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家之行
作品名称:争光岁月 作者:秋耕 发布时间:2023-07-03 13:47:36 字数:8702
1、自辞别江南水乡的大通镇后,几乎很少回故乡了。最早一次回故乡时,竟是父亲去世时的1994年秋天。记得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装潢公司上班,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的人怎么就走了呢?唉,父亲的去世就好像一屋的顶梁柱顷刻倒下一样,我们的精神支柱一下没有了。
二哥同时也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于是我们在当天下午过芜湖长江到达那所学校。母亲已是哭了几场了,再到火葬场看父亲时,他如同睡着一样,是那样的安祥而和蔼。那时刻,我们怎能不泪如雨下呀!是呵,我们没能在父亲闭上最后一眼时陪护在他的身边,而他走时却是那么地安祥,不留下一点儿饮恨之状,多好的父亲呵!
父亲只活了六十多岁,一辈子没有享过福,为了生活,为了孩子,劳碌一生。父亲个子不太高,但结实,脾气有时好,有时差。但在他那个年代,他应是一个较有远见的人,一个追求理想的人,一个善于思考的人。
父亲出身在旧社会,小时候给地主家放过牛,做过长工。听外婆曾说过,父亲在数九寒冬时,因家中人多,又是排行老大(他们兄弟六个)经常给有钱人家做工,早上出门时只穿一双草鞋,晚上回家时由于温度太低,往往是草鞋与脚连在一起结成冰,到家后又不能立即用热水泡上,只好慢慢等好长时间后方可解散寒气,其中苦味岂一般常人所能体会的。也正是这些原因,父亲因此落下了老寒腿,一到冬天十分痛苦,走起路来很不方便。解放了,百万大军浩浩荡荡地从江北跨过长江,经过水龙山村,父亲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中,还参加了工作,好像是做了乡镇里的邮政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翻出父亲穿过的大皮鞋,在雨中骄傲地来回走着,嬉笑着,溅起一阵阵水花……
随着我们一个个长大,家庭的负担很重,所挣的工分远远不够供我们上学,只好把家中一些值钱的东西拿出与“小商品经营者”们交换点钱,经常把家中的少许的几个鸡蛋取出来与“货郎担”们交换些针头线脑等,这样久而久之,两间草屋里就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可谓是家徒四壁了。这时的父亲更是省吃减用,平时只吃一些红薯或山中的毛芋,很少吃上米饭;穿的也更是简陋了,一件上衣或裤子,用了多年仍然叫母亲补了又补。是呵,物质生活是那样的清苦,但与旧社会相比还是要好得多,苦恼的是,七十年代初,祖父被打伤,一家人全部受到牵连,我们也被同村上人看不起,经常遭到别人白眼和指点。父亲沉默了,对于祖父在几千人会是的被打,对于村长们要父亲对祖父的不是等等,父亲便一言不发,任由其折腾。可想而知,父亲在心里是最明白的,但这份明白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而这份痛苦也只有深深地一个人扛着呵!
