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L

　　十二网吧
　　
　　王羽骗你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吧？王慧和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们坐在网吧对面商店外的台阶上，特工似的盯着网吧门口，等等候所等待的人从网吧里面走出来。
　　我说：如果王羽找着对象，我们可能会变成三个人在这里守候了。
　　王慧笑了笑，没有接我的话，而是接着说：你知道王羽是怎么骗你的吗？这是王羽说给我听的。他说他曾经耍弄了你一次。你说他找不着对象，他就找了以前的一个女同学来冒充女朋友。听说你们羡慕的了不得。
　　我听了忍不住笑，和王慧说：他就是会吹。那时候他想追你，他说一出手就能追上你，结果没成功。我们都奚落他，他生了气，不久真找了个女孩子给我们看。那女孩子来了两次就再也见不到了。问他，他还这个那个的解释，后来又说分手了。再到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他表妹。他现在又和你吹那是他同学了。
　　说实话，在这个时候我和王慧都开始莫名其妙地恨王羽，总喜欢找点借口奚落他。
　　王慧说：说他正经吧，他有点儿不靠谱；说他不靠谱吧，他还真能办点儿正经事儿。
　　我和他多年的同学了，他就是这么个人，无论做什么事儿从不怕丢人，只管去做，做成了显摆嘚瑟一下，做不成也没什么，绝不后悔。他有小心眼儿，但是没有多少坏心眼儿。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你介绍给他同学吗，是因为他想和你做朋友。
　　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你是他的又一个梦中情人。他有很多梦中情人，一个也没有追到手，最终你们都成了他的朋友，这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王慧咯咯地笑。
　　你别笑，是真事儿。
　　嗯，你有过梦中情人吗？
　　我和她说了李灵。又问她有吗，她又提起了那个街头邂逅的帅哥。
　　哎，你说我抛个媚眼就那么难看吗？她叹息着说。
　　然后，她又开始向对面的街树抛媚眼。假如我再碰见那个帅哥，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说他娶我，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嫁给他。
　　我敢肯定，如果有地方可以申请，王慧足可以申请世界上最短且最值得惋惜的爱情。我再次劝告她，千万不要被一见钟情给伤害了。
　　但是如果你在街上再遇见那个帅哥，你可以自信地向他抛媚眼了，因为我觉得你的媚眼抛得非常好了，这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她咯咯地笑说：可能再也碰不到值得我那么做的帅哥了。
　　后来，她边笑边和我说：今天我在街上和一个帅哥乱放电，当那个帅哥一脸惊喜地回我一个笑容时，我却被吓得撒腿就跑。可吓死我了。
　　我又问王慧，在认识我之前，胡芳谈过恋爱没有。之前王慧一直说没有。现在她和我说了实话，胡芳在学校的时候确实谈过，胡芳不让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们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也没有什么吧，就是男生对她很好，毕业了也就算了。
　　他们拉过手吗？
　　我又不知道，谁也没有跟踪过她。
　　我觉得她应该没有，因为我和她谈恋爱时，她还是一个很谨慎的小女孩儿。我自我安慰地说。
　　王慧没有说什么。
　　唉，这事儿都怪我，如果不让王羽给你介绍对象……。
　　王慧默然无语。我和王羽也说过，如果不让你给王慧介绍对象，胡芳也不会迷恋游戏，弄得她现在一头扎游戏里面去再也拉不回来了。王羽说这事儿不怪他，怪我，如果我也跟着他们一起玩游戏，不就和胡芳越走越近了吗。
　　有一天王慧像是参透了人生天机似地说：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吗？上天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
