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战事

　　就在二先生盼着战斗打响的时候，一天夜里，炮声四起，二先生急忙跑到院子里，只见三河口那边火光冲天，枪声大作，村子里人都起来了，嚷嚷着：“打起来了。”
　　村子里看不真切，二先生出了胡同，到了河沿上，发现火光不是三河口那边，三河口离固庄只有五里地，处在一片黑暗中，特别宁静。
　　几个大胆的村民也到了河沿上，叽叽喳喳：“是沂州城，奇怪，三河口怎么不打？”在固庄人眼里，三河口比沂州城还要重要，相反地，沂州离自己太远了，倒不大关心。
　　枪声响了一夜，第二天，一切恢复平静。二先生关心沂州打下来没有，关心警察局是不是已经攻下，要是攻下就好了，文宝有救了！
　　白天一点动静没有，二先生在家里走坐不安，想让文朴去沂州那边打听一下，文朴不敢去，说那边正打枪，枪子不长眼。
　　二先生骂他没用，说：“你推着车子，带我去看看。”
　　文朴一听，嘟囔着：“推着你去，还不如我自己去呢！两个人，一辆独轮车，跑不能跑，逃也逃不了，那才吓人呢。”
　　四媳妇见五弟不愿意去，自告奋勇，要去一趟，二先生大怒：“文朴，你还不如一个女人？”
　　没办法了，文朴只好去。
　　到了下半夜，一家子都不敢睡觉，等着文朴，鸡叫了几次，文朴回来了，没了刚开始出去时的害怕，倒是多了几分兴奋：“爹，真打了！这是钱。”他两手摊开，地上散了一堆纸票。二先生认得，这是沂州和三河口那边日本人印的纸票，这些年老百姓都用这个，问：“哪来的钱？”
　　“文宽哥给的，说让咱用这钱买吃的，千万不能饿着。”
　　见文朴说话没头没脑，二先生心里发急，他关心的是文桐，还有攻打警察局的事，文朴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没见着二哥，我没敢去沂州，到了三河口南边，正遇着文宽哥，他们的队伍就驻在那里，留我在那里吃了饭，到了晚上，才放我回来，说白天危险。不过，听文宽哥说了，沂州没攻下来，打了一夜，八路没讨着便宜，不过，现在还是围着。”
　　“那……打沂州的人哪部分？”二先生问。
　　“不知道，反正不是二哥的人，听说队伍很多，什么山东野战军，鲁南军区，还有五团、六团、十二团……我也记不清，反正不是二哥的人，他的人都在三河口，一枪没发。”
　　着急也没用，二先生只好忍着性子，瞪着沂州那边发呆。
　　过后几天，战斗一直停着，除了零星几声枪响，再没多大动静。
　　和二先生热切期望战斗打响不一样，战场的形势一直在变化。8月初，山东分局、山东军区、山东省战时行动委员会进行部队改编，地方武装大多都编入正规部队，组成五路大军，准备向大城市、交通要道发起进攻，山东军区已经向日本驻山东最高指挥官细川忠康发出最后通牒。山东的部队改编成八个师、十二个警备旅、两个独立旅，还有一个海军支队，称作山东野战军，合计二十七万余人。
　　但是，因为独沟庄一战部队减员，文桐所在的游击队撤销省属支队建制，改为独立营，文桐担任副营长，负责军事指挥，崔明桂任边联县委书记，李跃任教导员兼县长。
　　对于改编，崔明桂不高兴，虽说自己是县委书记，军事大权又给了文桐，他连政委也兼不成，关键是部队降格，打了几年鬼子，游击队又回到营级建制。队伍里也有议论，说文桐司令打下的一个团，让崔明桂一仗打回一个营。还害得人家文桐司令受调查，司令当不成，只落得个副营长。
　　文桐不在意官职大小，他重整队伍，一个营也不错，比起刚暴动时，强多了，武器也先进了，人马也齐整了，这次进攻沂州，他开始以为自己带着队伍打打就行了，没想到山东军区如此重视，直接派了三个正规团，外加游击队、支前队几千人，组织上成立了中共沂州工作委员会，省里派来刘鲁任书记，吕光、庞士龙任副书记，工作委员会下设三个工作组，战斗组、后勤组、情报组，崔明桂任第三小组书记，文桐任后勤组组员，负责隔断三河口与沂州守军的联系，主要进攻任务交给三个正规团，这让文桐很不开心，但是，也没办法。文朴路过他们的队伍时，文桐在指挥部开会，所以没有遇到。
　　双方打了一夜，攻城不顺，队伍后撤。山东军区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原地驻防。原来，重庆政府给山东八路军领导来了命令，不许擅自行动，伪军原地待命，等候国民党收编，同时，命令驻苏北、皖北国民党部队向北移动，进攻枣庄、济宁、沂州等地。
