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沦落人

　　遇袭的事情城寨不允许任何人对外透露，但后生们年轻气盛，指望他们咽下这口气是不可能的。收到消息的海胆和阿海差点没把房顶掀了，扔下迪厅的生意就带着所有人赶了回来。一群人不知从哪摸出十几把大砍刀，非要冲进关押房间，扬言不把几个王八蛋剁碎绝不罢休。
　　门口的人属实是没有办法，拦着海胆和阿海，用恳求的语气道：“胆哥，海哥！我也想杀了他们，但是雄伯和祥叔说过，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去！我知道你们难受，我也难受，可是你们这样，让我一个小的怎么办啊！”
　　“怎么办？凉拌！”阿海一米八的大高个，加上本就很壮硕的身材，说话就跟喇叭一样：“我告诉你赶紧让开，老子是要把那几个王八蛋给劏了，别逼我对你们动手！让开！”
　　房间门口吵的越来越凶，明晃晃的砍刀高高举起，守卫的两人竭力阻拦，但完全抵挡不住四处伸来的手：“各位大哥，别让我们难做啊！”
　　“难做个屁！”阿海上去就把说话的年轻人往身后拉，毫不客气地道：“识相的就去给我把陈辉找出来，老子今天不管他是不是元老，都一起给办咯！滚蛋！”
　　场面越来越混乱，嘈杂无比的声音令场面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血气方刚的后生们此刻仿佛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干什么的！造反啊！”一声低吼瞬间从背后传来，阳炎雄不怒自威的背手面向人群，环境瞬间安静了下来。
　　“雄伯！”
　　“雄伯！”
　　众人瞬间毕恭毕敬。
　　“全都给我滚回去！”阳炎雄的语气不容商量。
　　身旁的师爷也挥挥手:“都散了吧，阿兴和大头仔需要休息！”
　　师爷说完追上已经转身离开的阳炎雄，想说些什么，阳炎雄却摆手，头也不回地道:“师爷，这些日子您也挺辛苦的。早点休息吧！”
　　“雄哥，这个...”师爷的言语有些迟钝：“你今天才赶回来，舟车劳顿的，要不你先...”
　　“没事！”阳炎雄打断师爷后面的话，背着手往前仍是稳稳的走。脚下半块凸起的砖像是恶作剧般的戳了下脚尖，尽管未对身形造成影响，但霎时的停顿还是让人感觉到了心里的焦急。
　　海胆快跑两步，拉开挂在墙上的白炽灯，回头瞥了眼看不出表情的阳炎雄。
　　只是这么一瞬间，海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中的阳炎雄似乎苍老了很多。平时和师爷说话会非常注意的他，此刻似乎没了任何心思。但即使是自己的后人尚未安稳，却仍然站出来撑住局面防止动荡，比起师爷，阳炎雄更像是一个倔强的老人。
　　
　　清晨时分，第一声鸡鸣刚刚响起，年轻小伙子的声音就如同走街串巷的卖报人一般，在整个城寨蔓延开来：
　　“兴哥醒啦！”
　　“大头哥醒啦！”
　　犹如一声惊雷，霎时间叮呤咣啷的声响四处而起，不知道是谁绊倒了桌子，只知道海胆第一个冲了出来，边跑边提裤子，有些滑稽的动作还令他差点摔倒。
　　“阿海！他娘的赶紧啊！”
　　“来啦来啦！我他娘的又没聋！”阿海赤着上身，脚下的拖鞋几乎都跟裤腿缠在了一起，冲出门口应着海胆。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寨所有的后生都向正中潮水般的涌了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稀奇的事情。
　　众人来到阳炎雄的住所一楼，缠着纱布的阳鼎兴刚好被阳有珍给搀了出来，纱布上未干的血迹透着猩红。
　　“兴哥！”
　　“兴哥！”
　　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阳鼎兴刚想示意众人安静，几个后生就已经冲了上来扶助阳鼎兴，惹的身旁的阳有珍一阵着急，紧皱眉头道：“诶！你们慢点！别碰到了伤口！”
　　“怎么样兴哥？疼不疼？”海胆围着阳鼎兴焦急的转了一圈：“还有哪里有伤？”
　　“没事！”阳鼎兴有些无力地摇头，“看看大头，步子都轻点！”
　　来到西侧房间，只穿着一条短裤的大头趴在床上，阳炎雄和孔望祥两人默默站在一旁，眼睛盯着还在处理血迹的白大褂医生。
　　床头的位置，被救的妙龄女子带着未干的泪痕，小心翼翼的用毛巾擦着大头额头上的汗珠，顾不得自己的白色裙子已经被血染花了。
