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新人

　　八月中旬，伍妹儿的药店装修完备，也就时常张罗店里的事，厂里以经常迟到早退为由，将她辞退，按照一年一个月工资标准，发放了将近7000元辞退费。伍妹儿请厂里领导聚餐，杨科长坐陪。杨科长精神抖擞，轮流给每位中层敬酒，每位中层又一一回敬。如此往来反复，终于结束饭局。几人虽然双眼朦胧，却不尽兴，伍妹儿又拉着，定要吃烧烤喝夜啤酒醒醒酒。大家嘻嘻哈哈敬杨科长，又敬立君。立君不习惯啤酒，宁愿继续喝白酒，老板拿来一大瓶丰谷头曲。
　　“喝不完，来小瓶老窖。”立君推开道。
　　“就这个，不用换。”伍妹儿接过来，一把拧开，“没见厂长喝到位，今天试试看。”
　　“对对对！伍妹儿你监督，看看厂长的深浅。”何经理、李主任、周科长、张科长齐声叫好。
　　“抱膀子不嫌柱子大。刚才六七两，又拿一瓶，除非你们都参加。”立君说。
　　“这是你的长项，我们能力有限，喜欢淡的。”个个双手乱舞嘴里乱嚷，拿着啤酒不松手。
　　“一瓶抵几件，好东西不能独占，来来来，分享分享。”
　　“杨科长和你，两位领导享用，我们就用这个。”李主任说，“杨厂长还可以来点。”
　　“你们之间的事，莫把我拉进去。”杨科长说，“上了年纪得注意，不敢来白的。”
　　“他们不来，我陪你。”看大家不动，伍妹儿亲自上阵，开始倒酒，二两的玻璃杯装得满满当当。大家都拍手叫好，说这才是做东的样子。伍妹儿也不扭捏，先敬了立君，又一个个敬过去，别人干一杯啤酒，她却只呡一小口。一圈下来，还剩大半杯。
　　“走了一圈莫动静，有点儿假。”何总经理说。
　　“就是就是，多少见点成效嘛。”周科长说。
　　“白酒不是啤酒，慢慢来。要不换换，我三杯你一杯。”伍妹儿转向立君，“厂长，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立君笑着回答。
　　“你两个一伙，我仔细看了的，同厂长碰杯喝了，其余的只做动作。是不是？”张科长看着伍妹儿。
　　“一视同仁。你才那样做，我都是认真喝了的。”
　　“老张，你要理解。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人家对厂长是真心实意，你个老大爷懂不起！”李主任笑着说。
　　“哦哦哦，人老了不醒眼，该罚该罚。”张科长倒了酒，“来来来，陪罪陪罪，敬帅哥美女。”
　　“凭啥？”伍妹儿问，“李主任你乱说。”
　　“说啥？啥都没说啊，老张，我说了啥？”
　　“没说啥，只说喝白酒的是一对，喊我敬一下。”张科长，“来来来，敬下敬下，办公室安排的事情必须完成。”
　　“你们欺负人，乱说。”伍妹儿看着立君，“厂长有女朋友，又漂亮又有钱，莫拿我开心。”
　　“你又不是不年青不漂亮，现在又成了老板，比哪个都强。”李主任笑着说，“厂长早就没耍了，你不晓得啊？”
　　“厂长，是不是没耍了？”几个人开始起哄。世上处处是陷阱，立君被算计了。如果说在耍，就表明拒绝伍妹儿；如果说没耍，就有意于伍妹儿。
　　立君站起来，举起杯：“来来来，喝酒就喝酒，莫东说西说的！谢谢主人家和杨科长！”
　　杨科长干了，借故先走了。等到白酒见底，酒局散去，已是夜半。伍妹儿有了醉意，一直靠在立君身边，嘟嘟嚷嚷说着什么。几人笑嘻嘻看着。
　　“老大，这个实在，也有这个意思，考虑考虑，接触接触？”李主任拉着立君，“莫以为是酒话，酒醉心明白，往往最真实。注意没得，老杨也赞成，只是他是长辈不好说。”
　　伍妹儿还没离职，办公室就启动程序，招聘专职文秘人员。办公室周主任有位侄女儿，文秘大专7月份毕业，就以实习的名义来办公室上班。在局机关和印刷厂，成了公开秘密。几位科长或真或假来询问，立君总是实情相告。大家也就哈哈一笑表示理解。招聘工作也就成了程序仪式。
　　小周聪明机灵，只是才出学校缺少实操经验。伍妹儿手把手教着，很快成了好姐妹。伍妹儿辞了职，还是经常回来帮忙。立君有时晚上去办公室，两位女生总在嘻嘻哈哈忙着。伍妹儿看立君来了，总为立君泡上茶，整理办公室。坐下来讲些开店趣闻，或者天南地北的故事。遇到工作不清楚，立君也图方便，直接问伍妹儿。一个人回家也无事，也就陪着两人，往往吃了夜宵才回家。在人们眼里，也就有了些别的意思。反正都得耍朋友，伍妹儿也不错，处处看吧。
　　九月下旬，任命文件下来，杨科长成了杨局长。局领导班子一正四副，在安排领导分工的党委会上，赵局长说：“分工原则上肥瘦搭配，忙闲均分。老杨当过科长、主任、厂长，分管办公室和印刷业驾轻就熟。但也不能只管熟悉的，那就太轻松了，也该担担重任，压压担子，就把财务管起来。”
