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节 女儿心比男儿烈

　　天色见晚，飞鸟归巢，学生们的聚会也结束了。嘉康杰安置好学生们的回家事项，又叮嘱了一番，才向众人道别，带着警卫员先行离去。学生们各回各家，大多是往运城方向去，便男女结伴而行。只有刘竞家在解州，秀月见她独自一个人要往西方向回，便说，“眼看着天就黑了，现在世道不太平，这里到解州城10里路呢，你一个年轻女娃家怎么能行？要不今晚你就别走了，反正你铁锁哥这几天老是忙得，在盐场回不来，我也是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刘竞倒也痛快，当即答应留下不走了。
　　搁在平时，天一擦黑，秀月便插上院门，闭上房门，一个人守在油灯前等候铁锁归来，今晚有刘竞陪伴，便就不早早回屋了。刘竞依然很兴奋，一点睡意都没有，于是取了两只板凳，秀月又拿了一把蒲扇，两人坐到了院子里。月亮缓缓爬过了树梢，升向中天。月色如银，夜凉如水，偶尔有飞虫冒冒失失地闯过，秀月举起蒲扇一边轻轻驱赶，一边和刘竞拉着话儿。
　　原来由于战事吃紧，省立二师已在数月前被迫停课了，刘竞她们早处在无学可上的地步，但是她和“运城学联”及学校里一些平时总在一起的同学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经常组织一些活动。
　　秀月羡慕地说，“你们念过书的学生就是好呀，伙伴儿这么多，干个啥都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真美！”刘竞拉过她的手说，“是啊，人多力量大，心齐泰山移。嫂子，你也可以加入我们的团队呀。”秀月“噗嗤”一笑，羞涩地说，“你就别笑话我了。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哪能跟你们文化人在一起呢？”刘竞说，“学问其实并不是都在书本上，社会才是个最好的学校。嫂子，你看你虽然没进过学堂念过书，但好些东西你还是比我懂得更多。而且，咱俩现在不是也有许多共同的话题，聊得很投机吗？再说了，书本上的东西不经过现实生活的磨炼，最终它都是没用的。现在我们学校被迫停课了，这是个坏事但也是好事，我们失去了书桌但并没有失去学业，一个更大的课堂在等待着我们。嫂子你完全可以在这个课堂里面学习、进步，我铁锁哥也可以。”
　　秀月拍着刘竞的手，笑着说，“你这丫头，小嘴吧吧吧的，把我都说糊涂了。你说的课堂在哪里？我和你铁锁哥又怎么能去上呢?我俩可是啥都不懂，也啥都不会呀！”
　　刘竞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仰首环顾茫茫夜空，月朗星稀，天籁寂寂，深邃悠远，辽阔无际。她扬起手臂，激情地说，“这课堂就在咱们所处的这片苍穹之下，就在这天地之间，就是中条山脉，就是滚滚黄河，就是皑皑盐池，就是咱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这块土地。如今，日本鬼子占领了它，残害咱们的乡亲，掠夺咱们的财富，让咱们庄稼不能收获，盐池不能生产，生活不得安宁。咱们在这个大课堂里面就是要学习和实践对付日本鬼子的办法，赶走他们，消灭他们。”
　　秀月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呆呆望着刘竞，她再没有念过书，但此时也能够明白刘竞的这番话。她愣了一会，慢慢地说，“你的意思……是要和日本人……斗争吗？”“是的，嫂子。”刘竞重新坐下来，又拉起秀月的手，“你知道吗，小小日本，弹丸之国，但它祸害咱们国家和人民已经有好几十年的时间了。早在前清光绪皇帝年间，它就开始侵占咱们国家。民国20年，又强行占领了咱们国家的东北。东北虽然气候严寒，但山环水绕、沃野千里，一点都不比咱们这里差，日本鬼子不光奴役和屠杀那里的老百姓，还把那里好多宝贵的资源都掠夺到它自己的国家去，比明火执仗的强盗还更要无耻、更要可恨。现在，又侵占了咱们河东大地，整天向咱们老百姓摊派这个，索要那个，还把盐池各个盐场产的盐全都强行拉走，以供他们战备扩张需要。面对如此恶行，嫂子你说我们怎么能够忍气吞声，怎么能够坐以待毙呢？”
