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姑（69）

　　大年三十傍晚，在人们准备欢度年夜迎接新春的时候，市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下的雪花似乎是给即将过去的旧年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又像是给即将到来的新年馈赠的第一份礼物，要不然人们不会冒着严寒顶着烈风陆陆续续走出家门走上街头，他们欢天喜地，任雪花随意洒落在自己的身上，好像祈福的泼水节，谁身上的雪花越多谁来年就会得到更多的福气。
　　化若颖也不例外，她冒着严寒独自走出了公寓，走上了街道。为了方便留宿员工的吃住问题，婚纱摄影店的老板在一座公寓楼租赁了两套房子当做员工宿舍，一套供女员工居住，一套供男员工居住，每套房子的规格都是四室一厅一卫一厨。公寓楼的环境优雅卫生整洁，唯独有一个缺点，距离上班的地方有六里地，步行的话需要半个小时左右。化若颖第一天住进女员工宿舍时，里面已经居住了三位女员工，其中有一位叫林倩倩的女子搭讪说：“你看着好面熟啊！”
　　“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你会不会记错了？”化若颖说。
　　“应该不会记错，我对你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你是不是叫化若颖？”
　　“对啊！你怎么知道？”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化若颖极其惊讶。
　　“咱们一起吃过饭，还一起唱过歌。”
　　“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费劲巴拉的回忆一番后反问。
　　“时间有点长，得有五六年了，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咱们为啥会在一起吃饭一起唱歌？”
　　“那次为了给你过生日，你男朋友卜顺叫上理发店里好几个同事一同参加的。”
　　“我想起来了，当时一共六个人，只有咱们两个女孩，当时都忘记问你的名字了。”
　　“本来咱俩就没说几句话，你不知道，当时另外几个男孩可嫉妒卜顺了，他们说真不知道卜顺上辈子烧了啥高香，居然有这么美丽的女朋友。”
　　“他别恨我，就已经算是我烧高香了。”
　　“怎么回事？”
　　“我和卜顺离婚了。”
　　“现在这个社会，离婚又不稀罕，再说你这么美丽，我觉得卜顺也配不上你。”
　　“你就别夸我了。”化若颖莞尔一笑说，“你应该也结过婚了吧？”
　　“早就结了，我老公在新疆务工，只有过年回来能见上几天，简直过的就是牛郎和织女的生活啊。”
　　“现在的年轻夫妻，大部分和你一样的情况，重要的是两人一条心。”
　　“啥一条心？我和我老公相亲认识一个星期就结婚了，谈不上感情，也就是所谓的搭伙过日子。”
　　“你把婚姻看的太随便了吧！”
　　“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这是两码事，不能混在一起。婚姻可以随便，但是爱情必须讲究。”
　　“啥意思？”
　　“家庭的责任该承担的我会承担，比如生儿育女；分内的事该维持的我会维持，比如挣钱养家，但是不能耽误我寻找自己想要的爱情，要不然就浪费了我美好的青春年华。”
　　林倩倩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惹人注目的窈窕淑女，上班后的三四天，化若颖远远见到林倩倩和别的男人约会，她才真正明白林倩倩这几句话的真正含义。而林倩倩约会的男人，却和化若颖有过两面之缘，他就是黄远清。至于林倩倩和黄远清在一起的机缘，林倩倩说两个月前她和王晓曼、郭五妮一起去了一家足浴店，王晓曼和郭五妮是她们宿舍里另外两名化妆师，在足浴店里林倩倩被玉树临风的黄远清深深吸引到了，然后林倩倩开始主动的投怀送抱，结果没过几天，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为了和洁白无瑕的雪花打成一片，出门时化若颖穿上了一件白色的毛绒外套，不大会儿她的头上便落满了雪花，犹如天上落下了一个亭亭玉立的雪精灵。她一边漫步一边欣赏着雪景，或许人们都在为迎接新年做准备，也或许积雪不利于交通工具的行驶，路上的车辆异常罕见，没有了车水马龙的嘈杂和侵扰，她仿佛听到了落雪的声音，这是一种她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只知道自己很享受倾听这个声音。她在一处绿化带停了下来，双手捧起了数不清的雪花，可是很快她又把它们丢在了地上，然后双手相互拍打，企图不让一片雪花残留在她手上，可是她的体温终究还是融化了片片雪花，它们化成水粘在了她的手上，就像她曾经的往昔，虽然那些人不在她面前，但是他们永远存在于她的记忆。
　　捧在手里的雪花被她清理掉之后，她开始迎接天上飘撒的还未沾染任何物体的雪花，她觉得这些雪花才是纯洁的，才是值得赞美的。雪花一片接一片从空中飘落在她手上，或许气温够低，或许雪花够急，几分钟后她富有温度的手里居然积起了厚厚的雪，她望着手中的积雪露出了许久许久不曾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纯真的笑容，仿佛这些积雪是她向上天祈求的来年的好运。她紧闭双眼，仰起脸面朝天空，她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想，她在享受此刻的安宁，他在享受大自然的馈赠。
