妻离子散不可收拾的局面，那样的话可真就在人家身上缺了大德了。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俩明白了瞒着张凯是有道理的，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很重要，也明白了张凯知道后的严重性。他俩都向父母保证，一定守口如瓶。这对于一个经常在一起玩儿的孩子来说，能做到这一点，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儿。他俩不仅说到了，而且真的做到了，把这个秘密一直牢牢地藏在心中，没有向张凯透露过半个字。令人万没料到的是，这件瞒了快二十年的秘密，竟然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给捅破了。
　　一块巨石砸在水中，水面再难保持静谧和平静。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人们既不奇怪，也没有看不起张凯，反倒让人觉得张毅虎挺有男子汉气概的，赞扬他的敢做敢为，有男子汉的担当。
　　张毅虎和葛淑琴两口子在是否告诉张凯的身世这件事上一直犯难。他们心里明白，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早晚会被孩子知道。不是他们不想告诉张凯，而是拿不定注意，在什么情况下告诉张凯对他造成的伤害才最小。他们不为别的，希望对张凯一点伤害都没有，要想做到这点又谈何容易。在张凯上初中的时候，两口子再次讨论，觉得还是不到时候，等他再大些，成熟了再说，所以又被压下了。技校毕业了，两口子又旧话重提，孩子已经成人，该到了让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了。孩子大了就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凭着这十几二十来年对孩子的了解，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如果他愿意和自己宗族的人来往，这说明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作为父母不仅赞同，还应该支持。两口子也有担心，那就是说出真相后，会不会反目成仇，从此再不认爸爸妈妈，尤其是爸爸。
　　两口子作出告诉孩子真相的决定后，又觉得这种事儿两口子之间说起来很方便，要是直接跟张凯说就不那么方便了，揭开隐藏了十几，二十来年的秘密终归有些不好开口。“等有机会再说吧。”葛淑琴对张毅虎说，“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又是不好开口的事儿。”
　　“等机会当然是必要的。”张毅虎赞同媳妇的看法，“可是这机会那么好等吗？如果一直等不到，就这么无限期地一直等下去吗？”
　　“当然不能没完没了的等下去。”
　　“机会倒是可以等，怕的是等不到机会。”张毅虎对葛淑琴说，“孩子这么大了，遇事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了，他会有他的判断，做出他的决定，再等下去不好。”
　　两口子正商量着，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张凯却一步迈进了家门。两口子见张剀回来都感觉奇怪。他们三个去喝酒，从来没这么早回来过，今天这是怎么了，是闹别扭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儿？
　　张凯嘟噜着脸，气哼哼地闯进屋里，呼哧带喘，满脸愤怒的瞪着爸爸妈妈。不知道真相的父母吃惊地看着他，他的表情让两位最亲最近的人突然感到陌生，弄不明白，儿子怎么像看着仇人一样看着他们，怎么这突然间彼此间的关系由最近变得最远，如此巨大的反差是怎么在突然间产生的……
　　张凯面对以前喊得既亲切又流畅的爸爸妈妈，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不知道该用什么关系词语来称呼他俩。张毅虎和葛淑琴看着面带怒容的张凯，隐隐觉得在这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他们不明白儿子怎么一下子变得满腹心思，更不知儿子遇到了什么事。张毅虎敏感地察觉到，很关心又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小凯，遇到什么事儿了，快跟我们说说？”
　　“啊……”张凯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地说道，“没……嘛事，也没有……”
　　“嘛事儿都没有……”张毅虎有些奇怪的看着张凯，“我……怎么看着你，一脸的怒气，又好像是，满腹的心思……”
　　“没……”张凯竭力掩饰着，“可能是回来的时候，自行车骑得太快了……”
　　“你看你这孩子……”葛淑琴把话接过来，“家里又没多急的事儿，骑这么快的车干嘛。”葛淑琴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有些心疼地对张凯说，“快喝口水，喘口气儿就好了。”
　　张凯接过妈妈递过来的水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没事儿，我，回我屋了……”
　　
　　张凯的母亲葛淑琴是农村人，儿时的邻居家有一小男孩，比她大一岁。从一会走，两个孩子就在一起玩儿，两个人长大一些后，从小学到初中就是同学，一直没离开过，是正八经的两小无猜。
　　两家的大人关系不错，看着孩子从心里往外爱。彼此似乎都有意，虽心照不宣，却并没有人把这事挑明。渐渐长大的两个孩子，心里都有对方，虽然各有心思，出于羞涩难以启齿，谁都没把这层关系挑明。
　　就在两个年轻人期盼着父母把他们的大事定下来，双方父母也有这个心思的关键时刻，村里来了一个算命的瞎子，走到张毅虎家门口时，嘴里反复念叨着：“别说我不告诉你……你也别来问我……”张毅虎的父亲正从院里往外走，听算命的在他门口反复念叨，觉得奇怪，便喊住了问道：“什么说别说，告诉不告诉，问不问的……”
　　算命的瞎子听后站住脚，冲着张毅虎的父亲说：“你家是否有一公子今年初中毕业？”
　　张毅虎的父亲见说，感到奇怪：“我家孩子，毕业不毕业，与你何干？”
　　“当然与我们没关系，不过……”算命的只把话说了一半，下面的却不说了。
　　算命的瞎子欲言又止，更让张毅虎的父亲感到奇怪：“你有话就说出来，这说一半，留一半，嘛意思——成心吊人胃口……”
　　“不是我不说，是说了怕没你不听……”
　　张毅虎的父亲明白了，这是在找他要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分钱的纸币递给算命。瞎子接过来用手摸了摸，又递了回去，抬腿边走。张毅虎的父亲一看赶紧拦住，又换了一张一毛的纸币递给瞎子。瞎子摸了摸又给递了回去，抬腿又走。张毅虎的父亲一看，又换了一张两毛的纸币，瞎子接过来摸了摸装在口袋里：“你是否有意为公子娶一位本村的姑娘……”
　　瞎子的这句话让张毅虎的父亲心里一动，赶紧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毛的纸币，递给瞎子：“请师傅明说……”
　　“这个姑娘是和公子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你们双方都有意做亲家，看在你心善的份儿上，告诉你，这位姑娘是万不能娶的……”
　　“为嘛？”张毅虎的父亲不解地问。
　　“她是克夫命……”
　　“克，夫……”
　　“你都这个岁数了，难道连这个都不懂……”瞎子侧脸看着张毅虎的父亲，“就是妨自己的丈夫，她嫁给谁，谁就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