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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5)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23 11:45:01      字数:3630

  在桥河从桦树湾向前两里地,有一个山坳,名叫五里湾,杨承畴的老房子就在那里。
  庭院颓败得厉害,土坝里全是枯草,遍布纹路的土坯墙面像是被生生撕裂的,房顶盖着的青石瓦也已经滑落大半。杨梅蹲在土坎上抽烟,却被烟雾呛得连声咳嗽。
  “你离婚吧,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要你跟我结婚。”杨梅的语气很冷。
  “你疯了,说的什么疯话!”林先平怒气冲冲地朝杨梅吼着。
  “我早就疯了,疯了十几年了。”杨梅说这话时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左眼流着眼泪。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我早跟你说过。”林先平的决绝像是一根冰棱扎进杨梅的心里。
  她笑出了声,这莫名其妙的笑声惹得林先平狐疑地盯着她看,抽过一口烟,杨梅说:“你也有舍不得的时候?我知道你不会答应。”
  “那你还说这个干嘛?这些年,我都依着你,唯独这个是万万不能的。”林先平的态度变得平和。
  “你是为了你儿子?还是眼前的工程?”杨梅言语间有些轻蔑。
  “都为。”林先平明白杨梅的意思,平和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知道我为啥硬要你来这里?”杨梅掐掉烟站起身来,走到林先平身旁贴着他的脸又问:“还记得吗?”
  听见这话,林先平心里一震,整个身体像是受到电击似的,变得酥软,他向后退几步慢慢地坐到地上,那股子凌厉的气势瞬间散架,他沉默一会儿后才缓缓抬起头,然后咬牙切齿的问杨梅:“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帮你回想一下吧。”不等林先平回应,杨梅便又走近他,然后慢慢蹲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第一次来这个院子的时候是找我爹买地——桦树湾那块地对吧?”
  林先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的眼神开始躲闪,不再盯着杨梅,只用微弱的声音问了句:“你到底想说些什么。”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无奈央求的意味。
  然而杨梅并不察觉,也或许是察觉到但并不在意,她继续说道:“当年那块地是用来对付你的好兄弟黎茂民的,你不会忘了吧。”说到这里杨梅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我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疯掉的吧。”
  “黎茂民”三个字从这些老相识的嘴中讲出来时,好似用一把刀直插林先平的内心,十几年以来这三个字永远都是他的梦魇。林先平的眼眶变得湿润,脸上既有惧色又挂着愧意,“小梅,我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我对不住很多人,也对不住你,但是十几年都过来了,这要紧关头,你就是把我扒了皮又起什么作用?”
  一句“小梅”叫的杨梅有些动容了,可下一秒她又觉得这个称呼是那么的恶心,她轻轻闭上眼睛,泪水跟着往下流,她颤气地说道:“算了,算了,你送我走吧。”杨梅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掉,她想到茜茜,心里更是渗出血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想揪住一根继续活下去的救命稻草,才会做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但是想到茜茜,她又暗自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或许也不配再活下去了吧。
  林先平听到这句“算了”瞬间恢复精神,立马从地上窜起身,说道:“好,好,我马上送你回去。”
  “回去以后我们就别再见面,就当这辈子没见过,从来都不认识,本来,我们之间的联系也都死绝了。”杨梅神色恍惚地说完这些话,跌撞着独自走向车旁。
  林先平把车开到隆阳城郊,杨梅在那里下车时没有跟林先平说一句话。
  紧盯着杨梅远去的背影,林先平像是劫后余生,谈不上欣喜却也万分庆幸,他停在原地抽完一根烟后也连忙向着县医院赶去。
  病房里,大伟正守在林母的床位旁边,病床上躺着的女人面戴氧气罩,早已经不省人事。
  房门突然被打开,恍惚中的大伟回头就看见林先平楞楞地站在门口。
  大伟的眼睛里遍布着血丝,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仿佛门口站着的是他的仇人。一旁的护工极有眼色,连忙退出房间。
  “大伟,你妈情况好点了吗?我这……”
  林大伟冷峻的眼神让林先平欲言又止,他意识到似乎没有任何借口可以为自己推脱。
  林大伟起身走到门口,经过林先平面前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良久,只说句:“进去看看吧,早上还有意识,唤你名字的。”大伟眼中的怨怒化成眼泪直往下掉,然后独自走向病房外。
  林先平走进病房,他立在中间静静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人,三五米的距离却像是走出了半生的光景,累年的经历在他眼前一幕幕闪过,这个女人他曾经依靠过,爱过,也痛彻心扉地恨过,这是怎么了——林先平在心里叩问着自己,当他靠近病床慢慢蹲下时,几滴眼泪还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掉落了下来,这是怎么了——林先平心中再次疑惑着。
  隆阳街上陡然多出来一个疯子,是个女人。她逢人就问:“你见着我的女儿了吗?”没人答她,她就蜷在角落里,或者找个石梯坐下,喃喃自语着:“你别打我,求你了,不是我,都是他骗我……茜茜,妈妈不是故意的,我就快找到你了,就快了。”接连几天,这个女疯子出没在隆笔山跟隆阳老街之间,路人都避之不及。
  张军终于回到了修理厂。
  黎毅余正在修补轮胎,那辆熟悉的面包车从天而降似地停在自己的面前。看上去,张军显得格外憔悴,好似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觉的模样。
  张军直接走到黎毅余的跟前站住,黎毅余仰起头盯着张军看,他正准备站起身来,张军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然后顺势也蹲下去,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子,我打算把这厂盘出去。”
  听到这话,黎毅余直接坐到地上,也顾不得屁股下面的一滩废机油,连忙追问道:“你说啥?叔!”
