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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接生(病 人之一赵娜)

作品名称:穿顶      作者:强缘      发布时间:2023-02-14 15:16:53      字数:3973

  肖远春终于明白艾玲玲那句话的意思,鱼角村有张永远不能平衡的会计报表,她讲的一定是这些疯傻病人。鱼角村是远近闻名的疯傻病人村,已经历经几十年,此间并无一人能拿出有效办法,只能让这种情形像腐臭的河水一样地流下去。
  习惯使然,家里有了这样的病人,并不积极地就医,既有经济的考虑,也认定这是治不了的病。
  对于患者和家属,所给与所需之间存在巨大的断层,那些无法安放的病人,阻挡了生活的全部阳光,你能感觉到他们脸上的无知、无耐和无助。
  这种病无情地消耗着一个家庭的资源与亲情,消耗着尊严与耐心,让一个家庭在贫困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病程是个没有尽头的马拉松,一些家人只能选择放弃。
  这些病人构成这个世界真正的底部。黑暗、阴冷,令人窒息,冒失的老鼠和苍蝇会闯入其中,阳光和风都懶得靠近它们,这个世界早已封闭。
  整个村庄已经麻木和习惯,成为一种固化的观念和意识,是一个整体的板块,你很难撬动它们,任你将唐吉诃德请来,他也只能像疯子一样向风车举起长矛。
  你个村医,想要在这个问题上有所作为么?
  肖远春一阵苦笑。
  他明白,前任村医,当明白这个村的情况后,一定会问,我怎么到这样一个鬼地方来?
  村医担当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进行“精访”,对精神病人的病情、生活状况进行家访。
  你并没有精神病学的知识,你能做的就是像书记员一样把他们的病情、行为情状写到小本子上,而就连这项工作也不是轻易能够完成的。
  这些疯傻之人多数不能进行一般的表达,他们的亲人被生活逼入困窘,或为村民嫌弃而孤立,或经济拮据而无助,他们的表达通常也是混乱的。肖远春走了几户也只能望洋兴叹。
  村里最了解情况的人不是艾顺安,不是其他人,而正是艾玲玲。
  对于村里的事,她比谁都清楚,比当村长的叔叔都清楚,老辈村干部对村里的事情全靠脑子记忆,而她们这代人有电脑手机,村里的各户名册、房屋土地,富足贫贱、收入产出,她都录入电脑,几年前的情况她都清清楚楚。
  一些上级派来做调查的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在村里胡乱悠几圈,也弄不出头绪,最后找到艾玲玲,人家对答如流,三言两语会把问题讲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出错、绝不会混乱。
  肖远春只能找艾玲玲帮忙,但问到精神病人的情况,她也是鬼打脑壳,许多东西讲不清楚。
  不要说一个村会计,实际上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面对这些病人,有时仿佛成了账房先生,他们在宽大的纸张上迅速地作着记录,并希望通过记录将巨大的混乱变成秩序。而对此疾病,人类在总体上至今是笔糊涂账。
  
  按规定,今天又要去精访。
  他想起村里的孕妇赵娜,她是抑郁加躁郁,典型的武疯子,怎么怀孕的都不知道,八成是跑出去被人奸污了。派出所上门来作过调查,说等孩子出生后就采集DNA,一定要将那个坏家伙揪出来。
  他没有到门口,就听见赵娜杀猪般的叫声。他就止住脚步。你过去能干什么,他就在距她家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听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声。
  “肖医生,你帮着看看她吧。”话声将肖远春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艾玲玲。
  “玲玲,这事我管不着,我不会接生。”
