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伟哉吴母
作品名称:观云梦 作者:曹自之 发布时间:2012-11-16 16:39:03 字数:3186
吃晚饭的时候,吴起、孙宾、张存郁都坐在一起,像往常一样。吴起在吴国没有成家,所以现在把孙宾和张存郁都当作家人了。
吴起发现桌子上扣着一个菜,看到孙宾和张存郁都笑嘻嘻地,知道他们肯定有什么小秘密。
“师傅,您看!”孙宾十分欣喜地掀开了菜,想着吴起一定会惊喜。
“管家!”吴起看到掀开的菜,登时大怒,使劲拍了一下桌子,之后起身离开了餐桌。孙宾吓得手中的东西也掉了,只听见“哐啷”一声。张存郁也被骇住了。在吴府住了这么些时日,从来都觉得吴起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不近人情,反而是平易近人,由此可知闻名不如见面。不过,像今天这样的怒发冲冠,张存郁也有些害怕。
听到吴起的声音,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由于太急,差点被门槛绊倒了。他是管家路廷全。
路廷全扫视了屋内,忽然发现问题出现在桌子上,急忙用手点了点桌子上的那盘菜,紧接着使劲摆摆手。旁边的仆人见状,赶紧端了出去。
“老爷息怒!老爷恕罪!”路廷全赶紧跪在地上,捣蒜一样地磕头。
看到这里,孙宾和张存郁知道了,原来问题出现在那盘鱼上。两人也连忙跪在地上,孙宾说道:“那盘鱼是我和张存郁做的,不知道触犯了师傅的忌讳。真是罪该万死。望师傅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孙宾已经吓得哭了,只是他没有哭出声,眼泪却不断地涌出来,渐渐有些泣不成声。
“我原本……想……给您个惊喜……亲手……学做了一道菜……没有想到……”孙宾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吴起看到孙宾委屈的样子,走到跟前,搂住了他,慈祥地望着,轻轻抚着他的头,“宾儿,不用害怕。是我脾气不好,吓到你了。我知道你是有孝心的。”吴起表情缓和了下来,伸伸手,让路廷全和张存郁都站了起来。接着,吴起松开了孙宾,又回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孙宾和张存郁看到这样的情景,也都回到各自的座位,慢慢吃着饭,一句话都不吭。
静静地吃完饭后,吴起把孙宾和张存郁叫到了书房。
“刚才忽然发脾气,吓住你们了。真是抱歉。”吴起的表情显然有些沉重,虽然有微笑,但笑的实在很勉强,像是一尊雕像,那么生硬。“我只告诉管家,不准做鱼,也不准让我看到鱼。但是却并没有告诉他们原因。他们只知道这是府中的大忌,犯了是要严惩的。”
孙宾和张存郁还是小心翼翼地听着,也不敢说话,因为刚才吴起愤怒的表情实在很吓人,平时虽然很和善,但是有一种内在的不怒而威的气质散发出来,让人肃然起敬。
“我在楚国并没有什么亲人,而且年龄又大了,所以没有再成家。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回到家,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虽然平时寂寞惯了,可是越老反而越喜欢热闹了。所以,你们两个来到府上,我感觉气氛活跃多了。打内心感动愉悦。因此,也把你们当作了亲人。”吴起的眼神望着窗外,平和地叙述着:“宾儿是一个可塑之才,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功业在我之上,我也会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不枉墨老先生重托。只不过,天降大任,必先择人,唯历经风雨,不屈不挠者,才能担起千钧之力。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或许还要承受常人不能理解的误会和挫折。所以,我今天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你们,也是希望可以提供一个借鉴。”
吴起推开了紧闭的记忆的大门。
原来他是卫国人,在卫国出生,在卫国长大。家有千金,还比较殷实。父亲去世较早,老母待人宽厚,但教育子女很严格。后来吴起成年后,出外打拼,想谋得一官半职回来光宗耀祖。但是,世事多舛,他不仅没有谋到什么工作,反而弄的倾家荡产。兄弟们很生气,于是就和他分了家。但是吴母并没有因此而责备儿子,却一直鼓励吴起不要放弃。
这一天,吴母和吴起坐在一起聊天。
“大丈夫当扬名立万。况且你生来就与你的兄弟不同,比他们眼光高,能力强。才受了这么点挫折,算得了什么?”