  张军见黎毅余一副不敢相信模样,却并没有急着回应他,先是给他发过一支烟,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别惊慌,这厂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出手的。”
  听着张军像是安慰的话语,黎毅余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像是跌进到三九天的洄江里,他不说话,深深地吸上一口烟,心里暗暗地想着:刚有个安身的地儿咋就又不成了哩?
  张军擦去黎毅余脸上的一抹机油,然后起身说道:“叔的爹娘一块儿都去了,就在前几天。”
  黎毅余恍然大悟,想起几天以前张军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这才知晓原委。
  “城郊拆迁,要建个旅游村。我家那块儿没什么老人,年轻人只见有补偿款就都同意拆,可是我爹娘性子执拗,死活不肯答应。”说到这里,张军咽着口水,像是要把悲伤全往肚子里吞,然后他继续说道:“村里派人让他们到村委开证明,要证明那房子是他们的。”张军用苦笑掩饰着自己哽咽的语气。
  “这不扯犊子嘛,几十年的老房子。祖祖辈辈的人都埋在门前屋后的。”黎毅余言语中颇为不忿。
  “就在那个当儿,两个老人都不在家里,人家就趁着时机把房子全给推掉了。”张军抹下一把泪,继续说道:“两个老人赶回去时,房子就只剩一堵墙还没拆完,他们哭闹地守在墙角下,谁也没想到,墙塌了。”
  “他们不犯法吗?”黎毅余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荒唐。
  “全村的人都说这是意外,公安也判定这件事属于工程事故,要求施工方赔钱,然后抓了几个工人。”张军苦笑着又说了句:“犯法?犯了全村人发财的法。”
  这样的事情对于黎毅余来说还是过于血腥的,或许在他的内心中暂时还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骂一句“王八蛋!”
  “还是你林叔叔的拆迁队。”张军语调一转,让黎毅余有些错愕,他继续说道:“叔再跟你讲个故事吧。”
  黎毅余不知道张军要再说些什么,只点点头应着他。
  “叔是个弃儿,小的时候被两个老人捡回去,他们没有后人,我也没有爹娘,也是碰巧凑成的一家人。我小时候多病,好几次差点丢命,好在两个老人四处求医,让我扛了过来,等叔长到你这么大的时候,被人说是一坨臭狗屎,的确也是个彻头彻底的混球,整日里不做正事,后来稍微通窍了,我就想着先不成家,不管怎样都要把两个老人安稳伺候上山,然后再划算自己的事儿。”张军长长的一段话直将自己的半生都铺开来,他接着哽咽道:“可是,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还以为就我这个从小没了爹妈的娃才是可怜人。”黎毅余耷拉着脑袋,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来,我为啥总是关照你,你知道吗?”张军这一问让黎毅余颇感疑惑。
  他望着张军,问道:“我也想不明白,到底为啥?”
  “当年是你爹办的沙场收留了我,那时候的我就像过街老鼠,有人肯收留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说完话,张军意味深长地看向黎毅余。
  “我爸?”这两个字对黎毅余来说显得太过陌生,他这一辈子都还没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去叫上一声“爸”。
  “对,茂民哥实在是个好人,可惜,却是死得不明不白的。当真好人就该死吗?”张军这话决计不简单。
  “你这话什么意思,之前又从来没听你提及过。”黎毅余似乎生出些警戒心,谁都能听出张军实在是话里有话。
  “不同的时间想法不同吧。”张军像是在给自己打圆场,然后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个大概,你父母的死因绝不简单。”
  “你说。”黎毅余隐约察觉到,自己或许将要面对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张军不紧不慢地抽上一口烟,然后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年造成那起事故的吕福虽然也死了,但是他本身就有肺结核,那个病在当时是活不长的。他死后没几年,本来穷的叮当响的家里突然就在县里买了房子。”
  张军表现出很艰难的模样,仿佛那段过往是他亲历的,再回忆起来是那么的沉重。此刻的黎毅余心中纵然波涛汹涌,但也没有马上失去理智,他怒瞪着张军,问道:“你说的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些日子是我一天天的经历过来的。”张军掩面,却在指缝间观察着黎毅余的变化,他又说道:“对了,自从你父母出事以后,对你百般照顾的林先平也顺利在桥河桦树湾办起了砖厂——那里原来可是葬着你爷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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