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我自戎装沙场边(中)
作品名称:富士山の雪 作者:靰鞡草 发布时间:2023-05-09 09:41:57 字数:3260
山口莉奈倔强地一仰头,鬼子们疯狂地向她扑去,剥光了她的衣服。山口莉奈全身绵软无力,无力挣扎,只能一任鬼子在她面前肆虐。她缺乏营养、干枯的黑黄柔发散乱地披到脸上,嘴里紧咬着一绺带血的长发。乡亲们似乎停止了呼吸,两眼紧盯地面,看也不敢抬头看一眼。山口莉奈一挺胸,她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朝霞般的红晕,骄矜无畏的神采。她竭尽全身的力气喊道:“父老乡亲们,抬起头来看着俺!俺山口莉奈是你们的闺女,是你们的姐妹!俺就是光着身子来的,现在光着身子走,没啥抹不开的,别让鬼子看咱们的笑话!老少爷们儿们,还记得俺教给你们的《国际歌》吗?”
接着,山口莉奈用她那柔润又带些由于愤怒、伤病而沙哑的嗓音,唱出沉重、豪迈而又悲壮激昂的歌声:“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的罪人……”乡亲们就像平日站在操场上一样,眼望着土台子上打着拍子的山口莉奈,唱起了劳苦大众自己的歌。唱歌的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余震铎气得脸都变了形,他见自己的部下有些惊慌不知所措,知道必须当机立断。
余震铎恼怒的一伸手,抽出了朝香宫亲王赐给他的军刀,猛然举起。随着一道雪亮的寒光,山口莉奈惨叫了一声,歌声戛然而止。山口莉奈的肚子被砍开了一条硕大的伤口,肠子立刻涌了出来,鲜红的热血喷了余震铎一身。山口莉奈面对鬼子的屠刀,随即又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又把《国际歌》声送出喉咙:“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悲戚的《国际歌》声震荡着血红的胶东大地,群山发出凄怆的共鸣!山口莉奈胸膛鲜红的热血,和悲壮的《国际歌》声一起向外迸发!乡亲们都惊呆了,他们忘记了悲泣,忘记了恐怖,忘记了唱歌。只是圆睁被仇恨的火焰烧炙的通红的眼,怒视着残暴的鬼子。
解耀先正在目眦欲裂时,山口莉奈忽然转过身来,对解耀先说道:“儿呀,娘想你!”
解耀先大吃一惊,定睛看去,被余震铎残杀的哪里是什么山口莉奈,分明是面目慈祥的周春桃周老太太。解耀先大恸,声嘶力竭地叫道:“娘呀!娘!儿也想您!”
也不知道是啥时辰了,解耀先睡意全消,他一颗接一颗地裹着老巴夺,不住地喷云吐雾,弄得满屋子都是呛人的老巴夺烟味儿。解耀先回想着梦中的情境,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好久没见到的山口莉奈这丫头居然化身为三姑“神枪仙姑战大脚”战三妮,最后竟然变成了周老太太,这场梦究竟在预示着什么呢?三姑战三妮是牺牲了,难道这场梦预示着山口莉奈或是周老太太有血光之灾?
解耀先翻过来调过去的琢磨这点事儿,直到天明了,他才下了决心。山口莉奈这丫头身份今非昔比,没地方去找。他必须要去看一看周老太太,和周老太太唠一会儿嗑儿这才安心。
解耀先一天没有出门,好容易熬过了一个白天。晚饭之后,解耀先这才淡淡地对侯殿臣说他要去周老太太家看望一下。没有别的事儿,就是想和周老太太唠唠嗑儿,让周老太太放心。他自从离开周老太太家之后,周老太太指不定怎么担心呢。儿行千里母担忧呀!
侯殿臣听了解耀先的话惊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呢?解耀先前儿个晚上刚刚大闹了学堂街,这两天,哈尔滨到处都是着装的和便衣的或明或暗的警察,一队队的小日本鬼子宪兵和伪满宪兵荷枪实弹,昼夜巡逻,气氛十分紧张。这个时候去周老太太家?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嘛!侯殿臣实在想不明白,解耀先这么冒险有什么必要?
解耀先见侯殿臣一个劲儿的犯兔子愣,就笑了笑说道:“殿臣兄弟,这件事儿俺没有难为你的意思。殿臣兄弟实际上有必要把这件事向毛兄报告,但是谁都不能限制愚兄!”
解耀先说得这么斩钉截铁,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侯殿臣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说道:“哥,瞅你咋这么见外呢!不过,这件事儿组座要是不知道就坏了规矩。这么着吧,兄弟有保护哥哥的责任,这件事请秀珍同志去向组座报告,我去找宋兄和赵兄一起保护哥哥前往!”
解耀先笑了笑说道:“多谢殿臣兄弟!傻哥哥又不是去拼命,只是去看望老娘,干嘛那么兴师动众的?呵呵……为兄只带着笑貋兄弟一个去就够呛了!俺们哥儿俩去去就来!”