吴母的头发虽然花白,眼角的皱纹也有不少,可是远山眉依然风姿不减,杏核眼仍旧保有几分锐利,鼻子精巧细致地长着,皓齿依旧,一张小嘴此时正开合着教育吴起。“我一个乡野的老妪,尚且知道不能白活一世,你将来出息了,难道不是我的儿子吗?如果你和你的兄弟一样,和村里其他的不争气的混小子一样,岂不是辜负了我和你爹的期望?钱财没有了,可以再挣,志气没有了,去哪里找?现在天下风云变幻,列国征战,都想富国强兵,求才若渴。只要你真有才能,怎么能找不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你父亲去世的早,我一个妇道人家把你们几个辛辛苦苦拉扯大,我是怎么过来的?”
吴起低着头,一声也不吭。但是暗暗咬着牙,发誓一定要奋进。
吴母看到儿子颓气少了很多,转而说道:“大丈夫做事要能区分轻重缓急。有真才而无大错,即便被人诋毁,也终有清白的一天。无真才而有大脾气,即便不被人说,也终究不被人看好。世人愚钝,常非议高行之士;俗人庸见,多不晓智者之谋。知己志向,尽力而为,无需在意闲言碎语。取大处而轻细节,存道义而忘世俗,才能不堕于凡人之路,不没于芸芸众生。我年少时曾拜在武当山恒无派本空前辈门下,学习文韬武略。可惜我资质平平,只学了致金术,所以能帮助你父亲家累千金,终不能有更大的成就。但是,恒无派的字辈,也就是祖训,你要记清楚,可以从中参悟些道理。”
吴母顿了顿,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正本清源,无名自然。为之尽力,成于玄元。”
“孩儿记下了。”吴起深深点了点头,“听了母亲的话,孩儿心中迷雾尽去,天朗气清,顿时明白了不少。”吴起越来越佩服自己的母亲,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恒无派的弟子。“那您以前教我的武功,是不是恒无派的?”
“那的确是恒无派的功夫,我曾经请示过你师祖,你师祖又请示了武当山的掌门,掌门说可以传授给你,所以你算是我的徒弟,因此也是恒无派的第四代弟子,掌门给你起的名字叫‘源真’,希望你参悟世间万事发展的真正根源,不要本末倒置。只不过,我是个女流之辈,恒无派精深的功夫并没有学多少。我对兵法星象又不感兴趣,所以,我能传授给你的只有这么多。”吴母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原本不想告诉你恒无派的事,怕你卷入江湖上的恩怨当中,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你现在要出去闯了。知道这些对你终有些好处。”说着说着,吴母眼圈禁不住红了,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
吴起看到母亲的表情,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像个孩子一样扑进吴母的怀中。吴母抱着吴起的头,眼泪无声地落在了吴起的头发上。但马上吴母就拭干了眼泪,收了悲容,依然是慈祥而坚毅的面容,虽然眼角还有残存的晶莹的泪珠,但两眼却放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来。她推开吴起,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望着无际的苍穹,感慨道:“如果雄鹰呆在巢穴中不飞出去,那它就失去了自由翱翔的蓝天,也失去了鹰的称号。传说公鸡和雄鹰以前都是一样的。然而公鸡懒得飞,终日在地上散步,饿了就刨些东西吃,或者吃人类的残羹冷炙,困了飞到树梢上,渐渐也飞不高了。人类发现它,就把它豢养起来。别的家畜看到它们,很羡慕它们的翅膀,公鸡就开始炫耀,说当初和鹰是兄弟,都可以在蓝天自由翱翔,只不过它懒得飞,所以投靠了人类,现在这样吃喝不愁风雨不侵不知有多好。不像鹰一样,整天累得够呛,饥一顿饱一顿,简直太傻了。后来苍鹰听到公鸡讥笑它,很是生气,所以见到公鸡就想把它吃掉,不想让别人知道,原来地上的公鸡居然和鹰是一个祖宗,这简直是对鹰的侮辱。鹰世世代代继承着祖训,直到今天,鸡还躲避着鹰的侵袭。”
“母亲的深意,孩儿知道。”吴起始终能感受到母亲思想中蓬勃向上的冲力,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母亲始终显得那么镇静从容。
与母亲谈话结束,吴起来到村外。走在寂静的原野上,什么也不想去想,庄稼生机勃勃的绿色,一眼望不到边,无声无息地铺在大地上。远处的山丘若隐若现,像是海外的仙山一样飘飘渺渺。天空虽然有些阴,但确实有明亮的白色,还能看见大小不一的黑点在太清上移动。
忽然,窃窃私语的声音打破了吴起沉静的享受。他顺着声音看去,是田间的农民在指手划脚地议论着,好像那手就指着他。见到吴起望来,他们的手才象征性地收了收,不过议论似乎还在继续着。吴起看了看他们,觉得很无聊,就转身朝村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