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那年地震>第四章 执事闹

第四章 执事闹

作品名称:那年地震      作者:果猿      发布时间:2023-03-12 07:58:03      字数:4062

  
  萍儿从小儿子的手里缴了奶糖,给他剥糖纸。相武转身嘎嘎地笑着,来到秦相文坐的桌边。老虎起身给秦相武让座,秦相武毫不客气地坐在老虎的位子上,面西而坐。他的旁边,和他坐一条长凳的是聋子秦国祥,从部队复员有十多年了。他不是天生的聋子,就因为喜马拉雅雪山的寒冷连耳膜都冻僵了,等开炮的命令下来,秦国祥便冲上去往炮膛里推进愤怒的炮弹。随着隆隆巨响,炮弹飞向喜马拉雅山的另一边,秦国祥耳膜却被震裂了,从此他便聋了。不过秦国祥自感比战友橡皮腿要幸运多了。
  橡皮腿住在镇上,走路时双拐架着两条橡皮腿嘎吱嘎吱地响。他们在凯旋回来时冻僵了腿,宿营时帐篷搭建在背风的岩石旁,战士们从厚厚的雪地里,捡拾些冒出雪面的干树枝、枯木,架起一堆篝火取暖。秦国祥和其它战士穿着军大衣裹着棉被围着篝火耐心地烤火,只有橡皮腿脾气急躁,嫌这样取暖缓慢,就直接把僵硬的大腿架在火焰上烤。连队卫生员制止不住他,结果他是很快暖和了,但把肌肉烤溶了。等到回到部队驻地,两腿已经高度腐烂,只能高位截肢,安装了橡皮假腿。他也因此成了英雄,国家发着工资,还从监狱里找了一女囚,和橡皮腿结了婚免掉刑罚。
  橡皮腿脾气不好,很易暴躁,那时他就拉住老婆打,不松手地打,于是镇上经常听到一个女人喊救命的狼嚎。而夜幕降临后,就听到那女人举着拐杖敲打橡皮腿的声音。橡皮腿卸了一双假腿,用臀撑着身体坐着,像装满粮食的麻袋杵在炕上,挪不动逃不掉,任由老婆围着啵啵地用他的拐杖,敲打在他的虎背上,他也不怕疼。就这样日子也过得很快,两口子已经有三个愣头愣脑的儿子了。
  秦相武左手边面北坐的是秦世蒙。他是龙王嘴的大儿子,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高大粗壮的身躯是村里头号硬汉,不过打起针来也很温柔细腻。他的旁边坐着大队的拖拉机手黄胜。小伙子中等个头,敏捷机灵,不管给谁家帮了忙,人家感谢他以礼物,他只收茶叶。平时喝着浓茶,一口年轻的牙齿裹着厚厚的茶锈,黑又亮的。秦相武的对面坐着两个小伙,个高点的是秦建社,一副书生清瘦的样子,清秀分明的棱角有着不堪负重的脆弱。个矮点的是结巴秦如鲜。秦如鲜不但结巴,还流口水,猪尾巴吃了二十八年,可结巴起来嘴角就悄然出溜出一绺长涎,挂在歪到左脸的嘴角,无意地恶心人。面南坐着是队长秦相文,硬朗俊逸的中年农民。他的旁边是白胖白胖的小伙子秦时越。
  另一桌上,副队长肉蛋和龙王嘴、虎子爸等村里的长辈在聊天喝酒。肉蛋是他的绰号,大名嘛别人都选择性忘记,只看他矮胖敦实的身材,像队里那头犟牛的胖鼓鼓的蛋蛋,所以大家都叫他肉蛋。只有锉猴独自在远处的吸风灶前烧火,大锅里在蒸馍。锅上摞着两个和锅沿一样大的草圈,经箅(bi)上摆放揉好的面团,草圈上盖着锅盖,用旧粮食口袋把锅盖四周围着焗住蒸汽,如此一锅就可以很快地蒸好多馍。伙夫身上扑着一层麦秸烟灰,生活就只给实在的人这样化妆。他是独龟子。
