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女（8）

　　一直以来我对两种车心有余悸，第一种车是救护车，每次听到救护车的呼叫声，我就会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救护车的出动，要么是救治出意外的人，要么是救治病情严重的人。我之所以会产生不祥的预感，是因为我总担心有一天救护车会开到我的家门，原因是我父亲有羊角风。他每次发病都会全身不停的抽动，有时候还会口吐白沫，每次看到他发病的样子我都会躲到墙角，生怕他伤害到我，但是他每次发病似乎都没有伤害我的意思，也没伤害过其他人，反而伤害到了他自己。因为只要他发病，他的大脑便不受控制，要么用头往墙上撞，要么跑出房间睡在冰冷的地上，有时候还会拿砖头不知轻重地砸自己的头。
　　听奶奶说父亲的羊角风不是天生的，十几岁上初中才得的这种病，奶奶还给我讲了事情的具体经过。有一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父亲背着书包去上学，经过一个墓林时父亲看到了一个特别光亮的东西，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当他即将靠近那个光亮的东西时，一个头大身小的夭折婴孩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的魂飞魄散，瘫坐在地上。而他接下来的举止更加令人出乎意料，他居然围着一座坟墓转了一圈又一圈，如果不是路过的同学呼叫他，他不知会转到什么时候。
　　那件事之后，没过几天，父亲得了村里罕见的唯一的羊角风。他每次犯羊角风不是平白无故，都事先有预兆，只要他心里有解不开的疙瘩或者想不通的事，再或者被什么事气上心头，他指定会犯羊角风，所以我做事经常会首先考虑他的感受，生怕哪天他因为我而犯病，更害怕他犯病出意外被救护车带走。
　　也是因为父亲有羊角风这个病，我们一家人在村里便被很多人瞧不起。为了能在村里扬眉吐气，父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考上大学，为他在村里争回面子，可是我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我记得高考落榜后我死活不愿再复读，非要步入社会，他为此连续犯了三天的羊角风，着实把我吓的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好像我成了家里最大的罪人，如果那次他因为犯病，严重到一命归西了，估计我会在人前人后背负一个弑父的骂名。我们一家人被村里瞧不起，在父母眼里还有一个更严重的后果，就是很多媒人不大情愿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他们以为我们家里有父亲这个羊角风患者，说不定哪天犯病出了意外，那就会给本就经济条件不好的家庭雪上加霜，那么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嫁过来的女孩也会跟着受苦受累，这也成了我一直对女性或对爱情，唯恐躲之不及的不可忽视的客观原因。
　　我也为此多少有些自卑，不敢奢望未来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或者娶到知书达礼的媳妇，但是我又心有不甘。因此上次父母拖媒人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我才会敷衍了事，我觉得对方应该不是多么优秀的女孩，甚至连一般女孩也算不上，因为媒人对我们家的情况知根知底，不可能给我物色优秀的女孩。鉴于这种情况，我的婚姻大事注定会让父亲操心过度。
　　说到这里，不得不再提一下柳贤了。其实柳贤多次的暗示，我不是听不懂，我只是感觉自己配不上她，她温柔贤惠又体贴入微，家庭条件又优越，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如果我真的和她结为夫妻，我害怕日后给她带来不幸的生活，会毁了她的未来，那样的话，还不如只做朋友。
　　另一种让我心有余悸的车就是警车，在我小时候的理解范围内，只要听到警车“呜哇呜哇”的警笛声，必定有人触犯了法律。其实有人犯罪受到法律的制裁，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我不应该心有余悸，关键我小时候亲眼目睹了一场打架斗殴，并且有几个人被打的鲜血直流。至于打架的原因，听说是我们村有一个女孩嫁到了隔壁村，女孩的丈夫不务正业，每天除了喝酒就是赌博，这还不算完，最主要的是他有家暴倾向，每次喝完酒或者赌输了钱，就会对女孩一顿暴打。一次两次、一天两天也就算了，忍忍就过去了，可是他隔三差五、一年到头的对她拳打脚踢，最终女孩承受不了了，于是有一天她收拾行李，怀抱着两三岁的孩子回到了娘家，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回婆家受罪了。
