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水波兰光

　　水波在路上见到的老战友小魏，他叫魏心民，刚从县公安局调到克信公社担任公安特派员。因韩桥大队出了施步仁私分、贪污、强奸大案，为了尽快消除不良社会影响，公社党委遂分工他挂钩蹲点韩桥大队。这不，他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作风，刚刚接到任务就下基层调查研究。
　　何水波与魏心民第一次相识是在一九四七年六月。那天，水波接到通知，老赵约他接头。接头地点仍然是青蒲镇三香斋茶干店，这是地下党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此次接头十分重要，必须万无一失。考虑到敌情复杂，为防止茶干店暴露，老赵指派新调来跟随他工作的魏心民去侦察，确定安全后再与何水波接头。
　　茶干店有三间青砖小瓦的门面房，大门朝南敞开，顾客通行十分方便。大门内侧摆着一张条桌，相当于柜台，这是营业员用来称黄豆兑换茶干的地方。在这张桌子的里边有三张条桌拼凑在一起，形成长长的台面。台面的后面是后墙，后墙中间有两扇打开的木门，一左一右地贴在墙壁上。透过后门，只见白乎乎的蒸汽缭绕，人头若隐若现，这里就是加工茶干的作坊。
　　加工好的茶干用竹筛子盛着，源源不断地从后屋送到前屋的台面上。十几个工人围着长长的台面把一小片一小片的茶干整齐地叠起，先捆成小扎，然后将小扎捆成大扎。这是个技术活儿，既要把茶干捆扎得整齐美观，又要保证茶干的片数不多不少，不经过反反复复练习是很难捆扎漂亮的。
　　魏心民提着一些黄豆去兑换茶干，负责兑换的营业员似乎心不在焉，又好像有点恐惧不安，时不时地偷看捆扎茶干的工人。心民也顺眼看过去，发现有几个工人在磨洋工，仔细瞅了瞅才知道他们根本不会捆扎。其中有一个人干脆站起来，把手头乱成一团的茶干片送到筛子里，而从旁边取了一扎已经捆好的茶干，漫不经心地拆开，再顺着原样慢悠悠地捆了起来。也许是累了，他站起来活动筋骨，当肩膀向上耸的时候，上装的下摆顺势提高了许多，露出了别在腰带上的手枪。
　　不好，茶干店已经暴露！心民想着就提着两扎茶干赶紧出门，想去向老赵报告敌情。心民发现老赵已经在向茶干店靠近，也许与老赵接头的同志就在旁边等待进店暗号。必须发出强烈的敌情信号，绝不能让自己的同志有丝毫危险。心民灵机一动大喊：“有人抢茶干啦！”他扔掉手中的茶干径直往老赵的方向奔去。
　　茶干店门外乱成一团，不少人在抢心民丢掉的茶干。不远处的叫花子奔了过来，像奋不顾身保护战友的英雄一样趴在茶干上。
　　老赵和小魏躲在小胡同里探头窥视茶干店门前的动静。只见茶干店里冲出七八个男子，他们一个个握着手枪。叫花子手捧茶干惊慌失措地逃跑，那些人一边追一边喊：“站住，站住！”砰的一声枪响，叫花子倒下了。
　　何水波听到“有人抢茶干”的叫声，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的同志报警，便迅速踅进了胡同。老赵一把拽住他，小声说：“分头行动，青蒲大桥下会合。”
　　青蒲大桥是跨越通扬运河的木桥，说是大桥，其实并不大，还不到两米宽。如果有一个人挑着担子，另一个人就无法与其交汇。这里的人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不挑担子的礼让挑担子的人先行通过。桥的利用率非常高，很少有不行人的时候。桥的两端有许多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因此，这里非常热闹。
　　人多能遮掩耳目，老赵选择了桥的一端作为接头地点。桥下被摊主搭建了小棚子，左右封闭不通，选择这样的死角，是为了挡住一侧的视线，一旦遇险即可跳水逃生。
　　老赵介绍水波与小魏相识，明确小魏就是他和水波间的联络员，并叮嘱小魏要保护好水波的安全。接着让小魏到旁边放哨。
　　我党有一批黄金需运送到南下部队，地下党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老赵具体交待了接头暗号、接头信物以及注意事项后，紧紧握住水波的手。
　　“快跑有敌人！”小魏大喊。
　　老赵迅即把水波推入水中，飞也似地冲小魏喊：“快跳水！”
　　“你快跳！”小魏对老赵喊。
