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五 节 郭栋初探哑姑泉

　　有了刘聚义配制的药剂，铁锁的肩头枪伤很快就好了起来，即便如此，还是没法等到伤口完全愈合，因为盐场这段时间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两人不能在家里待得时间太长，假期满了就必须要返回盐场。
　　吃了午饭，铁锁和郭栋便赶回了盐场。盐场依旧是处于半停顿状态，铁锁不知道其他盐场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原来的掌柜高金魁对待盐工还算不错，如今他一死，盐工们有的心惊胆颤，有的心灰意冷，都在凑合着熬日子，家在附近有麦子的都请假回去收割麦子去了，目前留在场里的多是外地盐工。这天中午刚吃完饭，新来的白掌柜派人过来叫铁锁去他办公处一趟。铁锁是领工的组长，便想着估计这白掌柜是要安排什么活了，往年这时候盐工们早开始在畦里四角打斗窝了，通渠引卤水了，现在却人心涣散，盐工毫无干劲，连结晶畦都还没有平整好呢。
　　白掌柜办公处便是以前高金魁居住的房屋，进了屋里，铁锁立马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前几天负责搬运各盐场成品盐的日本军曹坐在办公桌后面，白掌柜和那个盐警队头目则分坐两侧，铁锁一进屋，门口内侧的两个盐警队队员立刻就把门扣上了。
　　白掌柜左手指了一下办公桌前的板凳，干笑道，“铁锁，你坐。”然后站起身，右手朝向两人，微微欠了一下身，说，“这两位是皇军江口分队长和盐警队牛队长，他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事情，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有啥说啥，不可隐瞒。”说完向江口点了一下头。
　　江口用鼻子“嗯”了一下表示开始，牛队长便开口问道，“张铁锁，我瞅着你也是一个干练的人，那咱就不说废话了，直入正题。那天仓库盐包被水泡坏之事，你应该知道是谁干的吧？”铁锁脑袋“轰”地一下乱响，但他赶紧镇定下来，佯装思考了半天，故意慢腾腾地说，“哦，你是说那天的事啊，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二天你们走了以后我们调查了一下，听说是有人晚上偷用水池的泉水，不小心决了口流进了仓库。”
　　牛队长“嘿嘿”冷笑，“有人？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吧！”铁锁“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说，“长官，捉贼捉赃，你说话可要有凭据哦。那天晚上我打了会牌，早早就睡了。”牛队长哼了一声，“凭据？没有凭据也就不会找你，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死到临头嘴还挺硬。”朝里间吼道，“把凭据给我带过来！”两个盐警应声拖出一个蓬头垢面，血迹斑斑的人来，那人缓缓抬起头，正是隔壁盐场的盐工李复民。他用呆滞绝望的目光看了铁锁一眼，点了一下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铁锁心口“砰砰”乱跳，大脑飞速地旋转思考对策，他不知道这个李复民都交代了些啥，光说出了他张铁锁一个人还是那几个人也都暴露了？他猛地破口大骂道，“李复民，你这个烂怂娃，你半夜洗刷你沾了稀屎的臭裤把水池弄了个豁口，漫沟流得挡不住，不是我好心过来帮你，看满盐场还有谁理逑你？我都不说你臭屎坏了大伙的池水，你还反过来咬我一口,你这怂还有没有良心？”说着就欲上前踢上李复民一脚，两名盐警扑上去扭住了他。挣扎中牵动了肩头伤口，铁锁不由得“嘶”地咧了一下嘴，牛队长上前一把扯开他的衣衫，叫道，“吆呵，这不是明显的枪伤吗，你他妈真是游击队的吧？”
　　江口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喝道，“什么，游击队的干活？我就觉得这事情不简单，单靠盐工是干不出这种事的，一定有人在指使和煽动。你们两个，统统坏啦坏啦，死啦死啦地干活！”言毕一把抽出军刀做欲砍状，牛队长赶忙一哈腰，说，“是，是，太君，这两个人确实统统坏啦坏啦，但死啦死啦地先不要，把他两个都押起来吧，咱们好好地审问审问，定能挖出南山上那些游击队的线索，到时候太君的功劳就是大大大大的啦。”
　　