岁月是艰辛的,但在那年月有什么办法呢。农村由于搞活动,生产是大大的滞后了,生活变得更清苦了,许多农民们纷纷把正在上学的孩子抽回家,帮助做农活。但父亲经常说,“我们再苦也要让孩子们上学哟”。虽然在那个再艰苦的日子里,家中有时不能正常的吃饭,然而父亲咬紧牙关,尽可能地供我们几个上学,也因此我们得以完成学业,特别是二哥在全国恢复高考制度不久的1980年考上了大学,成为家乡十里八村的第一个“状元”,轰动了整个乡镇。现在回顾起来,那样的年月,父亲是不是已具备了对当时的社会有了一些思考了呢?他或许已经料定总有结束的一天,所以读书考大学是必然的。是呵,父亲一直是一个善于思想和有远见的人。
再有,生活虽然苦,但父亲对生活始终有着美好的追求,在那样的年月也没有什么娱乐,唯一的是露天放电影,当然都是一些好题材的片子,如《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我们村里的年青人》、《青松岭》等等。父亲对于放电影十分热心,经常义务地跑到很远的临村接来放影员。然而父亲对此虽热心不减,又是主动义务地做此好事,但有时却受到一些所谓村里干部们的讥笑,特别是那位上过“中技”的村会计的讥讽,“看他那么用心,今天他又去接片了,哈哈,哈哈哈”。不知父亲当时是否听到了这些冷嘲热讽,也许听到了一笑置之吧。其实,父亲之所以对些乐此不疲,我想主要是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一种理想或境界的追求,正是这种追求使得他有自己的思想,有了在他那个年月里普通人所没有的远见,及他对人生的乐观和领悟。而这,那些人们又怎么能悟出其中的深沉呢,又怎能体会到父亲的宽宏与远虑呢,讥笑只能表明他们的短视罢了,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父亲是一个多么有思想的人呵!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的国家走上正道,改革开放,恢复高考。而我们也一个个陆续地离开家乡,参加工作了。但父亲也显得苍老了,还不到六十岁的人,满头白发,农活做起来比较吃力。好在我工作的县城离家不远,有时父亲就来我工作的地方走一走。记得有一回,父亲从家里来到我的单位(即初入职场时的糖酒公司),好像还带来了一些土特产,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身上虽然穿得不新(是一件蓝色上衣,四个口袋的),但整洁利索,我们都很高兴,在一起吃了晚饭。晚饭后,特意请父亲到县城里唯一的影剧院看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名称是《伦敦上空的鹰》。(这也是父亲比较喜欢看的战争体裁的电影)——唉,时间过得真快呀,就在我写这篇回忆的前几天,我偶尔在网络上看了这部二十前与父亲一起看过的电影时,真是有无限的感慨呵,重新看着那部电影时我不禁潸然泪下,如今父亲走了,而那部电影还在,画面还是那么清晰,而与父亲在一起看电影时的情形,犹如在眼前一样……
后来我工作的地方离家远了些,父亲来得不多了,只记得有一次父亲匆匆忙忙地赴到我的新单位(那时我已去了大通镇石油公司,离县城较远,而距老家就更远些了),说现在的家里正忙农活,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准备,一副怅然的样子,而我看他时,他好像也很清瘦疲劳。中午吃饭时,我与父亲没有在食堂里吃,于是请父亲到一个小餐馆里,要了几个炒菜,上了一条约有两斤重的鱼,父亲吃得很快,连连称赞鱼好吃,但又埋怨我不该花这么钱(那是我的月工资只约有100多元吧),但只要父亲高兴,我说这没有什么的。吃完饭,父亲说“我回去了”,于是我就送他到车站,直到汽车开动时,父亲还不时的回头,直到车远远地离去。我当时的心情真是异常地难过,喉咙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呵,父亲明显地老了,他为了我们默默地奉献了那么多……
