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第五回
作品名称:九九女儿娇 作者:半川柚子 发布时间:2023-01-15 18:19:15 字数:5800
第四回半面厦惊现怪异画梦中人点破画中迷
一个人的家也是家,日子再苦也是日子,不能过得邋遢,不能过得令人耻笑。小时候,李云庄经常听父亲讲他小时候的事情,父亲是个孤儿,是族人将他养大的,十岁前,每到饭时,他就会端上碗去族人家吃饭,跟讨饭一样,只是是他的乞讨有规律,不像一般乞讨者,走哪儿讨哪儿,讨来了吃,讨不到就挨饿,他是今天这家,明天那家,跟吃派饭一样,吃过一遍,回过头来从头再吃。族人大都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他,常常会派自家小孩来叫他过去。父亲长到十岁,开始自己过日子了。父亲说,他那时就一个想法,要将家门撑起来,把日子过出模样来。
父亲小小年纪就能把日子过好过出模样,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而且是一个本应居家过日子的女人,更应将日子过好,将垮塌了十年的家门撑起来。家被占了,自己也被迫住进了羊圈的半面厦,但不能邋遢得跟羊圈一样,应该将屋里屋外好好整理一番,将精神头先打起来。
一间半面厦,该绰扫的,昨天已经绰扫过了,家具没个家具,有啥好整理的?可真要整理起来,活儿还真不少。先说床,塌架了,需要重新砍一些杠子来绑。其次是锅台,需要用泥糊一糊,还有其三,还有其四……还有半面厦的房坡,昨晚一直在漏雨,需缮补一下,还有场院里的蒿草需要拔一拔,等等等等,一天两天也干不完。
当务之急是床,总不能一直睡地铺吧。李云庄借来一把斧子,从林子里砍回两棵桦栎树,从屋后抽来一把葛藤,准备在原来的位置重新绑一张床。
要绑新床,原来朽掉的杠子和棍棍棒棒需要先清理出去,腾出地方,李云庄扛走杠子拿棍棒,拤走竹子抱麦秸,然后清扫地面,这时候,她看到一幅画,应该说是一幅简图。是用黑柴头画在地上的,痕迹时显时淡,时深时浅,不仔细看,很难看出那是一幅画。画中画着四个人,好似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两个大人拉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扎着一对羊角辫,乍一看,像是一对父母拉着自己的女儿,幸福满满,细一琢磨,发现那女孩似在用力挣脱两个大人。另一部分是一棵大树,一个人做贼一样躲在树后望着这边的三个人。那人的旁边一杠一杠画着横线,李云庄数了一下,一共九杠。
这一定是哑巴画的!在李云庄模糊的记忆里,哑巴不识字,平日很少与人交流,实在需要交流,总是一边哇哇啦啦地叫着,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遇上交流不通的事情,就会在地上画画。
有一次,哑巴放羊回来,逢人便哇哇啦啦地比划,没人知道他要说什么。哑巴圈了羊,又跑过来,在稻场边那棵银杏树下的众人面前继续比划,见没人理解,就在地上画了一只狗,有人问:“是狗吗?”哑巴摇摇头,接着一阵哇哇啦啦地乱叫乱比划。那人接着问:“是狼?”哑巴点点头,又在狼背上画一只羊。人们终于明白过来,哑巴在告诉大家,一只羊被狼背走了。
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呢?李云庄一遍又一遍地看,一遍又一遍地琢磨,直到夜幕降临,也没琢磨出意思来。
累了一天,吃过晚饭,李云庄躺到新绑的床上,很快便入睡了。
夕阳西下,飞霞如火,哑巴赶着一群羊回来,羊“咩咩”地叫着,陆续走进羊圈。哑巴关好门,用棍子别紧,走过来,将羊鞭挂在门口的墙上,推门走进半面厦。哑巴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李云庄,哇哇啦啦地蹙近床,拉起李云庄,哇哇啦啦比划。李云庄不知哑巴哇啦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哑巴比划的是什么,不解地直摇头。哑巴急了,一把将她拉下床,指着床下的那幅画,更厉害地哇啦起来。李云庄依然不解地摇着头。你这个木头!你这个笨蛋!哑巴生气了,愤怒了,停住了哇啦,挥手就是一拳。李云庄猝不及防,被击中腹部,整个人弯折一只大虾,从窗户飘飞出去,一下子飘飞到了半空。李云庄没料到哑巴的功夫如此了得,欲与之切磋较量一番,刚一回头,哑巴又灌顶一拳,她的身子急遽下落。李云庄下意识地望一眼,身下竟是万丈深渊,一惊,醒了。
李云庄坐起身靠在床头的墙上,将刚才的梦境回想一遍,脑海里突然鱼跃一般蹦出一个闪念,将哑巴与玉红联系在了一起。于是,李云庄一下子明白了玉红娘说的哑巴那哇哇啦啦的意思,一定是想告诉大家他看到的情景,可惜还没引起人们的注意,他就死了。
这样想过,那幅画一下子有了阐释——李玉红是被两个人掳走的。那个站在树下观望的人是谁呢?是哑巴吗?如果是,哑巴有必要把自己画出来吗?那么,肯定另有其人了。那人是谁呢?哑巴在那个人旁边画了九道横杠,又是啥意思呢?是这个人叫什么九,还是排行第九?
