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八路去1

　　一
　　桂春和大鹏、占豪回到村里，就一直打不起精神。他想挑头，带领村里年轻人报仇抗日。没想到，一开始就闹了个笑话。当时，苗雨成无论如何是救了自己的，连声谢谢都没有说。从这一点看，自己格局不够，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没有资格教训苗雨成。同时，又感觉当时亮明观点更好，光明磊落。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他反复思考，越想越后怕，要是三个人被鬼子包了饺子，怎么向村里、向三个家庭交代？他一下子认识到了自己的盲目，自己的轻敌，自己的缺点和错误。显然，自恃一身武艺报仇是行不通的。
　　知耻而后勇，一个人走向成熟的标志大概就是能够承认自己的不足，认识到自己的缺点和错误。
　　一晃就是十来天。杨树丰倒是有些高兴。桂春同她结婚已经近两年了，桂春从来没有表现这样好过。男权主义、封建思想在这个农村小地主少爷的心理根深蒂固。但是，这几天的表现判若两人。表现得异乎寻常的乖巧和温柔，经常抚摸着妻子无限亲昵，缠绵悱恻。这倒是让杨氏有些不适应，有些担心，事出无常必有妖，不正常了就令人疑惑。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杨氏依偎似乎嗫嚅地说。
　　“想让我走吗？”
　　“不想。”
　　“那，我就不走了。”
　　杨氏颤抖了一下，无不担心地小心道：“生意不学了？”
　　“不学了，命都没了，学了有什么用。”桂春表情冷峻，平静地说：“我要当八路去。庆勇他们现在驻扎在哪里？”
　　杨氏的眼泪扑簌簌流了出来。她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男人们要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了。
　　杨氏默默地看着丈夫，她知道当兵意味着什么。于是，问道：“想好了？”
　　“想好了，我已经给北京写信了。不管爷爷是否同意，我都要去。杀父之仇得报。桂祥父女那么老实本分，我们还能怎么忍受？鬼子得杀，刘二阎王这样的汉奸得杀！”
　　“庆勇在哪里我不知道，部队没有准地方，打游击，不固定的。你可以去到刘屯找大姐打听凤桐大哥，他在游击政府里，知道部队，庆勇就是投奔他去的。说起来，他应该知道你的。”杨树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另外，听说桂林在国民什么团里当兵。”
　　“十团是干啥的，大家都清楚。他们根本不是抗日，他们搜刮民财，暗地里还勾结鬼子。不过，他和苗大
　　头还是救了我们三个，我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桂春不清楚这八路军到底是什么样的军队，但是，听说是不拿老百姓东西，纪律严明。既然凭自己力量不能报仇，就要加入抗日的队伍。他知道，这是命运的选择。当他从日本鬼子的刺刀下意外地活下来后，就想明白了，或者说是大槐树的仙气传给了他，他不是原来的他了。不管是自己学习的武术，还是大槐树赐给的超人力量和智慧，不能埋没在账房里，要用到抗日战场上去。
　　二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外面有一阵骚动。鬼子又来了？
　　武四从外面进来。说来了一支队伍，和别的军队不一样，穿的破，对人客气，买粮食给钱，还给挑水、扫院子。正在武四讲故事的时候，两个士兵进来了。
　　“大哥，我们是八路军，征集粮食，我们按照市价收。大哥，八路军是共产党的队伍，为老百姓办事，是打鬼子的队伍。”
　　一直听庆勇说八路军多么好，现在要见识见识的。后来桂春才知道，这是八路军向冀中平原的抗日挺进队。
　　“买粮食和屋里的人说吧！”桂春指着屋内说。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班长、排长模样的小军官，命令战士说：“不许进，有女人。”
　　杨树丰和婆婆刘氏在屋里听到，感激又好笑。心想：“有女人。多少兵都是拿着枪追女人！这样的兵，还真少见。”
　　“大娘，我们买100斤米，10斤咸菜。”小军官站在门口说。
　　“我们家有粮食，你们不用拿钱。”婆婆刘氏有些小心地说。她从心里已经被这支军队的素质征服了，多少年来，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军队。手里拿着枪的人，啥时候这样客气的和老百姓说过话。
　　杨树丰震撼了。情不自禁地对丈夫说：“这些当兵的，还真从来没有见过。”
　　桂春微微一笑，慢慢地自言自语道：“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八路军得民心，得天下啊！”
　　“武四，扛100斤米送出去。”
　　不一会儿，武四回来了。说八路军有个官说不能要群众东西，非要给钱，还说要见见您。“这是长官。”武四向身后一指介绍说。
　　当桂春和来人四目相对，双方都诧异地笑了。来人爽朗地说道：“我们是有缘人啊！”
