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良言一句三春暖(下)
作品名称:富士山の雪 作者:靰鞡草 发布时间:2022-12-25 09:46:26 字数:4989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大直若屈”。真正的“直”,看起来却是弯曲的。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也说:“光线遇到太阳会弯曲,不再是世人眼中的直线行走。”
其实,世人误解了“直”的含义。若在弯曲的空间中,光线弯曲行走就是最直的,所花时间最少。万物的生生不息都是因物之性,似屈而大直。光线都能弯曲,聪明之人行走于世,当然会屈己从人。也就是学会低调,懂得藏拙,大智若愚,韬光养晦,才可能赢得整个人生。
解耀先叫做战智湛在南疆前线血战负伤后,总部南宁工作站姜站长曾经语重心长的对他说过:“国家利益和人民利益至高无上!到底至高无上到什么程度,到底要高到什么层次,这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讲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我们有很多老前辈生前忍辱负重,就算是身后他们的冤屈也不能昭雪,甚至连累到他们的家人。小战,如果你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你的战友遇到了极度危险,你不出手相救,你的战友就会牺牲。但是,你如果去救援战友就会完不成任务,你会怎么选择?”
姜站长所说是一个“隐蔽战线”的战士必须具备的素质,与老子的《道德真经》中“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这句话的道理是一致的。解耀先当时极为恼火,心中暗骂:“姓姜的,你十八代祖宗各个在地下不得安生!你养活的孩子各个没屁眼儿!你个王八犊子揍儿的竟然问俺这话!你咋不问俺,俺娘和媳妇掉河里要淹死了,俺先救谁呢?”
可是,解耀先的智商和情商都不低,他凭着小聪明揣测到了姜站长的用意,沉吟了片刻,十分平静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俺会洒泪告别战友,完成任务之后,俺再回来给战友报仇。不杀尽害死俺战友的王八犊子和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誓不为人!然后……然后俺就自杀在战友的墓前,以赎眼瞅着战友被害,却不能出手相救的罪愆!”
解耀先当时说的可不是实话,他是一个有仇就报,而且立刻就报的人。如果真的出现在他执行任务过程中,战友遇到极度危险,解耀先若不出手相救,他的战友就会牺牲这种局面,解耀先绝对会出手相救。至于任务嘛,救完人再说,就算是牺牲了自己也在所不惜。这种性格是需要在长期残酷的对敌斗争中磨练的,这个过程也是极其痛苦的。党的利益和人民利益至高无上!就像“连翘”后来被中统逮捕,解耀先经过别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之后,还是没有出手相救。就像解耀先后来所说的那样:“老陆牺牲前,俺几次都想把他救出来。可是不行!党没让俺暴露的时候,俺就要好好地隐蔽自己。党没让俺牺牲的时候,哪怕被自己的同志误解,被自己人追杀,也要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人民的利益至高无上!”解耀先就是为了这个崇高的信仰,在短短的几年之间,几乎是从嫉恶如仇,有仇立报的极端走向了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克制自己舍“小义”取“大义”的极端。在“连翘”的生死关头,救不救“连翘”是“小义”,而以党和人民的利益为重,完成党交给的任务,那是“大义”。“忍”,心字头上一把刀,那是用刀一点一点的去割解耀先心头的肉呀,岂能不痛!解耀先怒火焚身之时,迁怒于抓捕“连翘”的中统行动队队长老龙,一枪击毙也就可以理解了。这种行为符合解耀先骨子里的性格。
听了“连翘”的话,解耀先只是猜测他想了解周老太太五十大寿的一些细节,从而推断出三十六棚工会中隐藏的汉奸特务可能的范围。于是,他就尽可能详细的讲了起来。
一曲悠扬的唢呐独奏《八仙庆寿》拉开了周老太太五十大寿贺寿的帷幕,解耀先真正见识到在冰天雪地的哈尔滨,什么叫做盛大的庆典。这天虽然是大年三十,但是,在不大的院子中却挤满了二三百人。周老太太的家自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家庭,在当时看来,甚至连一个普通的贫穷工人家庭都算不上。不过,也许是三十六棚的工友们感佩周老太太的丈夫战大鹏是为了工友们失踪的,所以尽管解耀先把寿宴取消了,可来捧场的人还是不少。
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的工友们十分尊师重道。先生的老娘过五十大寿,在工人夜校中读书识字儿的工友们几乎都来了。王国志、蔡满囤、门友财、张二邋遢和索三儿等工人夜校中年纪不大的工友,也跟着老叔忙活了一头午,这会儿就站在人群中看热闹。让工友们很意外的是,就连三十六棚警署的麻警长和霍警官也拎着两盒点心赶来给周老太太祝寿了。更难得的是,这两个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汉奸竟然转了性,一改往日的嚣张,见了谁都是拱手“拜个早年”,然后就躲到人群后面看热闹。
此时的天空,很难得的露出了懒洋洋的一轮红日。似乎是还没进正月的寒冷也挡不住最淳朴的三十六棚亲情、友情、邻里情,满院子沸沸扬扬的热情,似乎也驱散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冷。老叔微笑着站在一张凳子上,环顾了一下四周后朗声说道:“尊敬的各位左邻右舍,老少爷们儿们晌午头儿好。今儿个是康德五年,也就是戊寅年大年三十。咱们迎来了战周氏老太太五十岁萱寿。《论语•为政》载‘五十而知天命。’意思是说,人活到了五十岁,就已经认识到了自己这一生的道路。这正是喜看孝子站堂前,只愿家风代代传。让咱们一起共同祝愿老寿星增富增寿增富贵,添光添彩添吉祥。在此,让咱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老寿星主座就坐!”