　　郭栋独自蹲坐在仓库角落的床铺边，脑海里如开水般地来回翻滚着。铁锁被抓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那天晚上铁锁虽然提到了李复民，但说已经把事情摆平了，再加上着急引水入仓库，就没有再考虑这件事。如今铁锁被抓，生死难料，而自己和参与行动的其他工友们也将面临被抓的危险，郭栋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深深自责。他赶紧藏了一把铁柄利斧在身边，准备一旦有人过来抓捕他时，他就来个鱼死网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但一直熬到下午收工时刻，也没有出现什么特别情况，这样却让郭栋越发不安了。他知道，自己和其他工友们越没事，铁锁的事就越大。他要么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要么就是把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但无论哪一个他都是必死无疑。他怎么可以死呢？他的新婚妻子秀月还在日日夜夜期盼着他按时回家呢！
　　吃过了晚饭，盐场又渐渐由喧闹趋向了平静，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日伪的横行暴虐。其实不习惯又能怎么样呢，盐工们的赤手空拳又如何斗得过人家的荷枪实弹、全副武装？但有血性的汉子们还是不甘心忍受欺凌、坐以待毙，他们总在不断地寻求适合自己的斗争方式。
　　初夏的盐池，昼夜还是有些温差，中午虽然炎热，到了晚上却仍然是凉飕飕的，从中条山的道道山脊上吹下来的南风雄厚绵长，但还是驱不散肆无忌惮、漫天飞舞的蚊子，由于日伪的侵占和掠夺，往年这时节早已开始生产的盐场如今却迟迟步入不了正轨，盐工们白天干些零杂活，天一擦黑便都收了工躲进了屋内忙活起各自的娱乐业了，外面再很难见到个人影。高家盐场东南角的仓库内，一盏擦得锃亮的马灯挂在柱子上，王学成、赵四虎、张永来还有薛水旺、王来喜5个人围坐在郭栋的临时床铺四周，郭栋则把大门上了锁，又摸出一把纸牌给每人散了几张，说，“咱们拿上装个样子，万一有人来了好应付。”
　　沉默了一会，张永来先开口说，“听说铁锁是被押到哑姑泉那里的审讯室了。”赵四虎和薛水旺一齐问，“咱们几个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让人家来抓吧？”郭栋摆了摆手说，“看情况咱们应该暂时没事，要是暴露了咱们现在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只是苦了铁锁，他肯定是一句话不说在死保咱们。我看白掌柜的意思他也不想深挖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已是到产盐季节了，需要人手干活，盐场就剩下这么几个工人了，抓走了咱们他这盐场还想不想经营？所以当下咱们几个可以说不存在什么危险，但是铁锁就不一样了，咱们越安全他就越危险，必须想办法救他。”
　　王学成说，“哑姑泉是盐场掌柜们和盐务局那些狗日的当官们吃喝玩乐的地方，离这里倒不是很远，但是那里肯定有盐警把守着，咱们啥都没有，怎么去救人？”郭栋说，“咱们六个人合起来齐心协力就是一股大力量。虽然咱们没有枪，但有斧头、钢钎，还有铁锨，这些东西用起来得心应手，也方便近距离对付敌人。铁锁死保咱们，咱们无论如何也要尽全力救他。”赵四虎说，“对，咱们几个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饭同吃，有难同当。”张永来和王来喜也说，“郭栋你说咋办就咋办。你虽然来得迟，可是你念过书，懂得多，我们都听你的。”郭栋点点头说，“我正在努力想办法，你们几个对这里情况比我熟悉，有啥主意也可以说说，大伙都动脑子，肯定能想出法子来。”
　　自从把各个盐场的成品盐强抢精光之后，日伪“河东盐务分局”对整个盐场内部的封锁都放松了好多，只是在禁墙处设有岗哨。郭栋弄清楚了哑姑泉的位置，它位于卧云岗上，正好处在禁墙之内，距离盐池北岸不过三、四百米，周边地势起伏，沟深林密，既便于隐蔽也便于撤离，便简单部署了一下行动，吩咐大家各自装上家伙，借巡查盐场周边为名出了大门，趁着夜色悄悄向哑姑泉进发。
　　几个人沿盐池岸北逶迤起伏的土岗往东潜行了约半个时辰，一片黑压压的柳树林出现在眼前，夜风吹过，能听见清晰的沙沙声响，柳树林深处的树梢尖上，腾起一大片亮光，将深远的夜空映得通明。郭栋问，“前面应该就是哑姑泉吧？”王学成点了点头，郭栋说，“大伙都小心了。”几个人放轻了脚步，屏气凝神，警觉而迅捷地向前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