　　“我说看着你的家人有些眼熟呢？他就是赶马车的人。”来人微笑着指着武四说。
　　来人身材魁梧，眉清目秀，威武中透着儒雅，威严中透着云淡风轻的善意和蔼。身着旧军装，却干净利索；面容清瘦，但刚劲挺拔。桂春看看来者，感慨地说：“您太像我师傅了，当时，没有细问清楚。”
　　“你师傅是谁？”
　　“县城华昌拳馆谢子健。”
　　“哈哈，世界真小。我是他的堂弟谢子诚，八路军冀南军区武罗抗日挺进队队长，谢谢你出手相救！这些日子，你这个侠肝义胆、又出手不凡的年轻人，一直在我眼前晃悠，一直想怎么能再见到你。你的枪法很准，子健可是不会玩枪啊！”
　　“师傅没有教枪法，师傅说拳脚重要，但是，让我们要紧跟形势，一定要会用枪。我出徒后，爷爷为我出门防身，给了我买一只手枪，听说是光顾北京药铺和绸缎庄的客户联系购买的。没想到，用上了。”
　　“其实，我们是世交，只是没有见过面。你学习拳脚的时候，我已经军校毕业到部队了。”
　　“我知道一些。谢老爷的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武罗县大人小孩都知道的。”
　　“你相信吗？”
　　“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谁都会信的。”
　　三
　　谢子诚在武罗县城上学的时候，一帮男生到城隍庙玩耍，其中一个说：“你看城隍爷和城隍奶奶都是新被子、新褥子，他们两尊泥胎像又不睡觉，可惜了。谁敢在里面睡觉啊？”
　　大家面面相觑，这时，谢子诚慢慢说：“我敢。”
　　晚上，谢子诚真的睡在了城隍爷和城隍奶奶的房间。外面的男同学把门锁上，等着看热闹。
　　第二天早晨，守候在门口的男孩子都围着说：“晚上城隍爷和城隍奶奶说什么了？”
　　谢子诚好整以暇，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城隍奶奶说，有生人进！”城隍爷对城隍奶奶说：“不要打搅谢老爷，我们就蹲在墙角，凑合一晚上吧！”
　　众人都疑惑地问：“真的？……看看谁还敢睡？”
　　这时候，旁边的小个子苗雨成站出来说，今晚，我睡一晚上看看。
　　“苗矬子，你这小个子，城隍爷能答应吗？别把你打出来啊！”众人取笑着说。
　　晚上，苗雨成在一帮男同学的簇拥下进了城隍庙，大家把门锁上，站在外面，等着看热闹。半夜里，苗矬子从里面呲牙呲牙地喊着，一边喊，一边敲门往外逃。
　　出来后，仍然面如土色，心神不定。大家问：“城隍爷说什么了？”
　　城隍爷说：“谢老爷在这里住一宿就算了，你一个中民也敢在这里撒野？打出去！”他呼呼地喘着大气，慌慌张张地说。旁边听的同学都惊恐万状。故事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在武罗县传开了。
　　其实，这苗雨成也是有故事的人。他上私塾的时候，喜欢玩弹弓子，每次就放到村口的土地庙的泥胎像后，说：“土地爷，你给我看好了，别让那些小伙伴给我拿走啊！丢了，我可不饶你啊！”不知道怎么，弹弓子丢了。苗雨成就用一截秫秸，一劈两半，夹在了土地爷的脖子上，说：“让你给我看着，你不操心，我让你戴夹板！”
　　私塾的老师每天做噩梦，梦见土地爷说：“你的学生给我戴夹了，快来救我！”老师半信半疑，就去了土地庙，果然看到了半截秫秸做的夹板。老师断言：“此人将来必不是一般人！”就这样，苗雨成这个小个子也就在村里、乡里传开了。
　　当城隍庙的故事传开后，人们又开始说了，谢子诚将来一定比苗雨成官大，苗雨成只不过是个比村官大一点的头目，能够管住土地爷，而谢子城至少要超过七品的县太爷的。
　　四
　　谢子诚听着桂春有板有眼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哈哈大笑！“好，好！有这个传说，等于做了现成的招兵广告。你有槐树精保佑成仙，我有城隍爷点化得道，这号召力就不用说了，我们的八路军还愁不发展壮大吗？”
　　桂春接着说：“我们的爷爷都是好朋友，我还是光亭爷爷介绍学习拳脚的。小时候，光亭爷爷见到我体弱多病，就和爷爷说让我学习拳脚，强身健体，有男子汉的气派。快屋里座，我又好多话要说哩！”桂春赶紧让武四倒茶。
　　“秀亭大叔好眼界啊！把你这个柔弱多病的孩子培养成了一条硬汉子。”
　　“也是师傅的功劳。”
　　桂春像碰上了久别的知音，把多日来的苦闷一下倾诉出来，他向谢子城诉说了父亲被炸、桂祥被杀、杀掉两个鬼子情况，诉说了自己弃商从军当八路想法。
　　谢子城向桂春讲了国家形势，共产党、八路军的政治主张，武罗县日军、汉奸、国民党、八路军等敌我双方情况。最后语重心长地说：“当前我们主要的任务是宣传发动群众，壮大我们的力量，县里建立县大队，各区建立区小队，各个村要有抗日代表要建自卫队，一句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定能打败鬼子，把鬼子消灭掉，把他们赶回老家去。”
　　“谢大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建立逍遥村自卫队。我现在手上有两杆大枪。不过，前几天露丑了。如果不是苗大头相救，恐怕要没命了。”