再后来,我工作的地点越走越远了(已去了北方),父亲说只要你们好,不要管我们,你们好我就更开心。但随着我的远去,有时很内疚的,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而我为了所谓的对事业和生活的追求,没有做到在家乡照顾父母呵,现每每想起仍是伤怀不已。父亲老了,也时常流露出想出去走走或找一份工作做做。有一次听母亲就说,父亲和三舅到芜湖的一个砖瓦厂打工了,后又听说那家砖瓦厂对工人十分刻薄,活重不说,工资拖欠不发,于是父亲只好回家不做了,有一次我回家看望他们时,说起此事他只是笑笑,说权当出去玩玩吧。后来,二哥为了满足他想外出的愿望,在老家的一所学校当上了门位,但他常常是一个人,因为母亲在我们家带小孩,不经常在他的身边。可以想象,那时的父亲是多么的孤独,是多么的无助呵。
更可恶的是,虽然父亲工作极其认真负责,但有个别保安却经常恶语相加,甚至大声呵斥。父亲病到了,收到他的来信(是由我的一个表弟代笔,现已在当地的镇财政所工作)后,我与母亲立即回到他的身边,并且母亲不再远去了,直到父亲去世。父亲见到母亲和我后,十分高兴,很快病好了。但由于父亲长期劳作和艰辛的生活,过了不久,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因猛烈咳嗽没能接上气,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2、因此,自入职出版社后的几年里,每到农历腊月的中下旬,如手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总要回老家一趟的。老家属于皖南丘陵山区,竹木丰茂,小溪清流,空气新鲜。过去道路不便,现在已是通畅无阻了。
2010年元月下旬,我准备回老家看看。于是把回家的信息提前通知了弟弟——唉,弟弟近一年来生活境遇不太好,自从他去年外出打工时,一场车祸几乎夺去了他的生命,如今性命无忧但腰椎骨折,已是不能做重活了。当我踏着清晨严冬的寒霜,驱车近三百公里来到离老家还很远的汽车站时,弟弟已在那儿等我了。远远地看到他时,竟发现他比以前老了许多,两鬓已添上了几根白发了。我们相见时他对我笑了笑,说家里都准备好了。于是再乘城乡公交车,快到正午时分才到老家。
到家时,白发老娘已倚门望了我们好几回了,见了我们回来,十分高兴,张罗着让我洗脸吃饭。离家已近十年了,老家的饭菜仍然是那么可口合胃,母亲说我弟媳不在家,她若在家菜还会搞得丰富一点,但我已经是很满足了。弟媳是老家近村的,嫁与弟弟后随弟弟学会裁剪技术,这几年一直在家守着一个小门店,虽然每月收入不多,但还基本能养活自己,年成好时还能略有结余。我回家的那天,她正在外地进货,直到下午很晚的时候才到家的。她是一位很要强的女人,对于弟弟近几个月来在家闲着,很是担心。听母亲说,她刚开始时还能体贴弟弟,但时间长了,牢骚便多了起来,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在家吃白饭呵,如今农村的花费也很多,小孩又要在外地贷款购房等等,日子已是过得很紧巴巴的,弟弟更是愁眉不展。但弟弟说过年后即外出找工作挣钱了,我也表示尽可能地提供点信息吧,现在找工作也是很难的。
自然,回家还是比较热闹,亲戚们都来相聚,我便一一分发点小礼物或给些钱之类。吃晚饭时,小舅特意从外地赶回来,风尘仆仆的。他在外地一家私营矿山打工。席间问及工作环境及安全时,他说安全不太乐观,好在工资基本能按月开支。小舅早年自己也常做点小生意,但所挣无几,经常花费比挣得多,如今要老成稳重的多了,也很乐观。他说乘现在还能做得动,多挣几个。是呵,现在的农民温饱问题基本解决了,但大部分人还不太富裕,他们正面临着许多城市人所没有的困难。然而他们对于生活和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
夜已深了。故乡的夜还是那么宁静而安详,四周灰暗,只有远处几盏路灯还在通明的照着……
3、又是一个临近腊月的时候,因要想着回一趟老家,心里颇不宁静起来。又是很长时间没回去,不知老家中的母亲如何了,房子还漏不漏,今年冬天冷得奇,是否增加了一些防寒措施?这一连串的问题,虽偶然知道一点,但具体的就毫不知晓了。因之,恨不能立即回去问过明白。
2012年12月,星期六。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放晴,冬日的阳光,和煦灿烂,照在身上也显得格外的温暖。回家的准备终于一应齐全,可开起行程了。这次回去,还是打算先乘长途汽车,再转城郊公交车回去的,后弟听说我要回老家,他刚好在省城也结束了一个项目(其实是被所在单位借金融危机之由,“合法”地减员了),便雇了一辆货车把他的一些杂物拉回家,而我也刚好搭乘这一小货车回去。