　　那个男人哪能就此罢休，他找了几个他村里的几个男人一起来到了我们村，走进女孩家，二话不说就开始了一通打砸。女孩的本家人当然看不过，于是十来个人在女孩家扭打起来。起初只是用脚用拳头，后来打红了眼，不是掂砖头就是抡棍棒，打的那叫一个鱼死网破。后来不知是谁报了警，在他们打的昏天暗地、你死我活时，几个警察冲了进来，然后所有参与打架的人都被带进了警车。后来隔壁村的那个家暴男人进了看守所，一年半载之后，他从看守所出来了，出来之后他竟然不吭不响地再次走进了女孩家。他这次走进女孩家不像上次只是打架那么简单了，而是到厨房掂起一把菜刀跑到屋里砍死了女孩的父亲，幸运的是女孩一个月前嫁到了其他村，女孩的母亲因为去领居家串门躲过了那一劫，要不然或许会有更大的不幸发生。没过几天那个男人被抓住了，这次被带上警车后，再也没能回来，听说被枪毙了，这也是他罪有应得，只是发生这样的事多少有些令人痛心。
　　目前我就坐在了令我心有余悸的警车里，虽然我是一个合法公民，但是坐在警车里，我总有一种压抑感，好像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就算我没有犯法，好像也走在了触犯法律的边缘上。其实在女警察通知我，她领导已经批准了我的请求，可以去见一面那个抢我手机的罪犯，我是打算自己坐出租车去看守所的，但是她又说为了能顺利见到那个罪犯，最好让她带着我过去，毕竟她的职位和看守所有关联，我说了些感激不尽的话，然后又说恐怕会耽误她的工作，她说她刚好有一份文件需要送到看守所，顺便把我带过去。当我把自己坐在警车里的内心感受说给她听时，她玩笑着说：“你心里是不是有鬼？”
　　“我心里能有什么鬼？从小到大，我没有偷过一针一线，没有和任何人骂过架，没有和任何人动过粗，没有做过任何触犯法律底线的事。”我说。
　　“那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你还怕我把你送进去，然后把你看管起来啊？”她说。
　　“那倒不至于，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善良的人。”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看守所，她帮着办理了一些必要的手续后，一位狱警把我带到探看犯人的地方，让我稍等几分钟。十来分钟后，那个男子带着晶亮的手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我定睛看了一眼，确定无疑，正是曾经欺辱红衣少女又把我打翻倒地的男子，脸上有一道他曾经“光荣”历史留下来的疤痕。现在的他再也没有了当时的恶毒眼神和颐指气使，有的只是满脸的憔悴和狼狈。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然后我们都拿起了电话，隔着厚厚的防爆又隔音的玻璃，我们开始了陌生的通话。
　　“还记得我吗？”我问他。
　　“不记得。”他摇摇头说。
　　我把三个多月前在抬水桥发生的一些事，简单给他叙述了一遍，他才恍然大悟般的说有点印象。他问我找他是不是关于手机的事，我说手机已经找到了，我接着说我这次找他主要是打听当时那个女孩的事。他问我找她干吗？我说她已经死了，当他听到“死”这个字时，他的脸一下子煞白了，他辩解说她的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又说根据警察的取证和调查，她是死于自杀，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自杀，可是我只知道他和她认识，所以只能找他了。他说他对她了解的也不是太多，只知道她叫李采艺，和一个叫胡花朵的女孩关系非常好。我问他和李采艺什么关系，他说他和李采艺只是老乡，来自同一个省，然后就是和她在一起工作过，没有其他关系了。我问他和李采艺在哪里工作，他说就在一个多月前被端掉的洗浴城。
　　我问他知不知道胡花朵住在哪里，他说自从在抬水桥见过李采艺，她和胡花朵搬到其他地方住了，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然后他告诉了我李采艺原来居住的地方。临走时，我问他认不认识李采艺的家里人，他说从来没有见过她给家里人打过电话。然后他问我为什么对李采艺的事情那么上心，问我和李采艺什么关系。我告诉他我和李采艺只是一面之缘，至于为什么对她那么上心，我没有告诉他，不过他似乎也能领会出来。
　　“打听到你女朋友的消息了吗？”回去的路上女警察问我。
　　“啊？女朋友？”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当初不是说要打听你女朋友的消息吗？”
　　“噢……”我这才想起当时找的理由，顿时醒悟过来：“打听到了，她死了。”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这个结果。”
　　“没关系。”
　　“她怎么死的。”
　　“自杀。”
　　“为什么自杀？”
　　“不知道，我也想找出她自杀的原因。”
　　“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给我打电话，比如说想不通的问题我可以帮你分析，别忘了我可是警察，虽然只是文职，但我还是有一定的逻辑分析能力。”
　　我再次对她说了句感谢的话，但是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别人，能自己解决的事尽可能自己解决，如果自己解决不了，那就顺其自然，这是我一贯的处事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