　　“考虑不周全，这是行动的不足。但是，勇气可嘉。另外，还有谋略的成分，引蛇出洞。要有自信啊！”谢子诚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知道我们武罗县城驻扎多少鬼子吗？苗庄炮楼驻扎多少鬼子吗？”谢子诚直视着桂春问。
　　“不知道。”
　　“县城只有100多人，其他都是伪军。另外，苗庄炮楼只有十几个人，他们的主要任务说搜集我们的经济情报。”谢子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么少的人，就想统治我们一个县。我们要组织起来，团结一切反对鬼子的人，就一定能胜利。苗雨成放空枪，几十个伪军帮助日本人抓你，要是他们都抗日，鬼子还能呆在我们武罗县吗？”
　　桂春瞪着眼睛，仔细地听，不住地点头。说道：“我们该怎么做？”
　　“你手下这些坚持抗日的就是村自卫队，要组织起来，行动起来。另外，你有更重要的任务，组建你们区小队。队长是你的熟人，你担任副队长，你们组建武罗县第五区抗日小队。”
　　“我的熟人，谁啊？”
　　谢子诚说：“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武四进来准备上酒菜。谢子诚说：“你现在是八路军的人了，我们就不要搞特殊，私下喝酒吃肉了。听我命令，走，先到八路军的队伍里体验一下。”
　　桂春感到很新鲜、很舒畅，他示意武四一起去。
　　大槐树下，一群战士穿着破旧的军装，精神饱满，队列整齐，高唱着嘹亮的《大刀进行曲》，调子不准，但声音高亢，响彻半个村庄。
　　《大刀进行曲》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爱国的同胞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
　　看准那敌人
　　把它消灭把它消灭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爱国的同胞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
　　看准那敌人
　　把它消灭把它消灭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杀
　　谢子诚和战士们一起吃窝窝头就咸菜。桂春和武四跟着吃，他被官兵平等的氛围感动了，被战士们乐观向上的情绪感动了。
　　谢子诚向桂春介绍了挺进队指导员贾献进，一个南方口音的中年人。
　　最后，谢子诚对桂春说：“把村里的年轻人发动起来，团结起来，拉到八路军的队伍里来，组建第五区小队。你不是纳闷队长是谁吗？告诉你吧，就是贾凤桐，你们也是世交了，当然，抗日是民族大业，不需要靠世交。我想，你们一定能配合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们说话的时候，被远处的一幕吸引了，谢子城凝神静气的看着。
　　五
　　“八路叔叔，我看看你的枪。”不到15岁的桂东看着吃饭的八路蘑菇着。
　　“只能看。”
　　“我们家有咸菜，后面院里有一大缸里。我拿去啊。”桂东跑到后院捞了几个红萝卜拿过来。“八路叔叔，给您。”
　　“连长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旁边的一个小战士提醒着。
　　“这不是针线，这是小朋友给的。”
　　“不是拿的，是我给的。我也给你们啊。”桂东激灵地说着，又跑到后院取了好多咸菜。
　　老战士说：“小朋友给的，吃吧，吃了，我们好保卫群众，打鬼子。”
　　“我能和你们一起打鬼子吗？”桂东抚摸着比他还高的步枪，小心地说。
　　“这得问连长。我可以引荐。”
　　“你可得给我说好话。我给连长拿咸菜去吧！”
　　“老战士摇摇头，哼哼着，那样就坏了。你就说恨日本鬼子，说你会开枪，不怕苦，还认字。好不好。”
　　“好。”
　　谢子诚看着眼前的景象，对桂春说：“孩子多么可爱，他都知道要打鬼子。我们一定能够打败鬼子，取得胜利的。要有这个信心，要有这个勇气！”
　　桂春说：“我这个堂弟，机灵得很。”他说着，心里想，就亲疏关系来讲，桂东和桂林是兄弟，桂东毕竟是殿英叔叔的养子，总比自己近一些。但是，桂春看得出来，就感情上讲，桂东更喜欢桂春、喜欢武四。
　　午饭后，八路军的队伍开走，大槐树下开始议论，这支队伍怎样不一样，给谁家担水了，买了谁家的米，谁家的孩子要当兵，然后，是道听途说的日本占领了哪里，危险就在身边，新闻一直继续。死人的事情只要入土就和活人似乎没有关系了，又似乎集聚着强大的力量，最后，让活着的人们再不惧怕死亡，以血肉之躯，发布衣之怒，为自由而战。
　　桂春听了谢子诚的话，心里敞亮多了，当八路，打鬼子，报仇，这个决心就下定了。他就琢磨村里的年轻人，哪个能和他一起去，像谢子诚说的，组成村里的自卫队。他首先想到了大鹏和占豪。就和杨树丰说，大鹏家里条件不好，我们平时得多照顾点，他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不容易，你过去看看。正说着，大鹏风风火火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