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我本钟情（三）

第三章：梦里梦外

飞机冲上蓝天的时候，子航的眼里就只有翻涌的云海，让他觉得很是单调乏味，便想小睡一会儿。昨晚，他几乎一宿没睡。从文慧的家里回来，纷乱的思绪，就在脑海里翻腾，搞得他心绪也很纷乱，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现在，他觉得眼珠酸涩涩地疼，不觉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他不是坐在飞机上，而是坐在一间教室的座位里。老师在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说：“李子航，你的语文成绩太差了，我给你找位小先生帮帮你吧。”
他抬起头，就看见一位女孩子站在面前。
老师说：“沈秀蕾，从今天开始，你跟李子航做同桌吧。子航的理化很优秀，你们俩在一起，正好可以互补。我希望，明年的中考，你们俩都能取得好成绩，成为我教师生涯中一个骄傲的记忆。”
子航有些不屑地望着沈秀蕾：一身略显肥大的湖蓝色校服，不但没有遮掩住她原本修美的身段，反而更显身材的空灵妩媚；一张圆圆的脸上，秀气挺直的鼻梁下，是樱桃一样艳红的嘴唇。尤其是那双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双双的眼皮儿，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静如秋水的眼眸，就闪现出一抹温润而又动人的光波。
子航在心里不得不承认，秀蕾给他第一眼的印象，是清凉而温柔的，像一泓涟漪荡漾的春水。但老师说她的语文水平很棒，这一点他却不敢苟同。
在此之前，每学期的期中期末考，同年级的成绩榜单上，他从未注意过这个名字。不像自己，理化成绩总是占据榜单之首，那是一种很牛的感觉。现在，对于这个刚刚从别的班级转过来的女生，子航不知道，是不是真如老师所说的那样：秀外慧中。
但不管怎么样，这样一个女孩子朝夕坐在自己的身边，还不是一件糟糕的事，起码很养眼的。这样一想，最初对她的那份不屑的情绪，无形中又淡化了几分。
那会儿，子航是坐在北排，靠着教室的北墙，里边的同学要出去的话，外边座位的同学，必须要站起身，给他让地方才行。子航原本就是坐在里边的，现在他却嘴角微微一翘，带了点嬉皮的意味站起身来说：“很荣幸，能跟一位文艺女青年做邻居，为了表示我的欢迎之意，这两个座位由你选，你喜欢坐里边还是外边？”
这话在教室里引起一阵小小的微笑的浪潮。
沈秀蕾却大大方方地将书包放到外面课桌的抽屉里，说：“先到者为尊，我还是坐在外面吧。”
说完，就不卑不亢地坐了下去。
子航站在课桌与课桌之间的通道上，却进不了位子。不觉弯下腰来，凑到秀蕾的眼前说：“沈秀蕾同学，既然你要坐到外面，那么请抬一下你高贵的屁股，让我先进去，可以吗？”
话音一落，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有人在起哄：“哈哈，第一次听到屁股是高贵的啊，哈哈……”
子航油腔滑调地说：“这么漂亮的人，屁股当让也应该是高贵的嘛！”他的话，引起了一阵更大的笑浪。
沈秀蕾脸色红红的地站起身来，只是瞪视着子航的眼睛，白眼球明显多于黑眼球了。
以后的日子，子航多了一件事，他喜欢趴在课桌上，侧脸望着秀蕾，久久地凝望。秀蕾的侧脸很好看，曲线柔美，肌肤莹润，还带着淡淡的成熟的苹果色，看得久了，很想咬……子航这样想时，秀蕾刚好转过脸来，对着他金刚怒目。
子航就笑，嬉皮地说：“把眼睛放正了，这样时间长了就成斜眼了！”
秀蕾抓起钢笔，作势欲打，却不防将一串墨水甩到子航的脸上，仿佛是一串省略号。
“哎哟！”子航吃惊地叫了一声。
秀蕾却扑哧一声笑起来了。
子航伸手一抹，抹到一手的蓝墨水，不觉气急败坏地大叫：“哎，你干嘛？”
这一声，让正在自习的同学，都闻声抬起头来。
“先生，您的咖啡！”
子航睁开眼睛，看见一位漂亮的空姐，正微笑着把一杯咖啡递到身边的旅客手里。
子航定了定神，一边回思刚刚的情形，心神有了片刻的犹豫，那样纯真亮丽的年华，就像春日晴空里的阳光，绚烂的耀人眼目。
只可惜，这无忧的岁月，永远定格在十五岁的天空里了……
“先生们，女士们，本架飞机已完全停稳，请您从前登机门下飞机，谢谢！”空姐悦耳的声音，像一股清流，将他内心的惶惑，暂时漂洗干净了……

