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出头椽木总先烂(中)
作品名称:富士山の雪 作者:靰鞡草 发布时间:2023-04-16 10:30:45 字数:3126
宋笑貋的眼睛不时瞟着工人夜校的房门,慢慢的把手伸进棉袄里,握住了怀中的二把盒子,开始盘算起来:“要是警察一会儿冲进工人夜校来,六哥遇险,自己就不得不开枪了!只不过有点可惜,子弹少点,就十颗。嘿嘿……十颗就足够了,老子第一枪先干死竟然敢领头来抓六哥的狗汉奸!枪声一响,工人夜校里势必大乱,老子再用八颗子弹掩护六哥从后窗逃走。然后,剩下的一颗子弹就得老子自己留着了。”
各位工友吵吵闹闹的时候,老叔分开义愤填膺的工友们,从墙旮旯快步走到了解耀先面前,低声说道:“湛儿,时间紧迫,你麻溜儿离开这旮沓!”
工友们对自己的爱护之情感动得解耀先热泪盈眶,他感觉自己顷刻之间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警察厅的警察抓“大妖山魈”?不就是高胜寒嘛!解耀先动情的对老叔说道:“老叔,俺不能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警察既然说俺是‘大妖山魈’,那么就让他们来抓俺好了。俺要是一跑,就坐实了俺就是‘大妖山魈’,会连累工人夜校这些个大仁大义的叔叔大爷的。此乃……”
解耀先摇头晃脑的“不义”二字还没说出来,老叔已经抡圆了手,“啪”的一声打了解耀先一记响亮的耳光。老叔怒骂道:“混账东西!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个小瘪犊子看不出来咋的?你要是待在这旮沓逞英雄,工人夜校你这些叔叔大爷们谁能眼睁睁的瞅着你被警察抓走?你这些叔叔大爷们还不得跟警察拼命呀!到那前儿,不光是你个小瘪犊子丧了命,你这些叔叔大爷们得有多少人陪着你掉脑袋呀?还不快走!”
那老七见解耀先不肯走,急得直跺脚:“先生快走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退一步海阔天空,一点也不磕碜!老叔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警察说话就到,再墨迹警察就到了。等警察把后窗户一围,到那前儿想跑都来不及了!”
老叔真的不再墨迹了,洪钟似的声音大喊一声:“王国志、蔡满囤、那老七,你们仨护着先生从后窗逃走,跑得越远越好!其他人跟我在这旮沓缠着警察,拖延工夫!”
“中!”王国志和那老七答应了一声,立刻冲到解耀先身边。一边一个,架住了解耀先的胳膊,不由分说向工人夜校的后窗拖去。张二邋遢已经先行一步,打开了后窗户。
解耀先很为难。就凭王国志和那老七是控制不住他的,可是他又不能暴露出他一身的功夫。解耀先只能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拼命的挣扎着,却无法摆脱王国志和那老七四只铁箍般的手,无可奈何地被拖到后窗边。
解耀先边假门假事的挣扎,边央求王国志和那老七:“王叔,那叔,俺不能走!俺这一走,可就成了不仁不义之徒了!老子曰‘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满洲国是个讲法律的地方,俺就不信警察厅的警察能平白无故的冤枉好人!居然也能干出指鹿为马,草菅人命,祸国殃民,千夫所指的恶事!”
解耀先嘴上央求王国志和那老七,心中却大骂高胜寒,恨不得留下来和他朝个相,杀了这个大汉奸:“他娘的!‘笑面虎’着实可恶!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俺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四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血留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一直躲在墙旮旯的黑影里,全神贯注盯着解耀先的宋笑貋,听解耀先满嘴胡说八道地跟王国志和那老七穷酸,心中不由得好笑。趁着警察狗汉奸包围工人夜校之前,工友们护送解耀先从后窗逃走,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了。宋笑貋也不能在工人夜校里呆下去了。宋笑貋的任务是保护解耀先的安全,在此非常时刻,宋笑貋必须时刻守在解耀先身边。趁着工人夜校里乱作一团,宋笑貋悄悄地尾随了出去。
可是,那个叫做蔡满囤的工友却没护着解耀先撤走。蔡满囤双手掐腰,站在工人夜校地当腰,梗着脖子大叫道:“先生有王国志和那老七他们几个护着就足够了,多我蔡满囤一个不多,少我蔡满囤一个不少!还有没有站着撒尿的敢跟我俩把警察堵在大门外边?”
