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念佛佛念

　　一九O.施主，打扰了
　　一九一.禅师能为分说一二吗
　　一九二.西天净土是个好去处啊
　　
　　——己之奇怪，人所常态，除少见之外，或也多由观念
　　一九O.施主，打扰了
　　——到底哪条呢？
　　离开江州好几日的慧能在一无人岔路口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拿不准到底哪条小道直通归净寺了，那可是南归途中一个捷径之点，也今晚计划借宿之地呀......
　　天色不早了，更像是要下雨下雪样子，出门嘴是路，慧能只好回身找人去问了。因为，来时经过此地已是天黑，周围景物参照实在有些辨识不请了。
　　路边不远，好像是户人家。
　　走近一看，花木扶疏，环境清雅。可奇怪的是这远离聚落人家既无院墙阻隔，也无篱笆稍护，更不闻鸡鸣狗吠小闹大呼，幽幽寂寂腊梅、月桂阶前相拥，只坐东朝西一大一小两间式样有点儿特别房屋——这是户什么人家呢......
　　一时有些猜不透的慧能走到门外台阶下轻喊了好几声“有人吗？”但里外却没任何一点儿动静。不得已，慧能只好走上台阶了。
　　门虽关着，却没上锁。四下一派寂寂之中，大的一间里面分明有喃喃人声……
　　“施主，打扰了！”慧能在门外稍微大声。
　　“阿弥陀佛！”
　　里面传出一声清晰回应，听声音好像是位长者吧，于是慧能静静等着。可好一会儿了，也不见有人来为开门，再一仔细，里面依然喃喃有声。
　　“阿弥陀佛，施主，打扰了！”慧能再次稍稍大声。
　　“阿弥陀佛！”
　　里面仍一声清晰念佛，可随之还是听不到半点儿脚步走动，更加仔细，慧能算是听明那喃喃之声就是人念佛之音了。
　　怎么回事？慧能正拿不定主意是推门还是去另找人家时，忽然听见一阵小跑脚步从身后传来……
　　——“阿弥陀佛，师父有事吗？”
　　慧能回身，见一十来岁少年在台阶下压着声音询问并招手示意有事下来说的样子。
　　“阿弥陀佛，小施主，我去归净寺投宿，来问路的。”慧能边下台阶边对少年解释。
　　少年听了，快步门前小声对里面言到：
　　“阿弥陀佛，太爷，我刚去林子了，现去给师父指路，马上回来。”
　　不待里面回应，少年即刻跑下台阶示意慧能跟上……
　　——“阿弥、陀佛，师父，是那条……”
　　岔道不远处，一路小跑有点儿气喘的少年不待紧跟的慧能道声感谢，说了便立马回奔了……
　　望着少年渐远背影，想着这一带信众言必阿弥陀佛更刚才那叫人略感奇怪情形，慧能稍一愣神便转身加快了脚步。
　　
　　——观念痴迷，故有世人不可思议
　　一九一.禅师能为分说一二吗
　　冰凉小雨已淅淅沥沥好一会儿了，
　　湿滑道路显然有些迟滞了人急急赶路进度，
　　暮色四合中已是头冒热气的慧能心里正犯嘀咕时，突然前面不远传来隐隐法器声音——归净寺到了？
　　不对！这不是晚课器响，而是做法事乐音，且周围情形与记忆好像也有些对不太上……
　　刚一转过山弯，越来越清晰的梵乐声里，便见一高大院落门前人进人出已开始点灯了。
　　慧能猜想，可能是大户人家在做法事吧，多少有些饥饿疲倦之中心里一下做了决定，今晚就这儿借宿了。因为大户人家有事，主人是格外欢迎外客的，于是慧能一点儿也没犹豫便直直走向了庄院大门。
　　“阿弥陀佛，”
　　入乡随俗，慧能一边施礼，一边对迎下来的门丁说到：
　　“施主……”
　　“阿弥陀佛，师父里面请！师父里面请......”
　　不待表明来意，两个门丁异常热情，其中一个招呼后更是转头直奔院儿里急急去通报主人了。而慧能在另一门丁分外殷勤之中入内没几步，一长者领着好些个人匆匆前来迎接了：
　　“阿弥陀佛，未曾远迎师父，失礼了！失礼了！”
　　随即长者身后“阿弥陀佛”响成一片......
　　略显诧异的慧能于间被一少年引去放好了包袱，换下了泥鞋，又擦了一把脸后，才被正式迎入已是满坐的客厅。奉过了茶水，长者才向慧能言到：
　　“阿弥陀佛，家父耄耋，奉无量寿佛已五十余载。近日自觉行将安乐，归净寺众师及乡里道友齐聚念佛，以助家父十念起程，超生净土。
　　今师父仙踪驾临，此家父西去，定有金台来迎，这里再拜无量寿佛，再谢诸位，更谢师父了。”
　　——原来如此……
　　长者说了起身又于慧能深深施礼之后，便开始逐一给介绍在座了：
　　“阿弥陀佛，归净寺住持静安大和尚，法名远播，度人无数。”
　　“阿弥陀佛。”慧能施礼。
　　“阿弥陀佛。”静安大和尚回礼。
　　“阿弥陀佛，居士李秀才，已书《大无量寿经》两万余部。”……
　　“阿弥陀佛，居士林员外，念佛四十余载，已得麻豆六十余石。”……
　　“阿弥陀佛，信女周王氏，日念佛号不少三万声。”……
　　……
　　与慧能一一介绍完毕坐下之后长者又问：
　　“阿弥陀佛，请教师父法号，住持宝刹，此去……”
　　“阿弥陀佛，慧能，自黄梅东禅寺，归南海。”
　　慧能只得尽量告知。
　　“可是弘忍弟子？”静安大和尚闻之突然起身，高声发问。
　　“正是黄梅弟子。”慧能起身作礼。
　　“南无阿弥陀佛！”
　　大和尚听了，断然拂袖而去，那又高又重一声念佛里，显然生生压着胸中不屑更内里忿忿......