　　医生贴好最后一块纱布长出一口气，直起身子冲孔望祥点点头，众人瞬间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雄哥！祥哥！命挺大，没伤到内脏！”医生取下口罩，露出斯文的面容，擦着汗道：“这几天我就在城寨呆着吧，换药就交给我了！”
　　“辛苦您了刘医生！”孔望祥连忙感谢，招呼两个人过来：“带刘医生好好歇歇，准备洗漱的和吃的！”
　　海胆和阿海蹲下身子，看着大头发白的脸，心疼的问：“大头哥！怎么样？”
　　大头咬着牙叹了口气，有些吃力地道：“没事！就觉得他娘的，又痛又痒！就跟蚂蚁爬到裤裆里一个德行！”
　　听到这话的众人哄笑一声，连同照顾她的女子也有些害羞的笑了起来。缓缓回过头，大头见阳鼎兴也被搀着走了进来，还没心没肺的问了一句：“兴哥！怎么你也受伤了！不应该啊！”
　　“你好好趴着！怎么话这么多！”阳有珍白了一眼，也令众人笑的更开心了。
　　孔望祥此刻应该是轻松了些，走到女子跟前，低声问道：“姑娘。我想，你现在可以跟我们说说情况。起码，我们要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阳有珍倒了杯水递给女子，回来又继续扶着阳鼎兴。趴在床上的大头轻声道：“别怕，说吧！都是寨子的长辈，这些也都是过命的兄弟！”
　　可能是大头给了肯定的答复，女子稍微心安了些，缓缓地开口道：“我叫柯慧。”
　　房间里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下文。女子定了定神，一夜未眠的她喝完杯子里的水，静静地说了起来。
　　柯慧今年还不满二十，老家离师爷那一带还有些距离。父亲去世的早，家里就只剩下母女俩相依为命，除了家里的两亩地，再没有别的东西。母亲学过一点裁缝，大清早的到集市上卖点菜，回来以后就帮着村里面的人家补补衣服，偶尔有些时间还帮别人干点杂活补贴家用，日子过的很是清苦。
　　由于家境太差，加上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柯慧念完初中就没再上学。虽然田地小，但得益与收成不错，辍学后的几年日子算是有了点起色。但老天爷就是如此的刻薄，年初母亲开始频繁吐血，最后去到医院一检查，才发现是癌症。
　　这世道下没有谁日子过的很好，柯慧借遍了整个村子，筹到的钱仍是杯水车薪。原本想着亲戚会好一些，结果母亲的娘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居然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会连累自己，那一幕柯慧这辈子都忘不了。
　　母亲的病情恶化的很快，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弥留之际还叮嘱着：孩子，去外面挣钱，把借的钱都给还了，咱老柯家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钱还了，就别回来了，走！走的远远的！
　　村民们看着柯慧实在于心不忍，帮忙将母亲下葬后，又都凑了些钱当盘缠，叮嘱着姑娘在外面不容易，一定小心。
　　毕竟没什么手艺，柯慧能想到的工作就是进厂。而工厂，听说只有在南方才多，但具体南方哪里，柯慧说不清楚。草草的收拾了下行李，柯慧坐上南下的火车到了这里，然而这个从没出过村子的姑娘，可能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的世界是这么危险。
　　火车站人山人海的，初来乍到的柯慧背着破烂的麻布袋子，一出站就碰见各种搭讪的。一个自称和她是老乡的中年人很热情，一边帮着提行李，一边说着给介绍工作。毕竟年轻，又在一千多公里外地方碰见老乡，柯慧没有了任何防备，直到中年人将她带进陌生的房子，翻遍了包没找到值钱物件之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柯慧挨了打，哭着告诉中年男人自己的情况，换来的却是更多拳打脚踢。中年人气急败坏地道：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吃老子一顿饭，结果是个穷鬼！
　　说完就要上手撕柯慧的衣服，但被身旁的同伙给拦住，阴笑着不知说了些什么，中年人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奸笑着走到屋外。
