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电视机（1）

　　殷画带着孩子回家了，还带来了一台乡村稀有的电视机。这可是乡镇第一台电视机，这是她回娘家时，二喜给她打长途电话，给她邮寄了两千块钱，让她从城里买回来的。殷画兴高采烈的带着电视机回到家中，正准备打开包装，安装起来时，二喜阻止说：“别动，这可不是给咱买的……”“什么？”殷画惊讶地瞪大眼睛问：“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我大老远的一路颠簸劳累，从城里带到村里容易吗？你竟然说不是给咱家买的？那又是给谁买的？”二喜也有些愧疚地说：“是给桃子买的，你也知道咱家里还没有这么多的钱。”殷画一听火冒三丈说：“桃子、桃子，又是桃子，一天到晚你的心里想的、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桃子，你的眼里还有我吗？我才是你的妻子，你还知道吗？”二喜无奈的摇着头说：“桃子搞副业发家致富了，手里有了钱就想置办先进的用品，再说电视也是广播宣传的一种文化用品，也是响应国家政策，乡村干部学习进步必须的要用的，等咱家再攒攒钱也会买上……”
　　殷画“呵呵”的冷笑两声说：“一个堂堂的乡长，连一个村支书都不如，还有脸说什么再攒攒钱。我之前真是太高看你了，你的权力都用在哪里了？一个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富了，你什么也没改变。桃子从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就是因为你的提拔成为村支书，富得流油，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乡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你呢，还是穷得叮当响，你说说你当个乡长干什么？连一个当村支书的女人都不如，还好意思说什么电视是乡村干部学习进步的必须品，论乡村干部，你的职位还不如她吗？她都买上电视机而你却没有，你自己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你该醒醒了，该为自己想想了，咱俩一个乡长、一个医院的妇科主任，总不能连一个农民都不如吧？”
　　二喜一时之间也突然产生出一些心理不平衡，虽然觉得殷画是在无理取闹，但仔细一想也是那么回事。轻轻叹口气说：“唉，改革开放，就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口号就是‘不管狸猫、黑猫，拿到老鼠的才算好猫’”“我们也不算是拿不到老鼠的笨猫吧？”殷画突然有些激动说：“我要辞职，下海经商去。”“别，你先别轻举妄动，眼下刚开始搞经济建设，俺这边肯定有机会赚钱，你先稍安勿躁。”“不，一开始就被别人落下，再怎么追，也赶不上，眼下正是大好机会，我俩再这样靠死工资，别说被桃子超越，很快，我们连柱子也不如……”
　　俩人的争吵声很大，儿子捂住耳朵，声嘶力竭的喊：“别吵了，别吵了，这电视就是咱家的，不许给别人。”
　　夫妻俩的吵闹即刻戛然而止。
　　其实桃子就站在二喜家门外，他家的争吵她听得一清二楚。桃子本来是想来二喜家，把新村规划图给二喜看看，让他提一些建议，没想到一到门口，就听到了俩人为了电视而引发的激烈争吵。桃子本想转身离开，但是双脚却像被紧紧钉住一般。她又想举起手来敲敲门，举着的手突然停住，她觉得在这个时候进去，是最不合时宜的。俩人刚吵过架，她的出现无疑会是火上浇油，并且那台电视还没有决定给不给她，所以她左思右想，识趣的离开。
　　桃子刚进家门，李文哲就抱着一个大纸箱子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地上说：“桃子，你猜俺买来了啥？”桃子看看四四方方的大纸箱，不假思索地问：“不会是电视机吧？”“嗯，还真就是电视机，说你聪明，你就是聪明。以后看看新闻、电视连续剧、看唱歌的跳舞的……”桃子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说：“俺就是想要一台电视机，你就是俺肚子里的蛔虫……”“哎呦，说得多难听啊，还是村支书，还一直学习文化呢。”李文哲不屑的说：“你应该说，知我者，文哲也……”俩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