  草圈是用剥皮的麦杆编成,摞上锅沿后,锅就更深了,可以在锅里多摞几层径箅(bi),多蒸几径箅(bi)馍。径箅(bi)是用纳鞋底的麻绳把指半宽的木板捆在加固木条上,成板状,然后锯成圆盘,直径比锅的内径小些,这样就是径箅(bi)了。它密且透气,农家人蒸馍熘馍都用到,是农家灶房必备的器具。草圈和径箅(bi)组合在一起,就是笼屉了。
  关中人把性格内向、不善交友、干活没帮手、闲时喜独处的人叫独龟子。像金龟子的蛹,把自己裹在泥蛋里。
  秦相武还没坐下,就听到邻桌的虎子爸在说地震的事。他声音压得低沉,字吐得慢,音拖得长,像新闻联播里的讣告,把一桌人的脑袋都揪在他的隆重里,好像重复着他和小毛妈说的话,模样神秘,秦相武稍瞅一眼就想笑。
  另一张桌了摆了餐点餐具,空着没人入座。相武知道那是留给那帮摞跤的少年们的。他们可是不知累是啥玩意的勤快小执事。
  秦相武坐下,看到秦如鲜把一只蒸馍瓣成两瓣,把一瓣馕(nang)进嘴里,就拿秦如鲜开涮了。“喏,喏,鲜兄弟,啥时咱也娶个媳妇啊。”他学着结巴的口气说。“赶紧娶媳妇吧,到时地震了,俺兄弟还不知道媳妇是啥滋味呢,就没了,多可惜啊!”又嘿嘿笑着说。
  关中口语里把东西硬塞进去就用馕(nang)字。
  “我没你那本事,自己能娈(luan)一个老婆。”秦如鲜斜眼瞧着秦相武说。
  关中口语里把没有媒人介绍,自己给自己找到另一半叫娈个老婆(丈夫),看来自由恋爱已在中华文化里存在几千年了。不过,和规矩传统的媒约之言相较,娈个伴侣是鲜有的传奇,比东家长西家短更频繁地成为乡邻的谈资。有时,关中口语里把找伙伴儿去干某事就叫娈伙。用关中口语写《水浒传》里王伦思讨的那句,应该是这样:我娈伙了杜迁上梁山。
  相武被怼得尴尬,睁大眼愣在那里。
  “喝,喝酒,震死你了,知道或不知道不一样嘛。”秦如鲜几乎噎住,艰难地咽下口中食物才说。说着倒了一杯酒,递给秦相武,以化解给相武造成的尴尬。秦相武端起酒杯,吱溜一口吸到肚子里,嗓子竟没有受到一点刺激。
  “俺结沟子兄弟就是好。”秦相武喝了一盅酒,似感谢秦如鲜地说。说时还不忘记揭秦如鲜的短。
  揭短就是说别人身体的缺陷,或不光彩的事。瞧,结巴在关中人的口语里,都成结沟子了,吃饭说话的地方竟然如排泄的出口,够脏的了。
  “少瓤我,把我当耍笏(hu)子,你要不是比我大,我跟你翻脸。”秦如鲜结巴着说。
  耍笏(hu)子是关中口语,是玩具的意思。其大致来源就是像戏曲里大臣朝见皇帝时,手里拿着的笏(hu)板,竹板而已,相比象牙或玉做的真笏(hu)板,贱得像玩具。
  这时,新郎驴驹端着一个盛满土豆丝的搪瓷盆,摇晃着走来,那罗圈的腿就像他在小学打铃时摇弯的钟绳。老虎就冲他说:“先给这桌加菜,这桌可是给你迎亲的。”
  驴驹就把搪瓷盆伸到秦建社的身旁,秦建社站起来,拿起盆里的大勺,在盆里用勺点戳着说:“端好,端好,今天给大家先当好执事,明天大家给你当好执事。”说完,舀了一勺菜,盛在桌上的盘里。
  秦相武看了驴驹一眼,脏乎乎的驴驹有点不自在。秦相武就说:“你到河里好好涮涮,明天就要娶新娘了,身子脏得像个黑人。”
  驴驹说:“不急,一会去。”就端着菜盆去另一桌了。
  执事就是红白喜事来帮忙的人,由执事头负责安排活儿,负责宴席上每道程序的执行,让宴席办得井然有序。执事头一般由村里人缘好的长辈担当。
  老虎回头,朝案板方向看,看和蓉蓉拿筷子来没有。只见和蓉蓉正在堊(e)水里洗筷子,就催促她:“刻忙歇!”
  和蓉蓉不耐烦地回他一句:“喊叫啥,来了!”