在众人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老叔的老伴儿搀扶着周老太太在挂满寿联、花镜的寿堂的椅子上坐下。老叔以十分动听的男中音又朗朗说道:“各位左邻右舍,老少爷们儿们,五十年的风雨历程,五十年的酸甜苦辣,五十年来开花结果。祝福高堂富贵人,寿筵略表反哺意,此后再谢养育恩,南海若知德如此,青山不老春长存。有请孝子拜寿。”
解耀先走前一步跪下,老叔朗声说道:“一拜!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解耀先“邦”的一声磕了个头说道:“娘,孩儿祝您老人家寿比南山!”
在主位侧面就坐的是两个老太太,一个是老叔的老伴儿“老婶”,在老婶的上首坐着的是一个双眼失明的老太太。这个老太太就是工友们所拥戴的三个工人领袖之一,在结为异性“三兄弟”中排行老大的关玉亭的老伴儿关大娘。可惜的是,关玉亭老两口的四个儿子两个在闯关东的路上冻死,一个死于汉奸警察的手中,另一个失踪了。
在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的工友们中,流传着“前有张永贵,后有三兄弟”的美谈。那张永贵就是一九〇三年,带领工人兄弟们,向工厂老毛子的大总管展开斗争的工人领袖,在工友们中的威信极高。
关大娘笑着问老叔的儿子二子:“哎呦呦……这小伙子嗓门儿这么豁亮,是你二大爷的儿子?指定是个带兵打仗的人,他是国军的连长还是啥长呀?”
“大大娘,他是俺哥哥,是教书先生呀!”二子拉着关大娘的手,十分自豪地把解耀先介绍给关大娘。二子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解耀先却听得一清二楚。
关大娘睁着失明的老眼十分不解的问道:“你哥哥是教书先生?不是国军的连长还是啥长?你净忽悠你大大娘,你搁哪旮沓又钻出来个哥哥,我咋就不知道呢?”
“大大娘,是真的,他真的是我亲哥哥,也是您亲儿子!”二子有点急了。
“啥?二子你净扯你娘的鸡子蛋。你亲兄弟?还是我亲儿子?我啥前儿多了个亲儿子我咋不知道!”关大娘的回答十分搞笑,惹得满院子的男女老少哄堂大笑。
幸好这时老叔又赞礼道:“二拜!祝老寿星松鹤长寿,春秋不老!三拜!祝老寿星古稀双庆,晚年幸福。”
庆寿的文艺演出开始了,二人转、相声等节目相继演完后,轮到了魔术表演。穿一件长袍子的演员向前跨步,对周老太太作揖说道:“小人狗剩子为周老太太庆寿献演。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狗剩子手里拿着一幅五尺见方的彩单抖了抖,先恭恭敬敬的向周老太太,然后向观众交待清楚彩单下没有任何其它物件,随后以清脆爽朗的语调念起了吉祥磕:“吉祥如意时日好,王母各仙赴蟠桃。福禄东海常流水,周老太太寿比南山不老松。”
台词刚一念完,狗剩子屏住呼吸,环视一下观众,嘴里数着“生!……长!……开!”
话音刚落,狗剩子将彩单往右肩一披,彩单下面立即变出四只琳琅满目,盛有清水,内有游鱼的大玻璃碗。再披上彩单,揭开一看,却又变来了大小不同的一垛玻璃鱼缸,每只缸里鱼水分明。狗剩子连续做的两个动作,娴熟协调,手法干净利索,围观的工友们顿时一齐喝彩叫绝,掌声如雷。狗剩子连连四周看热闹的工友们鞠躬表示谢意,等气氛平静下来,狗剩子又念念有词了:“彩单一抖四角财,能工巧匠造出来,今天落到我的手,并盘大碗……你给我变……出……来!”
话音刚落,猛不防十分凑趣儿的索三儿上前将狗剩子一把拦腰抱住,威胁道:“嗨……变戏法儿的,你敢把你的长袍脱掉吗?你要是不脱长袍我可不放过你,和你没完!”