李云庄凭着记忆,将寨子里的人回想一遍,叫九的人只有三个,两男一女,那时候,两个男的都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别说上山,平日走路都要拄着拐杖,玉红失踪那会儿,怕是早已作古。那女的比自己还小两岁,因她娘一连生了八个女儿,期望她是个男丁,谁知天不遂人愿,她娘生下来一看又是个女娃儿,当即就要丢尿罐,他爹拦住说:“给娃取名九儿吧,下一个一准生个男娃儿。”就这样,九儿留住了性命。如果是这个九儿,那时候,应该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可画中的那个显然是个成年人,而且样子像个男人。
不是名字叫九,那就可能是排行老九。李家寨数百口人,八代同寨,每代都有一个男人和女人排行老九。若细分,寨子分东西寨,东寨为一分支,西寨为一分支。据说老祖先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住西坡,小儿子住东坡,后来形成寨子,人们就将东坡叫东寨,西坡叫西寨,一直沿用至今。东寨有东寨的排法,西寨有西寨的排法,分东寨老九,西寨老九,若再细分,两寨内有远有近,又有许多排法,有一家独排的,有几家连排的,这样算下来,即使排除女的,排行老九的男人也不知要有多少人,别说打小流落他乡的李云庄,就是一直生活在寨子里那些胡子撅一嘴的老人也未必说得清。
分不清,说不明,李云庄便从自己知道的几个排行老九的人中作甄别,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李军营。这很自然,李军营跟父亲未出五辈,同属一个排行,父亲排行老四,李军营排行老九,近着哩,亲着哩!
难道是九叔?如果是九叔,那他就是知情者。为啥不制止呢?为啥不向族长报告呢?看着不管,知情不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军营是指示者或参与者。有了这个阐释,哑巴的暴死也明了了——他看到了李玉红被掳走的一幕,并哇哇啦啦极力想向寨子里的人透露,最终招来了杀身之祸。
但有一点,也是关键一点,李云庄想不明白,那就是作案动机,他们为啥要劫走玉红呢?是他们要贩卖玉红?是他们要报复玉红的父母?是玉红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真相招来了杀身之祸?即使如此,那也只是一种猜测,只有找到李玉红,事情才能真相大白。
一时没有头绪,李云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毕竟有了那幅画的线索,她相信顺着这条线索摸下去,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闺蜜李玉红。
玉红,你在哪儿?可否安好?
第五回李云庄巧捉跟踪者李军义拙谎躲尴尬
这天吃过晚饭,李云庄躺在床上将回来遇到和了解到的事情回想一遍,依然没有一点头绪,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怎么不跟着师傅把本领学好了再回来呢?想起师傅,李云庄禁不住泪盈双眶,她想师傅了。
当年,自己乘坐的小木船顺着阳河漂流而下,经鹳河入丹江,在丹江口被师父救起,将她带上玄岳武当山,教她识字习武,像父亲一样悉心照护,可以说,是师父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是师父将她养大成人,是师父给了她一身武艺,可她还不曾给师父一丝报答。李云庄清楚地记得,那天跪地向师父作辞别叩拜时,自己曾在心里许下诺言,回乡报过家仇,一定要重返玄岳,给师父养老送终,可眼下,自己连父母的下落都不知道,仇家是谁,更是一无所知,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兑现诺言。
李云庄,你真乃一无用之人!