大约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我们开始离开了省城,上了高速公路,直奔老家。那货车有些年月了,速度虽在高速上跑得较快,但我总觉得它还是很慢。一路之上,我通过货车的玻璃窗向外看时,几十分钟就有一辆去老家的豪华大巴车疾驶而去,真好生羡慕。过了长江大桥,速度愈加地慢了下来,一则驾驶员有些疲劳,二则要穿过江南的一个城市区域,到了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才风尘仆仆地赴到了老家——其实也就是弟在离老家不远的一个原乡镇上的家。
母亲已知道我们要回来了,买了许多菜,与弟媳早把中饭准备好了,只等我们的到来。小货车停稳后,我们几乎人困马乏,肌肠辘辘。于是,弟与驾驶员忙着洗手,叫嚷着要吃饭。而我,则直奔母亲住的小屋——母亲自父亲去逝后,便不再外出,一直与弟弟家住在一起。看见母亲,见她正在烧开水,手上还端着一个白瓷缸正喝着什么。见到我后,母亲立即放下白瓷缸,笑着迎了出来:“唉,儿呀,终于回来了,又是几年了,你清瘦多了……”母亲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便流了出来。我于是慌忙安慰道:“我这不回来了吗……”其实,我心里也是不好受的。是呵,母亲已经快七十七岁了,风烛残年,思儿心切,其情可怜呵。而我,还是两年之前回来的,想来更是内疚。这两年来,工作虽然平稳,但毫无起色,心中也有些郁闷,加之年龄也大了,每想回家探母,总又懒散起来,所以一直未行。今日见到母亲,心酸忏悔,真一齐涌上心头。母亲显然较几年前又老了一些,听力尤其不好,由于年轻时的劳作而落下许多的病症,只能靠吃一些比较平易的药维持。然而,母亲似乎还是极高兴地起来了,精神也好得多了,忙着招乎我去前厅吃饭。于是,我洗好手,与弟弟及那位驾驶员一同狼吞虎咽起来。
吃过饭后,我们开始御货。驾驶员上了车,解开绳索,把杂物一一向下放,而我与弟弟则纷纷接物并放置屋内,母亲见我们忙碌,洗好碗后也在一旁帮着拿些小件物品。大约半小时后,货下完。弟弟与驾驶员结算,付了近一千元的费用。随后驾驶员离开,弟于是收拾物件,而我与母亲则慢慢地叙起话来。母亲怕我冷,特意地把火桶(南方一种特有的烤火工具)里的炭火拨大一些,好让我取暖。而我则让母亲烤暖,记得母亲很是怕冷的,但母亲却说,医生告诉她现在一定要少烘火,以免火气上身,并且饮食要清淡。于是我只好上了火桶,自然脚与腿一下子暖和起来。母亲说,这几年她总是在清晨五点钟的时候便起床,然后帮着弟媳做家务(弟媳一直在家维持着裁缝生意,但生意总不太好),又说弟媳有时只顾着自己做事,很少与她说话,也很少真正地关心她,似乎怨气不少。
其实我知道,老人往往最怕孤独的,精神的安慰远比物质重要。同时,婆媳之间或许总是这样,彼此有一点儿不满,但又搁在心里,不轻易地说出来。其实弟媳这些年,也是不容易的,弟长期在外打工,她一人独守生意,生活过得清谈,亦可想而知了。这次对于弟在一年尚未结束时便慌忙地回家,她也显得有些不快,但这又能埋怨谁呢。况且这些年,对于像弟这样的外出打工者,或谓之农民工的,由于全球性金融危机的影响,他们能外出找到一点饭碗已属不易了,国家也正在给力地解决这些问题,然而农民工的生活,决策者们又真正地知道多少呢?年关将近,弟只好暂且回家待一阵子了,过了年后再外出找工作。事实上,像我们这些在城里有工作的人,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前一阶段物价上涨,工资所得远不如物价上涨的速度,活得也并愉快的。但母亲说,人在外面,只要身体健康,住家安全,工作稳定,其实比什么都重要。我说也是。然提起外地,母亲又记挂起正在外地工作的大哥大嫂,说他总不大注意自己的身体,应酬太多云云……我们这样很随意地聊着,不觉已到下午五点多,看外面已是斜阳西下,而母亲也要忙着与弟媳准备晚饭了。
乡村的冬天,夜晚总来得早些,当太阳还没有收尽它那通黄的余辉时,四周的景物已经包裹在寒冷的空气之中了。因明天我还要赶早回城,于是便乘那时还有点夕阳的余辉,抓紧时间到集镇上去溜溜,看看几年来有什么变化。道路似乎整洁了些,但人口还是稀少。当我漫步来到一家小杂货店前面,抬头隐约可见“×乡供销社”几个字时,一下子回想起自己在少时上学,常常经过那家最有名的供销社时的一幕幕情景来。