索三儿一拍胸脯,大叫道:“蔡满囤,就你是爷们儿咋的?我索三儿和你一块堆儿去大门外边挡着警察!谁他妈的要是尿裤兜子了,谁他妈的就让雷给劈死!”
张二邋遢目送王国志和那老七拖着解耀先跳出后窗户,在几个工友簇拥下消失在黑暗之中后,他并没有跟着跳出后窗。这时听蔡满囤叫板,心中不服气,紧随索三儿嚷道:“蔡满囤,你臭嘚瑟啥呀,咋哪儿都显着你呢?还有我张二邋遢呢!咋的,就你蔡满囤彰诚呀?”
“这谁呀?牛十三吹得当当响,啥彰诚不彰诚的,吹牛十三不上税咋的?”工友们转身望去,只见工人夜校的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身穿警察制服,身配警佐警衔的人。这人中等身材,面如冠玉,俊眉朗目。只是背稍驼,栽楞个膀子,左手插在兜里,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拎着左手的白手套不住的摇晃着。这个人的身后站着两个犹如双胞胎兄弟,都是长得獐头鼠目的人。只不过长得黑不出溜,面无表情的人身配三等警监警衔。另外一个脸色白得吓人,要是五更半夜冷不丁遇到了非得吓个半死不可的人身配三等警正的警衔。
蔡满囤说到做到,跨前几步把这些警察挡在房门外。索三儿和张二邋遢毫不示弱,一左一右站在蔡满囤身边。老叔认识打头这个人,这个人正是哈尔滨警察厅特务科特别行动队队长周毅普警佐。老叔咳嗽了一声,正想走向前搭话,却被几个工友一闪身挡在了身后。
周毅普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撇了撇嘴说道:“我先向大家伙儿介绍一下!我左边拉这位是大满洲帝国警务部高级参事官,兼哈尔滨警察厅特派员三等警监余震铎余先生。右边这位是哈尔滨警察厅特务科副科长,三等警正昭仓树仁先生。我呢,大家伙儿可能有认识的,是哈尔滨警察厅特务科特别行动队队长,警佐周毅普!”
周毅普介绍余震铎的时候,他就像没听见,依然眯缝个眼睛站在那里。介绍昭仓树仁的时候,昭仓树仁跨前一步,颔首轻微点头,呈15度倾斜,向工友们行了一个“会釈礼”,中气不足地说道:“我是昭仓树仁,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昭仓太君问大家伙儿好呢!”对于昭仓树仁这种“脚盆鸡”似的客套话,周毅普没有翻译,而是开门见山的接着说道,“余长官和昭仓太君今儿个不辞辛苦到你们这旮沓来,是想认识一下在你们工人夜校教书的穷教书匠战智湛!他人呢?别给脸不要脸,麻溜儿利索儿的出来和余长官、昭仓太君唠会儿嗑。”
蔡满囤双手抄在袖子里,走前一步,嬉皮笑脸,摇头晃脑对周毅普说道:“这位长官说战智湛?唉呀我的妈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个这个啊……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老话讲,好老师教人做人的道理;一般老师教人手艺;不咋地的师傅只能是混酒喝了!这个这个啊……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纷乱,有忠臣。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这个这个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为我师,也是长官之师也。长官对师不敬,岂不这个乱七八糟!”
蔡满囤这一穷拽,工友们都听明白了,蔡满囤这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先生战智湛脱身。可是,蔡满囤当面这么骂警察厅特务科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就不怕被当做“反满抗日分子”抓进笆篱子?没想到蔡满囤平常前儿瞅着窝囊不膪的,到了紧关节要的关头这么硬气。工友们无不为蔡满囤捏了一把汗,生怕那个狗汉奸周队长一怒之下抓走蔡满囤。
蔡满囤这么穷拽,昭仓树仁那是鸭子听雷,半句也没听懂。他瞅了瞅余震铎,想让余震铎帮着翻译一下这位满洲工人的宏篇大论,却见余震铎还是一脸的木然,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昭仓树仁猛地想起来,余震铎的日语和他的汉语一样糟糕,不免有些气馁。昭仓树仁心里边却暗暗的对蔡满囤滔滔不绝的话感到诧异:“满洲一个小小的工人,居然如此博学多才,出口成章,和周队长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他说的是什么呢?在赞颂‘王道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