其实,祝寿的节目演到此处,也需要助手高喊“脱袍”,以便节目进一步突变深化。索三儿完全起了助手作用,将坐在主座的周老太太逗得大笑不止。
狗剩子回答:“中!这事儿只要周老太太高兴,这位爷们儿说了算,咋地都行!”
索三儿松手后,狗剩子脱掉长袍,剩下贴身的一身短装,他猛地就地翻了一个筋斗,顺身立起之际,从彩单下又托出了寿挑、寿面和熊熊的大火盆。正当大家目瞪口呆、惊讶不已之时,狗剩子脱掉短衣,只穿衬衣,又拿出两只大碗,各盛有水,碗内游鱼活蹦乱跳,看热闹的工友们再次喝彩叫绝。
解耀先讲到这里,“连翘”没有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头,说道:“老解,你虽然取消了周老太太五十大寿的寿宴,变成了小范围的家宴。但是,周老太太五十大寿过得还是过于张扬,引起了‘笑面虎’那个老鬼的怀疑!关于这一点,你个龟儿子还是有一点警惕性的,察觉到‘笑面虎’怀疑上了你。‘笑面虎’这个残忍阴险加狡诈的老鬼,想不明白你一个穷的都快尿血了的教书先生,哪儿来的那么多的钱给周老太太过五十大寿?嘿嘿……这个老鬼就安排特务科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周毅普负责调查清楚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解耀先早就怀疑“笑面虎”不惜得罪影山善富贡,闯进哈尔滨市保安局参事官的包房对自己心怀叵测。原来是真的怀疑了自己,跑到影山善富贡的包房里来敲山震虎来了!
“周毅普?……周毅普不也是地下党吗?难道由咱们的同志调查这件事儿,你咋还愁眉苦脸的呢?……”不过,除非“连翘”得到上级的批准。否则,地下工作苛刻的近乎于没有人情的纪律是不允许解耀先主动说出这话来的。这一点,解耀先揣着明白装糊涂最好。
解耀先竖起了大拇指,满脸诚恳的对“连翘”说道:“老陆同志,你真是胜过关羽之长,赛过诸葛之亮!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屈指一算,不仅知道‘笑面虎’对俺产生了怀疑,还知道了‘笑面虎’那个老鬼安排特务科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周毅普负责调查清楚俺的钱是哪儿来的!嘿嘿……当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笑面虎’那个老鬼和周毅普那个瘪犊子竟然敢虎超儿的算计老子?哼!老子明儿个就去他们俩家放把火!”
“连翘”咔吧咔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满脸憋得通红。
解耀先心中暗笑,又拿出一颗“御赐烟”,把脑袋瓜子凑了过去,把烟递给“连翘”,说道:“老陆同志,你瞅瞅俺这个主意中不中?妙不妙?是不是呱呱叫,别别跳?”
“连翘”有点急了,他瞪了瞪眼睛,用烟袋锅子“邦”的一下一敲解耀先的脑瓜子,又是四川话,又是东北话的骂道:“你个瓜兮兮的青沟子娃娃,老子上辈子欠了你个龟儿子多少债,咋老也还不清?你啥前儿能长大,别让老子叮吧给你揩沟子!”
既然由周毅普负责调查自己,解耀先就有些放心了。但是他一转念之间心中又嘀咕道:“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不知道周毅普咋把自己这事儿遮掩过去?可别像那谁说的,本想露出啥破绽,却把腚给露出去了。佛祖保佑,周毅普千万别给‘笑面虎’留下把柄!”
解耀先属于侠义为怀那伙儿的!他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反而顾虑同志可别因为掩护自己而暴露。不过,解耀先的担忧并非多余。“笑面虎”那是什么人呀?整个浪儿就是狐狸和猴配出来的,绝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忽悠得了的。几天后,当周毅普把对解耀先的《调查报告》交给“笑面虎”之后,“笑面虎”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对周毅普产生了怀疑。只不过,周毅普那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原田菀尔面前的红人。“笑面虎”顾虑原田菀尔怀疑自己认为周毅普威胁了自己的位置,从而给周毅普下蛆,可就不好办了。对周毅普的调查只能暗中进行。另外一件让“笑面虎”极为头疼的事情,就是那个傻的都挂像的穷教书先生战智湛,背景极为复杂。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成为山口大作和影山善富贡的座上宾。
“连翘”也感觉自己的话说得过急,怕解耀先接受不了产生误会,就叹了口气微笑着说道:“老解同志,我这个人没那么些曲里拐弯儿的弯弯肠子。实话实说,话说的不对,请你原谅!周毅普调查你的事情,你知道就可以了,集中精力完成你的任务,剩下的麻烦就交给我,由我负责处理。呵呵……咱们还是换个话题,说点儿让你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