　　秀月“唉”了一声，说，“你说的那些我虽然有好些都没听过，也不是很懂，但我知道，这日本人来了以后，咱们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了，派人上门要钱要粮不说，还强行抢咱们辛辛苦苦种的庄稼。前几天，就到我娘家西高玉村抢麦子，你铁锁哥就是因为气愤不过，和郭栋一起去讨要回一些麦子，才被他们打伤肩胛骨的。后来听我娘家爸说，因为争夺粮食，在车盘的鸡疙瘩岭还打了一仗，好些人被打死了呢。还有，中巷和你铁锁哥都一起在盐场干活的闷娃，前一晌也叫日本人给杀了，听说脑壳…还被挂在了运城的鼓楼上。”秀月用手不停地抚着胸口，喘着气说，“我都吓得好几天心神不宁，他妈也给气得疯掉啦。”
　　刘竞柳眉倒竖，咬牙说道，“这都是日本鬼子欠下咱们河东人民一笔又一笔的血债，咱们必须要让它偿还！”秀月悄默声说，“人家那么多人，有枪有炮，咱们老百姓又有啥法子能让他们偿还？”刘竞扬头哼了一声说，“小日本它能有多少人？咱们中华民族有四万万同胞，只要咱们每一个中国人都能联合起来，齐心协力，就是两个小日本咱们也能够把它打垮。”秀月点点头说，“你说的对着呢。我听我爷爷说过，咱们国家不光地盘大、人数多，还有着好几千年的历史呢。可是如今咱们人心不齐，二战区的军队早就不知道撤到哪里去了，咱们老百姓赤手空拳怎么跟人家日本人斗呢？”
　　“不是的，嫂子。”刘竞眼望着秀月，眸子中的光芒在夜色里熠熠生辉，“政府的部队还在黄河边上与日本鬼子血战呢，而且共产党领导的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在离咱们运城不远的垣曲县还设有指挥部呢，就是咱们南山（即中条山）里面也有好多支抗日自卫队呢，我的同学垣曲人崔峒，以前经常和我们一起进行街头表演，宣传抗日，如今他已是咱们解县共产党的领导人，还是自卫总队的指导员呢，他们时不时地就出来袭击日本鬼子，打汉奸，为咱们老百姓出气，报仇。”
　　“是吗？那可真好。”秀月语气中带着欣喜，但即随目光又暗淡下来，“我整天待在家里面啥都不知道，不像你们能够到处乱跑，见多识广。”刘竞四周张望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不要紧的，嫂子。只要你以后不忙，可以加入我们的队伍，咱们一起干事情。”秀月一笑，“我啥都不会，跟着你们肯定啥都干不了。再说，你铁锁哥从盐场回来我还要给他做饭，洗衣裳，地里面还有好些活……不过，你们要是来娘娘庙烧香听课，这就在家门口，我肯定能帮你们做点事。”刘竞拉过秀月的手放在自己怀里，说，“好嫂子，你的作用大着呢，你能帮咱们干好多事呢。我听说日本人已经完全把盐池给霸占了，改成了他们自己的工厂，咱们中国人怎么能为这些鬼子们再卖命？我给我爸说一下，给铁锁哥另外找个事干，不要再受他们的气。”秀月叹了口气，说，“能有个其他的事干最好，盐场的活也真不是人干的，夏天晒得比碳黑，冬天冻得比冰冷，你铁锁哥两只手一年就没见好过，老茧、裂口，啥时候摸着都像块铁一样。没办法呀，郭栋这小伙子，做生意的人，都是念过书的，碰上这乱世年景，不也只能去盐场做工了？”
　　“郭栋也去盐场了？”刘竞楞了一下，略一思考，随即笑了，她压低声音说，“他去盐场做工一定是有自己的目的。嫂子，你不知道吗？郭栋他不是做生意的，他是名军人，国民政府的部队。”秀月“哦”了一声，说，“是吗？我也就是想，这兵荒马乱的，他还做能什么生意？那天他和你铁锁哥从我娘家抢麦子回来，马车的麦堆里竟然还藏着一支长枪,我心中纳闷呢，但那天事情多，你铁锁哥又受伤了，就没有来得及细问。”刘竞握起拳头说，“郭栋郭大哥是好样的，铁锁哥就应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才能保家卫国，抗日救亡，咱们的民族才有希望，咱们老百姓才能有安宁的日子过。”
　　望着刘竞激情澎湃的面庞，秀月不禁惊诧于这个年轻姑娘的信念和活力。她知道，刘竞所说的也正是她所希望的，可是，可是她目前最最盼望的却是铁锁能够回家转一趟，这都几天了，亲爱的人啊，你怎么就不想家，不想念你的妻子，就不知道回来转一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