  “肖医生,你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最苦,就是个疯子,这一刻她也最苦,你去是菩萨救苦救难。”
  “为什么不送医院?或者就地找个接生婆。”
  艾玲玲不作回答。
  “肖医生,你来鱼角村,什么都得靠你。”
  “可我……”他欲言又止,而艾玲玲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看。他突然一阵脸红。
  “玲玲,你不知道,长这么大,我还没碰过女人。”
  这话在他与玲玲讲出,像在说这男人原来是个窝囊废。如今,一些男孩遇个女孩,故意吹嘘,我睡过的女人超过一巴掌。这值班表当今男孩的一种本领,女孩因此会对那一巴掌进行想像,那是一个庞大的行囊,已经装下了整个世界,并随时将别的女人装进去。
  你呀,什么叫还没碰过,就是啥都没看过。女人乳房、翘臀、细腰,还有……那个地方的那个长成啥样,你见都没见过,你竟然将这一秘密道给一个女孩。
  艾玲玲诡秘一笑,那笑中包含了无尽内容,仿佛这个事情与己有关。
  “她是个疯子,你就当成狗猫,下蛋的母鸡,在村里驴马生产都是有人接生的。”
  “要不,我俩一起进去。”
  “我不敢。”艾玲玲说。
  肖远春朝那屋门走去,没走几步又停下。
  他拿起手机给一个女同学拨了个电话。
  他来鱼角村几乎与那些同学断了联系,这是第一次打电话给一在妇产科工作的女同学求援。让同学给他支招,他马上要为一个孕妇接生。
  “什么,你昏头了,你学过接生吗?这事是玩儿的吗?”
  “可她是精神病人。”
  “你可以去拿着炸药包去炸敌人雕堡,但你不能触这个,你不会,这件事大过生死。”
  他想,女同学现在一定是穿着白大褂,在被刷得粉白的房间里讲话。她不了解鱼角村,不了解精神病人,他去接生,不在于接生的成败,而是要让这些人在生死边缘得到关怀。
  对于鱼角村的精神病人,一切都要从这里开始,他并不是个精神病医生,他的所有与此风马牛不相及,对于他们的病情诊断,他做不了什么,但他可以给他们关怀,并告诉村民这些人需要关怀。这些人是病人中的病人,他们终生与疾病为伴,他们遭遗弃,甚至家人嫌弃他们,他们其中的人有了好的治疗和照应,病情是能够得到稳定和控制的。他想告诉村民,告诉那些病患者的家人,千年遗风需要打破。
  他要尝试一次,像举起长矛的唐吉诃德。
  是的,今天是一次宣战,要对自己狠一点,对这个病魔狠一点。今天之后,他,肖远春,就算正式接管鱼角村的村医事务。
  “顾不了那么多了,不为她接生,怕就要死啦。”他在电话中说。
  “嗯,那我发几条提示给你。”女同学说。
  “嘟”的一声响,他看到一条短信。他迅速浏览了一遍。
  肖远春想,这件事一定会在同学圈内传扬开来,他肖远春已经成这样了。但也顾不了许多了。
  他向赵娜家走去。
  推开门,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这是赵娜父亲赵春了。赵春站起来,他的眼神和双手都在发抖。
  “临产快一天了,求你看看她吧。”赵春用颤抖的声音说,并向赵娜房间指了指。
  肖远春作了个深呼吸,推开了门,就看到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赵娜。”
  肖远春叫了一声,赵娜又以一个凄厉的叫声来回应。
  他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
  他没想到平生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与女人的裸体照面。
  作为男人,他曾梦想过女人的身体,应该像油画一样。当然,如果第一次的触碰,不会像欣赏油画那样的从容,每个男人在这一瞬间都是一次欲的挥霍,甚至是爆燃和爆炸。
  她披头散发,赤裸着身体躺在床上,身体肌肤的辉光与呆滞的目光完全不能匹配。目光仿佛都注入她的皮肤,那些皮肤在看你,那胸乳、大腿、硕大的臀部都在看他,勾引他,一种油画加色情地勾引。
  不,你已经来到世界的最底部,这里是疯狂、颠倒、残酷、冷阴编织的罗网,这里没有美与美的对峙,这里只有生死撕扯、声声呼嚎。
  在这里,你做不了许多,但你可以把目光和手递过去。
  她还有人的意识吗?她知道自己正陷入生死临界吗?她有一个正常孕妇的承受与希望吗?