　　上天安排得最大，至尊宝对紫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无心的也是无意的。那时他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个时空的情人。可是当他真正明白上天安排的最大的时候，他又永远失去了所爱之人。
　　我和姚漫也聊过事在人为还是事由天定的话题。我记得看过一个故事，父女二人因为由人不由命还是由命不由人发生了争执吵闹。其父一怒之下将她许配给了一个极其贫穷的卖豆腐为生的傻子。傻子后来碰见了女子的干爹当朝的皇上，命运从此改变。那个故事似乎是在证明由命不由人。
　　其实，我觉得事在人为与事由天定并不矛盾，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上天都会根据你的这个决定给你安排好了下一步的结局。我们人生的选择就如同与上天下棋，你每走一步棋，上天都会作出相应的棋路。所以，我们在走棋的时候，先要在心里和自己下了一步棋。
　　姚漫说：我赢不了自己。
　　不光是你，很少有人能把握住自己。
　　那么说你承认事由天定喽？
　　我无法回答她，只得说：人生活在矛盾的世界里，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我和姚漫的同事刘经理是通过姚漫认识的，他们是工作上的朋友。刘经理性格温和说话慢条斯理，他管姚漫叫姐。他说姚姐是女石秀。刘经理的老婆李丽是姚漫以前工作单位的同事，她说现在的姚漫是标准的女强人。以前姚漫和李丽一起上班，她们的关系挺好，后来姚漫辞职，在这个单位认识了刘经理，她就把李丽介绍给了刘经理。现在他们的孩子都两三岁了，而姚漫还是单身。我们一起在饭店吃饭的时候，李丽也希望我能和姚漫在一起。
　　李丽说：以前，她一点儿心眼儿都没有，可傻了，从来不知道为自己着想。你要是能娶了她，我们都放心了。
　　不是我愿意不愿意的事儿。问题在于她老是躲躲闪闪的，我也没有办法。
　　姚漫笑笑没说什么。
　　李丽和姚漫说：姐，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姚漫说：不急，慢慢儿来。
　　李丽做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姐，你都多大了，真是愁我了。说到这儿李丽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说：过去的事情你还没有放下吗？
　　姚漫叹了一口气，说：我发现无论怎么走，总会走到上天给你安排好的道路上去。我总是把握不住自己。
　　我和刘经理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这话由何而来，又指向何方。
　　其实我最羡慕的是王羽。在好友李明的婚礼上，我们嘲笑王羽还是一个人的时候，他这么自信满满地和我们说：上帝早就给我安排好了一个美女，只是时候不到，等时候到了，我就领来给你们看。
　　我们说他不是又要把表妹领来凑数吧。
　　王羽说我领来睡给你看行了吧。
　　那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我们一起起哄。
　　参加完婚礼回去之后，胡芳说：我发现你们这些男的要是在一块，一点儿脸都不要，没有说不出来的话。
　　我们都习惯了。
　　王羽开始发动所有的关系寻觅女朋友。搞笑而夸张地买了几条烟四处发，大爷叔婶姐地叫了个遍，请人家给他介绍对象。人问他条件是什么，答曰：女的，长得好看的。真有人给他介绍了几个，人都不丑，不丑不代表长得漂亮，结果人家都没有相中他，有一个相中他的，他还没相中人家。
　　王羽就是有毅力，干什么事情都有一股劲头。为了找对象网吧也不去了，有空就四处跑，找熟人，找老同学联络感情，请他们给他介绍对象。胡芳和老师都说他不务正业，连游戏都不玩了。
　　老婆要紧呀，你们都一对对的了，我再不努力要打光棍了。
　　明天再找，今儿先打几局，少了你不行呀。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天不努力，明天敬老院，他说。
　　老师和胡芳拿他没办法。
　　人家王羽说不玩就不玩了，很有毅力，值得学习。我和胡芳说这话的时候，她白了我一眼，问：你房子买了没有？
　　我说：我恨网吧！
　　那是一个普通的网吧。