　　李文哲拿着说明书仔细地看着，按照说明书一步步操作着电视。桃子娘带着三个孩子也围过来看。桃子娘“啧啧的称赞着：“天哪，咱家都有电视了，真的像是在做梦，你说说咱家这日子过的啊，真的是像神仙……”李文哲在室外边安装天线，边说：“娘，这只是个开始，以后咱农民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真不知道再好，还会好成啥样？”李文哲又跑进屋子，转动着按钮，开始找台说：“下一步的奋斗目标是，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究竟有多好，娘要长命百岁，就会看到。”“嗯嗯，这样好的日子，俺就想着长命百岁。”中央电视台、山东电视台、潍坊电视台，节目都很清晰，孩子们围绕着电视“叽叽喳喳”说着心中的各种疑问。果果问：“电视上的人是真人吗？”李文哲回答:“是”朵朵问：“电视这么小，人是怎么上去的？”李文哲哑口无言了。蕊蕊在一旁猜测说：“是不是变小了上去的？”桃子在一旁排疑答惑说：“蕊蕊，真聪明，电视上的人就是拍摄成影像之后，投影上去的，是人的缩小版。”三个孩子都听不懂桃子的解释，问题更多了，“什么是缩小版？”“什么是影像？”“什么是投放？”桃子这下可解释不清楚了，推脱说：“这些都是些科学问题，等你们上了学，就会学到，现在就是想看什么节目，给你们找。”三个小女孩又开始问：“能有什么节目？”“有丢手绢吗？”“有唱歌、跳舞、文艺片，有神话、童话、动画片……”桃子感觉对电视的知识太少，有些应付不来说：“这电视机是咱家刚买来的，具体的东西，俺也不知道，等以后看多了就会知道，你们乖乖的坐好，看少儿节目吧。”
　　这时，门被猛烈地推开，众人惊奇地看向门外。只见王二喜搬着个大纸箱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他把大纸箱放到地上，刚要炫耀刚买来的电视机，一眼看到正在播放着节目的电视机，愣住了。不解地问：“这，这是咋回事？”不等桃子回答，随后又带有几分不满地说：“整个乡镇也就一台电视机，你看看你家，了不起啊，两台？”桃子听后哭笑不得，先拿了块毛巾给二喜擦了擦汗，然后不好意思地说：“这哪是俺买的，这不，你送来一台，他送来一台。”桃子指着李文哲笑出声来。王二喜见到李文哲正坐在床上，认真地看着电视机的使用说明书，连看也没看他一眼。这让王二喜非常生气，他可是高人一等的乡长，所到之处人人点头哈腰，除了百般讨好，就是百般奉承，还从来没有受到过像李文哲这样不理不睬的漠视。他内心不由的升起一股怒气，还伴有一种失落，本以为强制性把从殷画手中抢来的电视机，会带给桃子天大的惊喜，会让桃子惊呼，会让桃子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李文哲却捷足先登，把本属于他的至高无上的荣耀抢走，反而还对他置之不理。二喜突然想起那天半夜本来能和桃子来一场温柔缠绵，李文哲却模仿猫叫吓他，害他和桃子棒打鸳鸯两分散……
　　桃子一眼就看出了二喜的心事，把他拉到另一间屋子说：“这台电视机是俺送你的，这些年来多亏了你的关照，俺才从深渊爬到山顶，俺一丝一毫的进步都离不开你的帮扶。一台电视机是表达不了俺的心意，眼下这也算是最贵重的礼物，代表着俺对你情有独钟的心意，你可一定要收下……”二喜听到桃子的话，内心是满满的感动，却故作惊诧地问：“桃子，你到底赚了多少钱？你可真够大方的，这可是两千元……”“俺愿意为你倾其所有，给你多少也心甘情愿。”二喜听后一下子就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回想在家里时，殷画对他给桃子买电视大动干戈、不依不饶，吵得家里鸡犬不宁。而桃子却如此善解人意、如此懂他，把跟殷画争得头破血流的电视机大度相送。相比之下，殷画的咄咄逼人、争强好胜，实在让他难以忍受，让他再次感受到与殷画生活了七八年，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桃子再次用通情达理博得了他的刮目相看，博得了他坚守的情有独钟。在他内心更加认定了桃子，他知道只有桃子才能抚平他内心的伤痕，也只有桃子才能给他足够的力量，让他积极向上。二喜没有再多说话，久久的凝视着桃子，用眼睛诉说着依依不舍，心有灵犀。搬起地上的纸箱往家走。
　　当王二喜气喘吁吁地来到家中后，惊喜的大声喊：“画，咱家有电视机了，这下总算是如你所愿了。”殷画瞪大一双眼睛呆呆的望着二喜问：“你说什么？你不是说这电视是桃子给你的钱吗？怎么又突然变成咱家的了？”“桃子家已经安装好电视了，为了感谢俺让她当上村支书，送俺的……”殷画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高兴，反而脸色更加阴沉、冰冷，只有不懂事的儿子因为失而复得的电视机欢蹦乱跳，大喊着：“奥，好，太好了，我家的电视又回来了，我要看动画片……”王二喜诧异地问：“画，你咋还不高兴呢？”“我为什么会高兴呢？人家有本事赚钱，而你却在接受人家施舍，我只觉得心在发烧，脸在发烫，怎么会有心情高兴？这难道不是一种奇耻大辱吗？”“俺这就把电视机给摔了。”王二喜被殷画的质问激怒说：“扔到大街上去，你满意吗？”说着就要搬起电视机摔，儿子伸开双臂趴在了电视机箱子上，使劲摇着头说：“不要，我要看电视，你不能再搬走电视……”王二喜被儿子本能的举动打动，他停住了手，强压满腔的愤怒，柔声说：“你起来，俺把电视机给你安装起来，那样你就可以看动画片了。”儿子站起身，二喜就开始动手安装起来，殷画看到儿子对电视机的依恋，也收住了一触即发的怒火，转身进了卧室，趴在床上伤心的哭起来。她觉得王二喜变了，自从当上乡长之后，他俩的交流就开始变少，有时候一星期都说不上几句话，不是她忙就是他忙，俩人好像活成了两条平行线，一直向前延伸却没有相交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