记得那时大多只远远地看着供销社,因为我们根本没有钱进去购物,仅在有时帮母亲顺道买点酱油之类时候,便可大摇大摆地进去的。在那样物品紧缺的年代,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与食品,总使我一次次地产生强烈的食欲,恨不能把它们全部搬回家。现在回想起来,供销社里那种用荷叶包装红糖并混杂着酱油味时散发出的香味,仿佛还能闻到呢,而那位长脸瘦高个的男营业员,用一个长柄的竹筒从一口硕大的缸中,娴熟而优雅地打起酱油的姿态,至今还那么地生动,似乎就在眼前一般。然则,几十年过去了,集镇早改变了旧日的面貌,如今人们的食物也已大大地改善了,供销社当然也换了主人。只是,那原来的供销社在这冬日通红的夕阳里,昔日的辉煌如今只剩下苍白的影子,不免有些怅惘了。或许,人的年龄愈大,愈有怀旧之情吧,对于昔日的时光,总又那么地几许伤感。
父亲早逝了,母亲也到了古稀之年,而我们也很快进入中老年的行列,人生的短促,直催得人心惊肉跳,浓浓的亲情,又让人感怀而宽慰……
这样看着,想着,不觉已来到了弟的房前,而弟正要出门找我回家吃晚饭呢。于是,一家人围绕着比较丰盛的餐桌旁,边吃边聊,气氛温馨,其乐融融的。晚餐后,我们便各自休息了。
翌日清晨,为了赶上城乡第一班公交车,母亲比平常起得更早,待我洗漱完毕,早餐已准备好了。当我走出屋时,看天还没有完全亮,洗白的月亮还在天空照着,冬天黎明时的晨风显得异常的凛冽。母亲说,送送你吧,记着要把自已的身体搞好,常常回家呵。听到这样的嘱咐,我的心情一下凝重起来,因而下决心争取每年都要回家探望母亲。于是,加快步伐,向车站走去。当我回头看时,母亲还如几年前我走时那样,一个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或许眼里早噙满了泪水,正用她那双模糊湿润的眼,目送着我车子的远去。是的,母亲一直在那里望着我的离去,她盼望着,祝福着,直到车子拐过弯,剩下最后一个小小的黑点……
4、又是一年没有回故乡了。2014年元旦的第一天,由于哥哥与嫂子也回故里,于是随搭乘他们的小车,仅三个小时后就到了老家。
自去年年底探望母亲后,又将近一年了,母亲情况究竟如何,还有弟操办维修父亲的墓碑,是否达到了效果等等,皆急欲知道。因此,元旦前夕准备回家时的心情就显得特别地迫切,愈是临近回家,这种心情愈是急盼起来。因这种心情,前几天我就开始听歌唱家唱的那首《母亲》的歌了,而每听一遍时,心里就有一遍酸楚的感觉,有时跟在那歌曲后面唱着唱着,便悄悄悄地落下泪来。母亲自父亲去世后,身体一向不大好,近来又加重了一些,特别是腰部总是隐隐作疼,前些日子睡在床上竟几天都不能下地,稍好些后弟带她到医院拍了一个X片,医生说那病是由于长期重压而导致尾骨的错位,神经受到压迫而引起疼痛的。是呵,母亲年轻时为了维持家庭的生活,在那艰难的年月里,为了挣得几个工分而从山上到山下,持续地挑一两百斤的绿草肥料到十几里外的田地里,或挑很重的粮食到更远的地方,或许正是那个原因所搁下的毛病。如今母亲年近八旬,作为她的儿了,每天不能守在她的身边,已深感不孝与内疚,而每年底至少要回到她的身边看看,这已是对自己最起码要求了。
是日,虽序属数九寒冬,但空气却是清冽纯净,阳光也格外和煦灿烂。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快到故乡时,只见一些山顶的积雪尚未融化,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便一下子构成了故乡的一道风景,而这风景,仿佛以它特有方式在欢迎远方游子归来。
车行得很快,快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便到老家了。弟媳早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等我们下车后,一家团聚,自是热闹非凡。母亲仍住在弟弟家隔壁的一间小屋里,等我匆匆地跑到她那儿时,见她正手持一个塑料盆洗着大白菜,见到我们时,她极是高兴,说:“儿呵,早就盼着你们回来了。”“母亲,你还好吧!”“好呵。”“奶奶,好!”正当我与母亲说话间,从美国学习放假后一道来的侄儿,也走了进来大声地喊着母亲。母亲见孙子也来了,就更高兴了,上去拉着孙子的手不放,眼泪就掉了下来。其实,侄儿小的时候,母亲还带了他几年,这多少也让他们有些感情的,因此今日见面,能不兴奋与流泪吗?