　　客厅顿然死静了下来，正房传来的声声念佛、阵阵梵乐，此刻似乎格外响亮，甚至还有点儿刺耳感觉。在座反应过来，也渐渐起身，不言不语随大和尚去了，一时若大客厅只剩慧能和有些尴尬的主人。
　　“阿弥陀佛，禅师，实在对不起。听说黄梅见性成佛，门庭盛化......”说到这里，不知为何长者停了下来，稍后更对慧能深深施礼：
　　“阿弥陀佛，禅师驾临舍下，能声声有念阿弥陀佛，真乃家父造化，这里再谢禅师了。”
　　“阿弥陀佛，还是静安大和尚深得念佛之妙啊！”
　　慧能还礼之中多少有些感慨。
　　“阿弥陀佛，禅师能为分说一二吗？”
　　长者愣了一下由心恳求。
　　“施主。人嗔心起时，一声念佛顿然压之化之，即人深得念佛妙理、念佛深义。更人于贪于痴于一切无明之时，若有一声发自内里佛念，这世界便真可谓净土有期了吧。”
　　长者听了，一时更是怔怔望着慧能……
　　——“老爷，老爷！”早一旁候着的少年趁机开口了。
　　“什么事？”
　　长者似乎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老爷，师父斋饭准备好了。”
　　少年进一步提醒。
　　“对！对！你看，你看，净顾说话了……”
　　
　　——世间如意，若无人人美好心力实实付出点滴之积，那所求所愿一定梦幻泡影
　　一九二.西天净土是个好去处啊
　　屋檐水滴滴嗒嗒之中，绵绵不断“阿弥陀佛”及梵乐声响越来越小了——用过斋饭，少年即引慧能去了一间非常僻静客房……
　　“师父，我们老爷、今天、实在没办法……”
　　进屋之后，少年一边点灯，一边为做解释。
　　“哪里、哪里，是我给添麻烦了。”
　　慧能此言，实实发自内心。
　　“师父，人若百事不为，只是念佛，我不知佛祖为什么会迎他们去西天。
　　刚才，那位得麻豆六十余担林员外，为多念一声佛，多积一粒豆，就连亲闺女出嫁，几十年老伴儿病沉，也舍不得多花时间。
　　邻村有位我家太爷老友，更是发愿任何时候、任何情形也不背对西方，还专门建了坐东朝西念佛静房。好些年了，我们太爷常去陪他，前些日子，我跟太爷还去了一趟。昨天太爷觉着不行了，命我前去请他，还带了轿子，可人连一句话也没有，只一声接一声念佛。
　　师父，你说，这样一心为己的人能去西天吗？”
　　看来，这些话在少年心里实在有些憋不住了，今晚机缘，正好使在慧能这里找到了宣泄出口。而慧能听了，心里当然更不是滋味儿了……人心念所至所迷，有些事情还真不可思议，但他又能说什么呢，只少年岀门时，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已……
　　——西天净土是个好去处啊！
　　那里“黄金为地，昼夜六时雨曼陀罗花”；
　　那里房舍楼台、花木水池，皆以七宝庄严；
　　那里“无三恶道”，人人尽是阶位菩萨；
　　那里“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因为百味饭食，随意而至；风吹鸟鸣，皆是法音；人的一切，全是极乐；人人成佛，只待候补而已......
　　那里更是人人都能去的好地方了，因为不管你今生何人，做过何事，只要诚心发愿“执持名号，一心不乱，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都会“现在其前”恭迎超生净土……
　　人，
　　求福报、愿净土、期极乐等等等等，当然是人心世道美好因缘了。但人只一心念佛，百事不闻不问，那“诸恶莫作”倒是着落实处了，可“诸善奉行”却也化为泡影了吧......
　　净土世界那一个净字，若无人人美好心力实实付出点滴所积，那无边所净所乐又从何而来更长长久久净之如愿、乐之遂心呢……
　　还是弘忍大师“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度人济世来得更透彻些吧。
　　因为，
　　人只有知空识空洞然“凡有所相，皆是虚妄”，那一切美好愿景或才有实现真正依凭；
　　因为，
　　于中那“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不仅百年当下得佛所因，亦人实实付出所由。
　　此世道人心通向美好如愿净土出路，本那么平坦、那么广阔，可一个空字、一个无字，便一切壁立千仞了......
　　万法空寂，一切清净之中“无所住而生其心”于天地独灵世人真就那么难吗？
　　屋外雨水滴嗒更隐隐不断念佛声里，慧能想了很多，想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