李云庄正想着,外面又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正悄悄向这边走来。
那脚步轻微,如捉鼠的夜行猫,一般人很难听到,更不能分辩出是人是兽,可李云庄听到了,还辨出是人,是个男人,中等个子,体态略胖。不!是两个人,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落着十几丈的距离,后面的是个瘦子,个子高大。
当年,师父教她耳听辨人,李云庄觉得师父跟奶奶一样是在拍瞎话,一直不上心。有一天,山上来了香客,师父说:“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女胖男瘦,男高女低,你出去迎一迎。”李云庄说:“没一点动静,哪里有人,师父分明是在戏弄弟子。”李云庄不信,也不愿出去迎进,但师命不能违,还是走出山洞去迎。李云庄在洞口等了半袋烟的功夫,果真走上来一对男女,一高一低,一胖一瘦,跟师父说的一点不差。从此,李云庄服了师父,潜心学艺,再未偷懒过一次,渐渐就练就了一身功夫。
后面的脚步停下了,前面的脚步却渐渐近了,轻了,慢了,猫逮老鼠冲刺前的步子就是这样。看来,有人在把自己当老鼠逮了,既然如此,那就出去看看这只猫是黑猫还是白猫。李云庄从包袱里摸出一条面巾蒙住面,轻轻地下了床,轻轻地开了门,轻轻一跃跳上羊屋的屋顶,壁虎一样静静地趴在房坡上。
月亮像个害羞的村姑,一直躲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夜色下的万物都变得模模糊糊,李云庄紧蹙着眉,努力聚集目光观察着传来脚步的方向。一个模糊的身影从一棵桦树后闪出来。是那个中等个子的人,蒙着面,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脑袋四下抡着,迈着试探一般的步子慢慢地朝这边靠来。
那人靠近房子,扒住半面厦的后窗往里瞅了瞅,大概是因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又蹑手蹑脚地转到前面,扒住门往里瞅了瞅,不想门被推动,“咯吱!”轻轻响了一下。那人被吓得一跳,下意识地摸向腰里,随即寒光一闪,一把短刃便握在手中。
好不歹毒,居然要加害于我!李云庄看得真切,牙咬得直痒痒,正要下去捉拿那歹人,突然,“哗啦”一阵响,撒来一把坷垃。那人一愣,旋即,撒开叫丫子就跑,一眨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以李云庄的功夫,撵上那人不是问题,可撵上又会怎样呢?知道了是谁,可打了草,惊了蛇,自己想知道的真相恐怕会更加遥远更加难了。李云庄放弃追赶那歹人,却很想知道撒坷垃的人是谁,她轻轻跳下屋子,悄悄地向坷垃飞来的方向追过去。那人也已离开,李云庄侧耳静听一会儿,抄近路追去,却只看到一个背影,那人一闪,进了庄子。
这个人是谁呢?他为啥要帮自己呢?带着一连串的问题,李云庄悻悻地回到半面厦。自打在羊圈住下来,夜里不时有人给送这送那,吃饭不是问题,可这不是长久之计,过日子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子,李云庄决定去集镇上再添置一些东西。
镇子并不远,不到十里地,抬抬腿就能到,只是要翻几道荒凉的黄土岗。黄土岗都是乱坟岗,这儿一个土谷堆,那儿一个土谷堆,每个土谷堆下都埋着一个人,当然,那人早已不再是人,是一堆白骨,他们的魂灵也早已投胎为人,或是猪马牛羊,或是鸟兽虫鱼,甚至是一只蚂蚁。但那些刚死的,死得冤屈的,死得凶险的,不愿去阎王爷那儿报到,整日在黄土岗上游荡,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或一心想着向害死自己的恶人寻仇。于是,常有人走夜路时,被鬼拍了脊梁,留一脊梁泥巴手印;也有人被鬼捞到岗下的阳河边,糊了一屁股臭腥泥。据说李大胆遇到的那个女鬼就埋在其中一个黄土岗上。
远怕水,近怕鬼。这些黄土岗离寨子很近,但对李云庄来说,六岁离开李家寨,如今才回来,再近的地方跟远方一样陌生,也就不用怕鬼,何况鬼只在夜间出没,现在是大白天,红杠杠的大日头。李云庄背着包袱一个人走在路上,只有鸟儿在两边的林子里歌唱,只有风在两边的草丛里玩耍,旷野里一片寂静,尤其是那一个又一个的土谷堆,静得死寂。静,听得真,听得远,李云庄听到了身后很远的脚步声,踢啦,踢啦。今天逢集,赶集的人多,后面有人很平常,李云庄想,有个伴儿一起走是好事,扭头看去,身后啥人也没有。奶奶说,一个人走夜路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不能回头,那是义鬼在护你,一回头,义鬼躲闪不及,会吓着你,义鬼毕竟是鬼,面目狰狞。大白天,鬼都不出来,哪来的义鬼,莫不是自己有了幻听?李云庄继续走,身后“踢啦,踢啦”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一扭头,又没了。
难道有人在跟踪自己?这个人会是谁呢?会是那天晚上的那个人吗?