解耀先边说着,边给自己粘假胡子、做皱纹。解耀先的决定太突然了,侯殿臣站在一边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地看着,脑子里却迅速思考着补救办法。如果太实在了,执行解耀先的命令,解耀先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七晕八素的,依着组座的性子,他非得枪毙了自己不可,关系再好也没用!就是坚持明着去保护解耀先的安全,看来也不会得到解耀先同意。也没啥,干脆来个上行下效,也学解耀先的样子,暗中跟随解耀先前往周老太太家就万事大吉了。
解耀先很快简简单单地画好了妆,检查了一下两支二十响大肚匣子,插在后腰里,又拿出四个大梭子备用弹匣装入怀中;接着,解耀先又从炕头的柜中拽出一条崭新的藏青色棉袍穿在身上。虽然已是仲春时节,哈尔滨的夜晚还是很冷的,多穿点没亏吃,春捂秋冻嘛。
这件新藏青色棉袍是周老太太头年儿亲手给解耀先缝制的。周老太太说,解耀先管咋的也是识文断字儿的教书先生,穿的不能太寒酸,那也忒磕碜了。日子就算再紧巴,也要让解耀先过年穿上一件新衣服。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就算是假娘也让人心里暖呼呼的。
军统滨江组在偏脸子的阿尔巴津街开设的娜莎薇娅杂货店离三十六棚并没有多远,宋笑貋原来以磨剪子戗菜刀的身份出入于大街小巷,对偏脸子和三十六棚这一带很熟。宋笑貋带着解耀先七拐八拐的,躲过巡逻的日伪和到处乱蹿的特务,没用多久就来到了周老太太家附近。还好,一路上黑咕隆咚的很顺利,没遇到什么扎眼的人。侯殿臣虽然说过周老太太家附近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但是宋笑貋还是不放心,又亲自去周老太太家附近转悠了半天,见真的没什么异常才返回来。
解耀先和宋笑貋约定,天麻麻亮前儿一起返回娜莎薇娅杂货店。
解耀先进了周老太太家的院子后,怕惊吓了周老太太,没有直接进屋。周老太太家的窗户黑黢黢的,周老太太显然已经睡下了。解耀先四处撒嘛了一下,不仅周老太太家附近,就算是整个三十六棚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整个浪儿那就是一片寂静。
解耀先蹑手蹑足的来到周老太太屋子的窗下,侧耳倾听了片刻。果然,屋子内传来极其微弱的周老太太的鼾声。解耀先开心地笑了,伸手在窗台上敲了几下,低声唤道:“娘!”
周老太太的鼾声消失了,解耀先又在窗台上敲了几下,唤道:“娘!俺是湛儿!”
“湛儿?是湛儿回来了?”周老太太声音颤抖地说道,“真的是我的湛儿回来了吗?唉呀妈呀……想死娘了!湛儿快屋里头来,外边啦死冷寒天的。娘这就点上灯!”
“别点灯!”解耀先急忙阻止了周老太太,说道,“娘,您老人家千万别点灯!娘要是一点了灯,那帮不是人揍儿的汉奸狗特务们就会瞅见,湛儿就会连累娘!”
“湛儿说啥呢?为娘的岂能怕你连累?娘才不怕那帮不是人揍儿的汉奸狗特务呢!湛儿快进屋里头来,娘这就给你开门!”周老太太说着,屋子内传出来一阵极轻微的悉悉嗦嗦的声音。显然,周老太太正着急忙慌的穿衣服。
周老太太着急,解耀先更急!他哪里能耐得住性子等周老太太穿好了衣服来给他开门?周老太太家的门闩对于解耀先来说简直太熟悉不过了,他三两下就弄开了门栓,打开房门掩好后,三步并做两步抢向周老太太所住的东屋。解耀先一撩门帘子,与周老太太相遇。
周老太太一把抓住解耀先的胳膊,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周老太太热泪盈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解耀先也是泫然泪下,“噗通”跪倒,说道:“娘,湛儿来看你了!”
周老太太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解耀先的脸颊,声音嘶哑地说道:“儿呀!你让为娘……为娘的好生惦记!这些日子,我儿……我儿能不能吃上热乎饭?冻着没有?”
解耀先有些歉然地说道:“娘,您的儿子,作为一个抗日战士,对国家对民众没有玷辱什么。只是……只是想起您老人家没从儿子身上得一点好处,还跟着儿子担惊受怕。”
周老太太年老消瘦的脸庞上忽然泛出了光彩,她声音虽然不高,但是那么的铿锵有力:“我儿你说什么呢?湛儿,你站起来!你别认为娘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是觉着受了连累。不价!娘虽然不识字,却也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觉得露脸,为娘绝不后悔!为娘只后悔身为女流,又上了一把年纪,不能跟着我儿上阵杀贼。为娘何尝不想像‘鉴湖女侠’秋瑾说的那样: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自戎装沙场边。手执扇来健马骋,何惜捐躯赴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