　　柯慧不知道中年人是在打电话还是在和人面谈，只听见中年人说话的声音很是殷勤，以为躲过一劫的她却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更危险的境况。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名精瘦的男子带着两个汉子来到了屋里，强行给柯慧喂了颗药丸子以后，柯慧沉沉的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已经被换了衣服绑在了床上。
　　说到这里的柯慧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屋子里的人一阵唏嘘。阳有珍想安慰她，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的拍着背。
　　孔望祥沉重的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唉！苦命人，日子都是熬着过啊！”
　　
　　其实早在几年前，城外就已经开始有人干些人神共愤的事情了。那时候谁家丢了孩子都是时常发生的事，公安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受制于侦破技术，找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各种人间悲剧也时常击打着人们的内心。
　　城寨一直以来对于来路不明的人都会进行严格的摸底，毕竟阳鼎兴当年就是被水冲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原因已经无从查起，但同样的事情，城寨肯定是不想再次发生的。阳炎雄也因此立了规矩，来路不明的外人，尤其是抱着孩子的，必须严查，发现情况不对马上送去公安局处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细数一下，城寨还真帮忙破过几次案。可能是因为外面的人总是谣传城寨没有人能生的出孩子，人贩子还真就信以为真，抱着拐来的孩子就往城寨跑，有的来自于周边，有的直接是外省拐来的。
　　后生们都聪明，看到这种情况假意欢迎，进了城寨后就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来盘问大人，一旦发现不对，都是痛打一顿后再把人给交出去。
　　田警官两次看到被送来的人都是鼻青脸肿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毕竟人贩子这种东西，人人得而诛之，城寨从上到下性子都刚烈，不动手才真是出了鬼了。所以这摊子事，互相都没有过问和追究，城寨尽管动手，但分寸还是有的。
　　但正如老话说的，只要利润足够高，再伤天害理的事都有人干，拐卖孩子的事情还在不遗余力的打击，拐卖妇女又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成为新的痛点新闻。
　　由于长期闭塞，城寨对于外面的情况了解的太浅，只能是道听途说。但有一点阳炎雄是清楚的，那些干这种勾当的人，经常会多添一句话，“雏”能卖更高的价钱，看样子柯慧就是这种遭遇。
　　
　　大头的伤口有点深，动了一下疼的直龇牙，还没哭完的柯慧立马蹲下身子，心疼地给大头擦汗。
　　阳炎雄仍旧是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问了一句：“姑娘，识字能识全吗？”
　　柯慧注意力全在大头身上，没有听到阳炎雄的问题。大头费劲地抬抬头：“雄伯问你话呢，认不认识字？能不能认全？”
　　“啊？”柯慧有些发愣，吸了两下鼻子，怯生生地看着阳炎雄回答：“认识字，没上学之后还自己学了一些！”
　　阳炎雄听完和孔望祥对视一眼，转过头问：“陈辉找到没有？”
　　“找到了雄伯！”海胆回答道：“兄弟们正带着往回赶！”
　　“让他回来了马上过来见我！”阳炎雄说完又对孔望祥道：“叫上援朝，把昨天晚上的几个人分开！”
　　“嗯！”孔望祥点点头朝外走去，丢下一句：“阿海过来帮忙！”
　　“是！祥叔！”阿海来了精神，捏紧拳头跟着走了出去。
　　“阿珍！你和柯慧照顾好他们！”阳炎雄仍是背着手，看向阳鼎兴时眼里闪过瞬间的柔和，停顿了一下后道：“好孩子，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