　　“追捕的是我，快跳！”老赵说着，用力把小魏推入水中。
　　老赵水性很好，如果当时跳入水中一定可以逃走。他知道敌人在追捕他，担心他跳水后会影响水波和小魏的安全，于是选择从陆路逃跑，不料，他的大腿中弹而被敌人抓捕。
　　这次接头竟然成了水波和老赵的最后一次见面。老赵壮烈牺牲后，水波像断了线的风筝，没了上线，而小魏因无法开展工作又回到了原来的部队。
　　应声看着发呆的水波亲切地问：“何伯伯，你怎么哭啦？”水波的回忆被应声打断。他挪开踏板，爬到地下室取出一个首饰盒和一个小包包。应声很好奇，连忙问：
　　“何伯伯，这是要做什呢杲昃？”
　　“你自己看！”水波回答。
　　水波轻轻地打开盒盖，应声兴奋地叫起来：“红五星，和我父母放在坛子里的一样！”
　　水波手捧着四颗红五星，看着老赵刻上去的“水波兰光”四个字，不禁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他思念自己的老首长老赵！他又为正光、兰芝含冤蹲狱而心疼。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其实正光、兰芝来韩桥租地时，水波已经关注上了他们。当时群众怕影响风水阻挠盖房时，他请来的风水先生是一名地下党员，那“开门就见桥灾祸不用瞧”的说法是水波的授意，这才使正光顺利盖上了房子。他天天想着老赵交待的押运黄金的任务，天天到接头地点等候，一等就是二十年，殊不知接头的人竟然是自己的邻居正光和兰芝！
　　他决定为正光和兰芝申诉，魏心民亦非常支持。江浪县公安局很快受理调查此案。办案人员调阅了当年“布郝专案组”的所有资料，除了本人的交代材料外，其他没有一份材料能证明他们地下党员的身份。
　　调查人员提审了正光和兰芝。
　　由于叛徒的出卖，一九四七年六月的一天深夜，老洪突然造访，命令他们立即转移，他们含着泪离开了老洪和自己三岁的儿子。按照老洪提供的地址找到了新的上线老赵。老赵安排他们在韩桥租地落户暂时隐蔽，等待南下的命令。
　　在韩桥刚落下脚，老赵就与正光、兰芝接头。这时的正光、兰芝别提有多高兴了，以为通知他们随部队南下。唉，在敌营里工作了那么多年，挺憋屈的，终于可以在阳光下工作，和同志们并肩战斗啦！
　　此次接头确实与南下有关，但不是马上南下，而是要承担更重要的责任等待南下命令。老赵掏出一张字条递给正光，上面写着黄金和银圆的数量，落款是：一九四七年六月赵。
　　老赵说：“近期将会派人把黄金和银圆送到，主要是黄金，银元是遮盖物，请根据我写的字条上的数目查收，一定要妥善保管，确保万无一失。南下部队会派人和你们联络接头，明确押运黄金南下的时间和路线。”
　　老赵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包包递给正光，正光小心翼翼打开，啊，是两枚闪闪发光的红五星，正光、兰芝顿时热血沸腾，他们虽然没有穿上解放军军装，但终于每人有了一颗解放军军帽的帽徽。
　　老赵继续说：“两颗红五星背面分别刻着‘兰’和‘光’字，这是本人亲手刻上去的。与南下部队特派员的接头暗号是‘水波兰光’，特派员也会拿出两颗红五星，我在背面分别刻着‘水’和‘波’字。当地的地下党组织会派人押运护送黄金，南下部队特派员与正光、兰芝接头后，由正光在指定地点主动与当地的地下党秘密接头。联络暗号仍为‘水波兰光’。地下党组织的同志也有两颗红五星，我也在背面分别刻着‘水’和‘波’字。”
　　老赵又掏出一张上面写满了字的纸头对正光和兰芝说：“这是我抄录的报纸上的一篇普通文章，你们要认真记住我的字体。接头时除了暗号用语和信物必须对上外，一定要认准是我的字体，切记，这涉及到黄金的安全。必须特别强调，如果南下部队没有派人主动联络接头，你们必须按兵不动，这是纪律！”
　　办案人员听了正光和兰芝的叙述，觉得可信度很高，不禁为之动容。对他们为党的事业所做贡献和默默地当社员按兵不动坚守二十多年，又坦然自首含冤入狱而无怨无悔的牺牲精神感到震撼！
　　这批黄金与正光、兰芝有密切关系，公安局认定他们为保护黄金作出了重大贡献。然而，没有一个人能证明他俩是中共地下党员，因此敌特身份无法排除。鉴于他们对保护黄金所作的贡献，公安机关批准减刑，并由原来的关押改为监管劳动，应声也可以定期探望。为了尽快甄别他们的身份，公安机关还在积极查找老洪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