弟收拾好杂物后,就让我们出来吃饭了。于是一家十几口围座在圆桌面前,弟打开哥嫂带来的几瓶好酒,大家开怀畅饮,气氛热烈而温馨。二哥自然坐在首席的位子上,自父亲走后他便是这一大家族的主心骨了,极有威性的。弟与弟媳今天也特别地高兴,因为他们的准媳妇也从外地与他们儿子一同回家了。他们的儿子在前几年大学毕业,独自闯荡后便来到江南的一家大型汽修站,做了一名销售经理,女朋友是他的同学。如今他们有房有车子(小两口也是开着小车回来的),虽然大部分是靠贷款的,但他们乐观向上,前景看好。席间,大哥极是看重他们今后的好日子,还特意给了弟弟准媳妇一千元见面礼,以示认同赞扬。准媳低眉娇羞,但大家都对她有好感的。餐毕,稍是休息,便准备去几里外新修好的父亲的墓地祭祀了,这也是我们这次回老家的目的之一。
父亲去逝近二十年了,他走的时候,我们都不在身边。为此,大哥至今仍后悔痛心,每提及此事,莫不伤感怅惘,长叹不已。前些年,父亲的坟墓虽也立了墓碑,但随着年月风雪的侵蚀,墓地有些荒芜了,于是大家决定重修墓地。由于我与大哥均在外地,修墓一事只能委以弟弟主持操办,并于去年冬至日成立。下午四点多时,我们一行两部车,约十几分钟后便来到墓地。墓地呈东北走向,背靠魏魏大青山,面向开阔的原野与远处的山脉,正前方还有一池塘水。墓碑新立而高大,上刻有我们及下辈的名字,两边有大哥亲自写的条幅,云:“青山远嘱成吾辈,翠柏坚毅勉后人”,横幅“卓越勤俭”几个镀金大字。时正值阳光斜射在墓碑上,照得字体个个闪闪发亮,如一团吉祥的瑞气放着光芒,由墓碑向四周扩散而去。二哥与我们在墓前默哀着,并用像机记录着那一时刻。随后,弟把带来的两大箱鞭炮点燃,顿时清脆响亮的炮竹声在墓地的上空炸响,礼花盛开,五彩缤纷,那声音更久久回荡上故乡的青山绿水之间……
祭毕,已快到下午五点多了,于是我们只好离去回弟弟家。母亲已在门口迎接我们了,我们又与母亲小叙了一儿,把带来的一些药物给了母亲,又给了母亲一些钱。母亲不愿收,说她不定那一天就去了(母亲信奉教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说得我们心里一阵惊悸,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最后,我们无论如何还是给母亲留下一些钱,同时也只能暗暗决心争取多回家看看。弟与母亲都盼望我们晚上能留下来(前几次我每次独自回来的时候,总是要宿一夜的),但由于留学美国的侄儿急着要回城赴一个约会,哥嫂只好回城,而天已暗我也想跟他们的车回去,于是匆匆上路,与母亲及弟等告别,结束了我的又一次老家之行。
回城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这次老家之行来去匆忙了点,虽然热闹,但未能与母亲好好地叙叙家常,自是有些美中不足了。我想,人的一生,或许如我每次老家之行一样,有时独行于路,虽寂寥孤单一些,但说不定还能感受热闹之中那种感受不到的东西呢。自然,热闹也有热闹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