　　两扇双向推拉玻璃门，铝合金门框，两扇玻璃门上安装着不锈钢的把手，无论春夏秋冬摸上去总是冷冰冰的，时间长了，它们在我脑子里化成两位门神，庄严的冷森森地不言不语地盯着我。左边玻璃门上贴着红色的字，宋体，由上至下是侠客网吧。走近，就会发现客字下面口字旁的右上角，接近拐弯的地方有一点缺失。我常坐在街对面的台阶上，努力看这儿，看看能不能看到那个豁口。面对侠客二字我常想，这儿应当是行侠仗义无所不能的侠客们聚集的地方。任何社会都不能容忍无法无天地打打杀杀，所以，侠客永远只能活在幻想中。侠客从幻想中走来，又吸引着无数人走进网吧去。
　　右边的玻璃门上贴着几行小字，是广告。由左至右坚着写了三行字，第一行：充十元送五元二十元送十元；第二行：充三十送二十五十送五十；第三行：充多少送多少。第一行和第二行的字数一样，大小一致，看上去非常整齐舒服。只是第一行第二个送字里面的文字稍微地歪了那么一下，略显不和谐。我总想走过去把它扶正了。第三行只有六个字，短了一截，总使人想起三句半的诗来。又因为第三行的笔画多，字显得紧凑厚重，就没有前面的两行字显得那么轻巧。总使人怀疑这几个字是有真实重量的，一不小心哪天就会坠落到地上去。我想如果让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来盯着这扇门看，肯定会因为这些不和谐而疯掉的。
　　如果有人打开门，黑洞洞的门里面就是直上二楼的楼梯，楼梯是用红漆漆过的，在晚上从外面看进去，更加黑暗。门的上面挂着笨重的卷帘门盒子。盒子外面挡着招牌，到了晚上招牌后面的灯亮着，招牌上四个侠客网吧是右倾斜的，就如四个士兵正在齐步走，突然听到立正的消息，脚收住了，而身体没有收住，向前倒去，歪倒在半空中结果停住了。我总怀疑这几个字会很累。心想：在街道上没有人了的时候，它们会不会站直了休息一下呢。就如同《玩具总动员》一样，离开了人的眼睛，它们就会活动起来。
　　网吧门前大约是一米半宽的台阶，再向下两个窄台阶，就到了人行道上，人行道上铺着红色的砖，人行道边上栽着国槐树，树约有小腿精细，长得枝繁叶茂，枝叶遮挡了左右两边很多的招牌和灯光。树下面是停车带，一排溜地停放着各种样式的电动车或自行车。这些高低大小不一的车子，或紧或松地排列着，看过去极其复杂和凌乱。
　　网吧左边是一家药店。药店的招牌被树叶遮住，如果有风来，枝叶动的时候，能从缝隙里透过半个药字或店字。药店临街全是玻璃墙，墙里面是货柜，店里灯光明亮。药店的门也是两扇双向推拉门，门比网吧的门宽，门上的不锈钢把手也比较长，映着店里的光，那么冷淡。进门左边是货柜，货柜不高，能看见货柜里面的货架，有时也能看见有人头在里面晃动。进门右边有一盆吊兰放在花架上，我在街这边看过去，多数是乱七八糟的长条叶的黑影子，长得非常旺盛。吊兰向里应当是收钱的地方，因为透过吊兰的影子，常见有人低头站在那里，然后走过来推门，走出店来。
　　网吧的右边是一家小超市，虽然也是玻璃墙，但是因为货物太多，挡住了里面的灯光，所以这家店看上去是暗淡的，单扇推拉门时常开着。门上贴着超市两个字大字，超字下面的那个捺少了一截，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残疾了的人。可能因为里面开着空调，也可能是为防蚊虫进去，门上总是挂着厚厚的水晶帘子，门口肯定安装了感应器，在比较安静的时候，如果碰巧看到有人掀帘子，隐约传来欢迎光临的机器的女性声音。
　　我和王慧无数次坐在网吧对过街边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以至于过了好几年，这一切还是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们聊着天，等候着我们要等待的人。直到他们从门里面出来，再去吃夜宵或者去做别的事情。
　　老师总是很绅士地抢先一步推开门，看着胡芳从他面前走出来，然后老师再出来。两个人出来之后，站在最上面的台阶边上，相视着，笑着，交谈着。他们知道，我们会过来找他们。他们从来不会想到我们在什么地方看着他们。他们也不在乎我们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他们。有时候，我和王慧都会觉得，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如果我是老师，王慧是胡芳，我们从网吧出来后，只要仔细一点，就会发现街对过树影里的台阶上，坐着两个无聊的人，正用无奈而嫉妒的眼神盯着我们。这个地方的后面是一家商场，大门开在另一个方向上，所以这儿没有招牌的光照着，浓密枝叶的槐树又遮挡了别处照过来的光，所以这里总是阴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