鑫都大酒店是南通市最豪华的酒店之一。
子航下了飞机，刚好是上午十点。他的下属就开车直接将他送到鑫都早已预订好的房间里。子航洗了澡，之后就跟甲方约好在鑫都大酒店见面。
十五分钟后，甲方的负责人就已驱车赶到了。
那个人姓李，早在签订工程合同的时候，彼此就见过面。当时，在谈判的酒桌上，那个人还拍着子航的肩膀，亲热地说：“李总，你姓李，我也姓李，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啊！”
可是，这次因为工程造假的问题，这位负责人的态度显得很气愤。两个人在包间里分宾主落座后，他就开始指责子航，说他们公司弄虚作假，没有诚信。
子航忍耐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座位的臂托上，坦荡的眼神定定地望着对方。等到那人说的口干舌燥了，他将一杯水轻轻地推过去。那人一愣，子航脸上现出一抹近乎天真的微笑，示意他喝水。
那人有了片刻的无措，顺从地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愣愣地看着子航。
子航很绅士地伸平手掌，真诚地望着他，道：“贵方对我公司还有什么意见尽管开口提出来。”
那人冷着脸子道：“这些还不够严重吗？”
子航点点头说：“嗯，是很严重。做为施工方，出现这样的事，真的很丢脸的。而主要的责任是我，是我对下属失察造成的。对于园林工程来说，的确有很多可以弄虚作假的方式方法。但一个集团公司假如只靠弄虚作假、坑蒙拐骗为盈利的手段，我想，这个公司一定不会走远，对吧？所以，我在初创公司伊始，就提倡以诚信为理念，以质量为保证，来开展业务的。我的森美公司组建已经五年多了，现在正朝着做大做强的方向发展。这次的事件，纯属负责此项工程的项目经理的个人行为。当我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就将他解聘了。我这次来，一是对贵方造成的损失抱以真诚的歉意，二是想跟贵方商谈一下妥善解决的办法。至于造成的经济损失，我公司会负责全额包赔，你看如何？”
甲方的负责人看着子航那双流露真诚的眼睛，紧蹙的眉头不觉平复下来，微笑着说：“没想到李总如此有诚意，我们也无意刁难，只要你们能够将工程保质保量地完成，我们自然会履行合同约定的。”
“谢谢！”子航再次露出蔼然的笑容说：“那我们喝点东西吧，可以边喝边谈的！”

结束与甲方代表的会谈，已经下午一点多钟了。子航感觉的有些倦怠，一边打电话订机票，一边来到里套间的大床上躺下来，将身体安置在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掠过一个念头：不知家栋找到秀蕾没有？极度的倦意，很快就让他沉沉睡去。
睡梦里，他竟然又一次来到那个美丽晶莹却寒冷砭骨的冰雪世界。在颤栗的萧瑟里，子航再次看到了那根被父亲插到冰层里的那根肋骨，那根取自他的身体的带血的肋骨。
而胸部又在隐隐地疼痛了，他伸出手，想把那根肋骨拔出来，放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没想到，那根肋骨忽然噌噌地长高了，并且迅速开枝散叶，长成了一棵繁茂的大树，树冠上还结出一朵硕大的花苞。正在子航惊讶之际，那朵花苞竟缓缓地绽开，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儿，对着他甜甜地微笑着。
子航定睛一看，那居然是韶年的沈秀蕾。
“秀蕾，真的是你吗？这些年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那棵树发出一阵吱嘎嘎的响声之后，就幻化成秀蕾柔软修美的骨骼四肢。她双臂抱肩，瑟瑟地打着冷战，一边左右巡视，一边问道：“子航，这是哪里啊？好冷啊！”
子航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感受到一股温柔的暖意，轻声说：“这样会不会暖和一点啊？”
秀蕾蜷缩在他的怀抱里，用力点点头，说：“嗯，暖和多了。”一边仰起脸来，望着子航说：“谢谢你！”
子航陶醉般嗅着她的发香，说：“秀蕾，好奇怪啊，我觉得胸部也不疼了。”
“是真的吗？”
“嗯！”子航更紧地抱住她说：“秀蕾，只要我们两个不分开，我们身上的毛病就会不药而愈的。”
话刚说完，忽然吹起一股狂风，将两个人一下子分开了。
秀蕾大声呼叫着：“子航，别离开我！”
子航大声回应着，一边伸手，欲想抓住她。可是，风势实在太猛烈了，卷裹着秀蕾，像一片轻飘飘的枯叶，向寒冰的森林里呼啸而去。
“秀蕾……”子航绝望地大喊，然后就被自己可怖的呼喊惊醒。睁开眼睛，发现出了一头的冷汗。他躺在那里半天没动弹，只是暗暗追思着刚刚那个梦。想起梦中秀蕾的样子，不觉心里自问：为什么老是想到秀蕾？十三年了，相隔了长长的十三年的时光距离，为什么她少年的样子总是在心头萦回？这是爱吗？自己还有爱的能力吗？
然而，对于这些疑问，他的心中是没有答案的。想着，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给林家栋打了个电话：“家栋，找到秀蕾了吗？”
“嗯，李总，在咱们海北市，二十八岁的叫沈秀蕾这个名字的女性，共有十二位。其中已成家的有八位，单身的四位。就是不知道你要找的是哪位？”
“有照片吗？”
“没有！”
“好吧，我明天就回去了，回去再说！”
挂断电话，子航坐起身，立刻肋下传来强烈的痛感，让他哎哟一声，仰面跌了下去。他抬手轻揉自己的胸部，慢慢地重新坐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像一只涸辙之鱼，大张着嘴巴，费力地喘息着，一边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手忙脚乱地找到一只药瓶，拧开瓶盖，倒出几粒止痛药，填进嘴里，拿起水杯送了下去，然后像一条虾米，佝偻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十几分钟过后，止痛药开始发挥作用，胸痛明显减轻。子航下了床，去卫生间洗漱了，出来时，才发觉五月那几乎有些炙热的太阳，已经偏西，正将一缕微弱的橘黄色的光辉，斜斜地打在窗户旁边那一面雪白的墙壁上。
他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叫了晚餐。之后，开始收拾归程的行囊。那时候，他恍惚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窈窕妩媚，就站在他的身边，竟是在文慧生日晚宴上见到的那个叫秀蕾的女子。子航猛然住了手，定睛细看时，却只见一缕金红色的晚霞，斑驳地映进眼眸中……干嘛又想起她了呢？子航摇摇头，仿佛要把心中的杂念一起摇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