  和蓉蓉拿着一把筷子走到桌边,分出一双给秦相武,然后举着一把筷子,向其它两桌人晃着,喊:“谁少?”她留着齐耳的短发,圆圆的脸,鼓鼓的胸,娇小却丰满。她是大队小学的民办语文教师。
  老虎就凑过来,“我少。”他说着,也不伸手拿筷子,却侧着身子往和蓉蓉怀里挤,想挤扁弹性的高耸,挤在两团温柔里。这种粗俗的玩笑在农村很平常,就图一乐。和蓉蓉早已觉察老虎的意图,她用拿着的那把筷子,横两人身体之间,让老虎不敢靠近,然后又拿筷子使劲地戳到老虎的肋间。无肉剩皮的老虎被戳得疼痛难忍,岔了气,蹲在地上。和蓉蓉咧嘴大笑,扭头便往正房跑。飞扬的短发在脑后展开,像只扑花的黑蝴蝶,翩翩而去。她慌忙而逃,却撞在灶头牛老三的怀里。
  牛老三是大厨子,年轻时在西安省——老年人都把西安叫省,这大概源于元朝废郡县制,采用省县制,且蒙人都住在大城市里,汉人心有不甘,对省的称畏——给民国大员当厨子。后来因为两只小腿上长出鱼鳞廯,大员觉得这样的厨子做饭会让他恶心,给了几块大洋,把他打发回家了。牛老三回家就准备把鱼鳞癣治好,再去西安。他中药吃了几大筐,几个银元用光了,就向邻里乡亲借钱买药吃,却总不见效,倒是邻里乡亲见了他,像见了瘟神一样躲,只怕他张口借钱。没钱的牛老三不知从哪里弄来偏方,坚持吃。
  夏初。灞河边的小水潭里游动着黑压压的小蝌蚪,牛老三拿一搪瓷脸盆,招呼一帮少年,到河边抓蝌蚪。开始是秦相武、秦世蒙那帮少年,再后来就是驴驹、秦如鲜那帮少年,近几年换成小毛、虎子和尿平这帮少年。少年们赤脚站在水潭里,双手在小水潭里掬,连泥带小蝌蚪掬到脸盆里,掬满半盆。牛老三就端着半盆蝌蚪,走到灞河的深水里。他站在河流中间,流动的河水掀着他小腿上的鱼鳞,明晃晃地翕动,如果不看膝盖上部,那小腿就是两条跃过龙门后入水的鲤鱼。几个少年围在他的周围看着他。牛老三把脸盆稍顷,盆沿贴着水面,小心地给搪瓷脸盆盛满水。随后一只手抱着脸盆,另一只手搅动盆里的蝌蚪,淘洗着蝌蚪。再后,他用手挡着盆沿,顷斜脸盆,滗(bi)掉脏水,再重复盛水淘洗蝌蚪,直到淘洗得蝌蚪个个黑亮光滑。再滗(bi)干盆里的水,把盆送到张开的嘴边,一帮少年就看到盆里的蝌蚪扭动着小尾巴,浩浩荡荡地游到牛老三的喉咙里。就见他肚皮也立马鼓起,像脸盆扣在上面。少年们拉长脸皮,憋着不敢出气,满脸写的都是苦相。可牛老三没有一点感觉。就这样,少年换了三茬,牛老三的鱼鳞癣没有见好,倒是那片片的鱼鳞更硬了,像鱼鳍一样硬,从此他再也不做他的厨师梦了。不过,他现在是队里的饲养员,也算是家畜的大厨,逢到谁家有红白喜事,他就当仁不让地操起旧手艺,也算圆了他的梦想。
  今晚是主要是招待明天婚礼帮忙的乡亲们的,也就是招待执事们的,还要准备明天婚宴用的食材。菜要洗净切好,馍要蒸好备用,肉也切好焯好,大厨也是比婚宴还要忙的。至于招待明天婚礼帮忙的乡亲,倒是简单的多了。牛老三炒了一大锅土豆丝,驴驹妈烧了一大锅米汤,和蓉蓉帮着蒸一大锅馍,就这三样,就是大家的晚饭。当然,男人们少不了喝酒。
  牛老三忙活完,就和豁豁在大瓦房里喝酒。
  酒喝得微醺,他就端着一大搪瓷杯酽茶,到院中和大家谝会。他仄楞仰扮地走着,正往秦相文这边走来,却被和蓉蓉撞了满怀。茶水泼在和蓉蓉的胸上,牛老三也不问烫着没有,只是喊:“我的茶。”
  几张桌子的人都笑了。
  和蓉蓉跑到屋檐下灯光的暗处,用手拍打着胸脯,几星茶水花从衣服上飞出。她站在那里,看老虎有没有伤着,她害怕那一把筷子像钝刀捅伤老虎。老虎这时气也顺了,腰也不疼了,站起来像没事人一样。和蓉蓉悬着的心放下来,就冲他喊:“你能吃,怪不得什摞阁子也不让你抬,还是让你抬柜子吧,压死你。”她嘲笑道。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