　　大家都明白，杨局长虽然排名最后，却是局长最器重的人。杨局长上任履新，各科室要轮流请吃饭，立君和周主任决定，主动率先安排，办公室第一，印刷厂第二，不能让别的科室占了先。谁让三人在大家眼里是一家！给杨局长汇报，他哈哈大笑：“先吃谁的饭就与谁亲近，有这种说法？我现在一切听办公室安排，老周说咋办就咋办。”
　　“办公室没这胆子，给领导汇报好，按领导指示办。”周主任讨好地说，“老大，这都是你教的，以后还得多教点。”
　　“办公室不容易，需要八面玲珑，才得四平八稳。好在都搞过办公室工作，一起努力吧。”杨局长很实在。
　　迎新程序搞完，立君拿着汇报材料，就未来工作提出长中短三方面思路，对新一年工作作了具体安排，专门到杨局长办公室汇报，请他到厂里调研，对印刷厂发展作指示。
　　杨局长听完，笑着问立君：“你把这套全学会了，搞得四平八稳，老成稳重，进步不小啊。”
　　“这是规矩，你是分管领导。”立君不知道是表扬还是批评，“虽是老部下，规矩不能乱。不然有人会说七说八。”
　　“业绩很好，有目共睹。工作想得远，进步不少。”杨科长看看外面，让立君把门掩上，又说，“工作都熟悉，不用说。有件事问你，要说实话，你同伍妹儿在耍朋友？”
　　“这个这个——”很突然，由工作到生活，跳跃性太大。
　　“伍妹儿生意才开始，仍然住我家里，一方面可以减少费用，另外也帮着做些家务，在一起热闹。有时回来得晚，总说在帮小周。晓得你们三个在一起，到处在议论。”
　　“是是是，她熟悉，小周总请教她，我也懒，习惯找她。”立君实事求是回答。
　　“有没有意思？”杨局长没让立君蒙混过关，“你们能走到一起，好多事就要从长计议。否则，又当别论。”
　　“我有这意思，没挑明。不晓得伍妹儿。”必须做出取舍，虽然还没仔细想过与伍妹儿的关系，但此时却容不得扭捏作态，立君一半依着感觉一半属于敷衍表了态。
　　“哦，我问问。关键在你们自己。”杨局长停了停，问道，“你同小肖断了？”
　　“断了断了，早就断了，多半年没联系了。都说明白了，只是对不起肖叔和阿姨，对我多好的。想不到是这结果。”
　　“老肖很开明，不会往心里去。心怀感恩，不错，也不用纠结。你和伍妹儿可要想清楚了。”话锋一转，杨局长说到了工作，“厂里最重要的是改革，目标就是改到位。我分管期间，就只作这件事，其余的你弄就行了。复旦有专家就管理层收购出了几本书，你注意下，改革得按最新精神进行，你先提思路，我们再商量，好给局长汇报，立即实施。”
　　其实不用怎样想，平常与杨局长在一起的时间多，他的想法思路都清楚。杨局长认为先要建立企业独立的人事财务和运行制度，做到了自收自支，自负盈亏，为深化改革打下基础。企业要真正有活力，就得切断与局里千丝万缕的关系，把企业推向市场。不外乎两个办法：一是整体的卖。把企业的所有资产，包括债权债务和工人，打包卖给有实力的私企或私人；二是彻底地改。管理者去掉行政身份，成为企业法人代表或者职业经理人，实现年薪制，收益与经营挂钩。第一种方法甩掉了包袱，成效立竿见影，却拱手让出了产业，得不偿失；第二种办法可进可退，不会造成国有资产流失，改革者也不会承担风险，倾向于第二方案。不知道关于管理层收购，又有什么样的消息。
　　立君赞成改革，并不是想去当法人代表挣高薪。内心深处舍不得印刷厂，毕竟是一厂之长，如果拍卖，就有国破家亡的感觉。从经济角度看，仅仅以几万或几十万卖出去，实在是亏大了。37亩土地，2000多平方厂房，成套设备，虽然都抵押给了银行，贷款几百万，四处欠钱。可好歹运转着，22个工人准时上下班，22个家庭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去上学，老人们无忧无虑晒太阳。印刷厂是座遮风避雨的大厦，随着城市扩张，土地必将不断升值，三五年后就会上涨若干。到那时，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
　　难点在于管理人员是不是愿意抛开身份，敢于吃苦，担当起这份责任。为鼓励管理者转变身份，比照兄弟市州办法，方案中将年薪设置为5到10万，是公职人员工资的五到十倍，还可以自由来去。有点像鼓励大家下海创业时出台的停薪留职政策。立君边写方案边纠结，感觉在写自己的未来。
　　杨局长十分认可方案，作了简单修改，就打印装订好三份。走时对立君说：“趁着年青，可以闯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现在这样，一眼看到头，将来在副处退休，既不大富也不大贵，波澜不惊，也不错。另一条路有许多可能，当然也有许多困难和问题。年青人要有勇气和担当。改革改革先从自身改起。啥不说，收入至少会增加。将来用钱的地方多得很，结婚换房子，买车子养娃儿，八方要钱。你这点收入，怕是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