　　“不打了？”二先生有些失落，他想着要是不打了，文宝怕是出不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天，二先生和孩子们刚端起饭碗，大门被人啪啪地砸响，二先生一阵惊慌，看看文朴，文朴放下手里的卷得又粗又长的煎饼，道：“我去看看。”临走时，还从门后摸起一条棍子。
　　不大一会，外边有脚花响起，然后是一个声音传来：“家里越来越破了，上次没注意看。王政委，你前边走。”
　　可不就是文桐吗？
　　二先生放下碗，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下了，忙又端起碗。儿子来了，自己还要这么紧张？笑话。
　　“爹，我回来了。”文桐进门，先给二先生笑笑，又对四弟妹杜氏笑笑。
　　二先生放下碗，平静地说：“回来了，回来好，吃饭了吗？”刚说着，又见文桐身侧站一个高个穿军装的人，后边还有两个挎枪的警卫，忙起身——有客人来，再坐在那儿就不礼貌了。
　　一看桌上的饭食，文桐心里一阵心酸，忙说：“吃过了，爹，四妹，你们在家这些年辛苦了。因为我，你们受了很多惊吓，我不能给你们带来什么，给你们敬个礼吧。”说完，他给一桌人敬了一个礼。才转身介绍客人：“这是王政委，八师的，爹，他是我的领导，也是以前黄先生的同学，今天来，想打听一下黄先生牺牲的情况，听说黄先生被活埋在河沿上了，现在还能找到黄先生的尸体吗？”
　　一见文桐敬礼，二先生哭笑不得，又听他提起黄先生，自己突然就慌了起来，好些年没有这样慌了，因为黄先生的遗体是他偷偷埋的，这时候文桐提起，也该给他们说实话了。忙冲文桐道：“弄那东西干什么？”他指的是敬礼这件事，二先生脸上恢复平静，“黄先生的事我知道一点，待会我带你们去。你们在沂州那边到底打还是不打？爹就求你一件事，要是能打下沂州，别忘了救下文宝，文遐说文宝关在警察局，也不知道真假。”
　　“老先生您放心，监狱里关着我们不少的同志，还有无辜的老百姓，我们打下来，一律释放。”那个王政委对二先生相当客气，当场打了包票。
　　听王政委说话客气，二先生对他有了好感，自己有一个感觉，文桐这帮的人，一个个都客气，有礼貌，除了崔明桂，现在二先生不大欣赏崔明桂。其他的，比如黄先生，还有上次那个大首长，一点架子也没有。
　　吃过饭，二先生带着文桐他们出了村子，到了自己的地里，找到那棵树，自己弯着腰步了起来，南北步了一遍，又东西方向步了一会，指着一块地方说：“没错，这是这里，黄先生就埋在这里。”
　　一听黄先生竟然埋在这，文桐和那个王政委都愣了。二先生瞅瞅没有别人，才小心说出当年偷埋黄先生的事：“那天夜里，我和文杼媳妇，还有你大嫂，还有文朴，我们偷回来的，怕别人知道，没敢留坟，如果想挖，你们挖一挖就知道了这块石头，是我当年做的记号。”
　　王政委感激地握着二先生的手，摇来摇去：“老先生，太感谢了，我们向你表示敬意。我会向上级汇报，给你老人家请功的。”他又要敬礼，二先生笑了：“弄那些干什么？黄先生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是个有学问的人，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这种人。咱不能让他死了，还抛尸野外吧？被野狗野猫啃了，对不对？我不图什么功劳，就是凭一个人的良心。真的。”
　　王政委临走的时候，说打下沂州后，一定要给黄书记树一块碑，还一再感谢二先生，二先生只是摇头，他一直没忘了提醒文桐：“要是打下沂州，一定救下文宝。我倒是不放心，怎么打着打着，又不打了？”
　　王政委肯定地说：“放心，老先生，一定会打的，相信我们，毛主席、朱总司令已经下发了命令，向日本人发起反攻的时候到了。这几天的停顿，只是暂时的，是团结群众的需要，也是国内形势的需要，在鲁南，我们已经坚持了多年抗战，这眼看要胜利了，胜利的果实怎么可能落到别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