  他承认,虽然是个疯子,女人全部的特征尽览无余,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冒失,抑或是艾玲玲的蛊惑,艾玲玲你害死我了,我来干什么?这哪是我能干的活计。他仔细看了看赵娜,阳水已破,孩子的脑壳已经露出来,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退出去,这就更不行了,你进来就为看一眼这个女人?
  可能顺产,也可能孩子死,或母亲死,最严重的结果是母亲与孩子都死。
  不同于上次救艾顺安,那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是大伙儿一起帮着救生,那次,自己是由些救生知识的,而这次,对于接生,脑中一片空白。
  过去一个书生在家写文章,苦思冥想,痛苦万状,娘子一边见了,就问,你们写文章难道比我们女人生孩子还要难?书生说:娘子不知,你们女人生孩子,肚子里有,我这写文章,肚子里没有。
  只有进了这个现场,才知道什么叫肚子里没有。
  他看着手机上传来的短信,不觉又苦笑了一下。
  他要上她的床,翻转她的身体,去触摸她的下体。
  这个赤裸的身体如今只剩下那个通道,那是个生命的通道,生死之门,接生是要玩转那个通道,玩转这个身体。
  他硬着头皮走前一步,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氧气、氧气,对于一个村医,当手中一无所有时,氧气才是你呼来喝去的虾兵蟹将。
  门窗是死死关着的,这样不行,他拉开厚厚的窗帘,打开窗子。
  “赵娜,我是医生,来帮你接生,从现在起你要听我的。来,作深呼吸,像我一样。”
  他作出深呼吸的样子,这疯子能听懂么?她会照你说的做么?
  而赵娜立刻作出响应。
  “深呼吸,这样,这样,对,就这样。”
  “使劲,赵娜,孩子已经探出脑壳了,你只需要最后一把力气了。”
  不行,必须上她的床。
  他爬上床去,站在她的身后,一把将她的身体抱在怀中,让她感到他的手对她身体的触碰。
  他面红耳热,心扑扑跳,幸亏四下无人,幸亏她是疯子,但他身体里的力量处于一种巨大的被唤起状态,仿佛自己要生孩子,那身体在膨胀、有东西在里面挤压、流窜、并寻找出口蓬勃而出。
  赵娜的身体仿佛再次地被点燃,力量在她的身体里展开,肖远春能够从她的发间感到力量的潮涌,那潮水迅速进入一种疯狂状态,仿佛要用呼喊声撕裂自己的下体。
  孩子露出半个身子,那是个滑溜溜的肉团,他第一次触摸生命的初始状态,他的手在颤抖。
  生命是这样离开母体的,初到人间的他,受到一双目光和手的接应,人类先于阳光把温暖递给他。
  人的一生之美,是母亲生产的接力与拼图。
  肖远春收拾停当,走出门来,赵春呆呆地立在那里,手脚发抖,紧张得讲不出话来,目光直直地送他出门。
  肖远春走出了赵娜家门,顿觉外面的景色那么美、那么艳。天高水阔,万物盎然。
  艾玲玲并没有进门,但她一直站在门外,当肖远春出门时,她掏出纸巾给他的额头擦了又擦。
  突然,艾玲玲诡秘一笑。
  “肖医生,你真的没看过女人?”
  她没问赵娜,没问孩子,她要问这个,这个问题很重要,很重要。仿佛这是期待已久的问题,是她不得不问的问题,是一定要有答案的问题。
  肖远春感到头“嗡”的一声,马上镇定下来。
  “谁说的,今天我不是看过了吗?”
  “女人好看吗?”
  “村上有那么多傻子,你还是问他们去吧。”
  “就要问你,就要问你,把你问成个傻子,瞧你呆样,或许你能看到真正的女人,让你一次看个够。”
  肖远春看看她,脸上热辣辣的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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