　　等她重新把目光调整到正前方时，才突然发现一个男人矗立在她面前，像一座山一动不动，透过晶莹剔透的雪花她看清了，这个男人是陈默。两个人互相凝望着对方站立良久，一言不发，是她先用笑容打破了沉默的局面，然后她说了再次见面的第一句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陈默做出了同样的回应。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起迈着同等的步伐并肩同行，却没有目的地。行走几百米后，化若颖问他为什么没有回家过年，他说他老婆没有回家过年，他自己回家不知道怎么给家里交待，索性给家里撒谎说他去省城和他老婆一起过年了。她又问他他和老婆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说一直在僵持，已经半年没有见过面了，他本来准备去省城找他老婆，可是他打了几个电话，他老婆就是不接听；他又给他老婆发信息说实在不行就离婚，他老婆回复说处理好手里的事就回来和他办离婚，具体处理什么事他老婆没说。然后他又问化若颖和那个男人怎么样了？她苦笑一下说她都在大年夜一个人逛街了，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呢？他突然停住脚步说：“对不起，我那天不该那么对你，我也没有资格去怪罪你。”
　　“不能全怪你，是我的表现让你失望了，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女人。”化若颖也跟着停止了脚步。
　　“一个女人好不好，主要在于欣赏她的男人站在哪个角度来看。”
　　“在你眼里我是好女人吗？”
　　“你带给我的感觉始终没有变，你在我心里永远保持着最初的美好。”
　　“如果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你当初会不会对我表白？”
　　“会！”
　　“可惜已经回不到当初。”
　　“世事无常。”
　　“知道吗？我有好多心里话想说，但是我又找不到值得倾诉的人，在你这里我找到了一种特殊的可以信赖的感觉。我想说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你说吧，我愿意听，我也想听，我特别喜欢听你讲话。”
　　“别人都知道我离婚是因为在外面有了其他男人，可是他们不知道离婚的种子早就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就算不和其他男人纠缠我也会选择离婚，只不过早和晚罢了。我二十岁不到就结婚了，结婚的第二年就已经想着离婚了，后来种种原因拖到了二十四岁。那时候我总觉得离婚是最好的选择，只有离婚我才能重新选择我的人生路，如果真的将就着凑合下去，也不是不能活，但是我的人生路也就完了。离婚之前我曾天真的以为我应该会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可是离婚到现在，在我身上却发生了一系列不如意的事，让我跌跌撞撞狼狈不堪，有时候我都会盘问自己，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我甚至质疑自己当初离婚的选择是否正确，可是无论怎样，我从未想过回头。
　　“离婚后，我前夫家不止一次的希望我回头复婚，但是我都铁石心肠的拒绝了。我告诫自己，苦死累死也不会走回头路。我知道我自己步入社会首先要努力赚钱，你借给我的钱我一直铭记在心，虽然你说不用我还，可是我心里有情结。五年全职在家，生活琐事虽然让我疲惫不堪，社交丧失，和社会脱轨，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沦丧，每天一个人穿越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去上班，有时候也会加班到深夜，然后披星戴月的独自返回宿舍，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身体力行的劳累过。日复一日的奔波，其中的落寞和疲惫，再加上许多许多星光都载不动的忧愁和闲言碎语，让我每天都会对自己充满怀疑。
　　“我怀疑的不是我该不该离婚，而是我生怕哪天吃不了这种苦，但是我又不得不咬着牙吃这种苦，有时候真的很迷茫又抓不住头绪。工作的时候丧失灵魂，空闲的时候又找不回灵魂。无数个失眠又悲观的夜晚谁又能体会呢？看似最清醒，实际最糊涂。或许别人不会相信，只有当我想起自己的孩子时，我才能真实的感受喜怒哀乐，其余时候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脑子里乱糟糟的犹如一团乱麻，千丝万缕，好像任何事情都找不到答案。我到底如何才能从这样的生活中得到解脱呢？我想过死你相信吗？可是我又感觉自己死都死不起，在无人问津又默默承受的迷茫里，我找不到自己该走的那条路。身边的很多人都在权衡利弊，很多人都带着虚伪的面具，而我又不得不在他们中间寻找一条裂缝，让阳光照进来，让我得以生存，让我需要照顾人得以生存。
　　“如果有人问我最终要什么样的归宿，我真的回答不出来，我只知道，目前活着哪怕行尸走肉的活着是我身不由己的选择。你看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和人生多么相似，在它们飘下的瞬间或许选好了自己应该落在哪里，落在屋顶上，落在树梢上，落在窗台上，落在花盆里，落在我们的头上，落在地上，但是它们万万想不到，一阵风就能改变它们的落脚地；再加上人为的改变，它们最终的归宿便无法确定。我刚才就把落在绿化树的雪花捧下来洒落到了地上，我就成了那些雪花命运归宿的罪归祸首，或许它们根本不想在地上融化呢。”
　　“你真是一个感情细腻又多愁善感的女人，可是你说的又不无道理。”听完化若颖的倾诉，陈默说。
　　“我的经历让我不得不感情细腻，不得不多愁善感。”化若颖出神地望着翩翩起舞的雪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