李云庄走一阵扭一下头,走一阵扭一下头,走走扭扭,扭扭走走,那脚步声响响停停,停停响响,一直跟在身后。
不行,得想办法摆脱他!以李云庄的功夫,摆脱跟踪的人,简直易如反掌,可她不能暴露自己的功夫。走到一个拐弯处,李云庄装出系鞋带,突然蹲下来,待那脚步声停顿之时,一个闪身,背到一棵大树后面。不一会儿,踏踏踏,一串急促的脚步跑过来,渐渐近了,李云庄一个闪身,站在路中间挡住那人去路。那人跑得急,差点与李云庄撞了个满怀。看清此人,李云庄不由一惊,说:“七叔,怎么是你?”
来人叫李军义,是老族长的儿子,比父亲小两岁,排行老七,曾是父亲李军年众多弟兄中最亲近者之一。李云庄曾想去找这个七叔打听父母的下落,但大家都躲瘟疫一样躲着自己,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害怕给七叔家带来麻烦,便没有贸然去找。不想七叔竟跟踪自己,真是没有道理。
李军义也是一惊,吞吞吐吐说:“我,我,我去赶集,你这闺女,咋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
李云庄说:“我正想问你呢,干嘛偷偷摸摸跟着我?”
李军义说:“我哪有,我跟你干嘛,我是急着去赶集。”
李云庄说:“七叔,这里就咱叔女俩,用不着隐瞒,你说实话,跟踪我到底为的啥?”
“有机会,再告诉你。”李军义把声音压到几乎听不到的程度,然后又大声说:“你看你这闺女,拦住我干啥,我急着去赶集哩!”
李云庄心领神会,也大声说:“这荒岗野岭的,吓得我直冒汗,又让七叔你这一吓,我差点魂都没了。”
李军义说:“咱一块走吧,相互壮个胆。”
李云庄说:“七叔,快走呀,还急着赶早集咧!”
阳河镇逢八成集,农历每月初八、十八和二十八,十里八乡的人都要来赶集。镇子只有一条街,很窄,也很短,阳河人说,一泡尿从这头能流到那头,这话有点夸张,但常有人端着碗饭能从这头跑到那头去拉话聊天却是真的。每每逢集,卖的卖,买的买,逛的逛,看的看,比平时要热闹许多。逢集之日,跟集市一样热闹的是镇子后面的白云庵。
镇子后面是一座大山,名曰佛爷山,白云庵坐落在山脚下。白云庵是一个四合院,房子一例是草房,房草是刚换过的,看上去像新建的,事实上,它比镇子还古老。庵前面有一个硕大的稻场,买卖摊一溜圈摆着,只空出寺前的台阶和进场院的台阶口,中间是杂耍、猴戏,偶尔会是有钱人得了儿子或孙子还愿请来的大戏。戏台与庙庵面对着面,人能看,神也能看,人神共为看客。
到了集市,李云庄七拐八拐甩掉七叔李军义,来到庙庵,正准备进去燃炷香,许个愿,却见李军营跟一个和尚从庵外的一棵柏树后走出来,那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慢走。”李军营双手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大师请留步。”看样子两人很熟络,这样客套辞别,完全是为完成一种形式,一种让人看的礼节。
九叔也来上香?白云庵怎么会有和尚?李云庄疑虑重重地看着李军营走远,才走进庙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