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你也睡不着？”夜已很深，可我睡不着，出来阳台上走动，谁知左中平也睡不着，他轻轻问这话时，我听出了语气里的忧伤。我们两个倚着阳台扶手谈了一阵，彼此更加了解接近了一些。
　　刚和战友坐下泡茶，从吾屿岛就过来了一个明天探家的老乡。这个老乡我见过一次连名字都不清楚，因为没有钱，也就没有买什么，吃过晚饭陪他去买东西。
　　“我要探家了，不过是12号。”在东海大厦碰见李华，他告诉我，“李翠岩去回家了，因父亲有病，据说是肝癌晚期。”亲热一阵，分手而别，讲好回来再聚。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来了吧，我要探家了。”我们一回来东东同铜皮又过来了，铜皮告诉我。
　　“我也要回家了。”东东兴奋地说，东东回是因为来了份病危电报，估计是原来的女朋友拍来的，此回祸福难料。
　　“你的朋友好聪明。”因此我想到了紫霞。
　　铜皮探家就是联系工作，因今年要退伍了。就想在厦门看看，深感可叹。
　　“你没有办法回家吗？”铜皮问。
　　“我不像其他的人，一个中队就我一个卫生员，我是很难走的。我们中队长走了，现在是教导员讲话算数。教导员很明确的跟我说过不到时间是不会让我探家。”我解释道，还有一件事我不好意思说，就是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弄一份什么病危的电报，因为教导员看过紫霞的信，他知道我想用这一招，所以上次就明确表示我不可以这样做，而且我也忌讳这种病危的电报，不吉利。
　　东东说他要留在我这里睡，恰巧吾屿岛老乡讲他的住宿可报账，我就叫铜皮跟他去住。我这里不能留两个，实在吃不消。说句老实话，我是想都留下来，可这毕竟是部队，我的房间只有这么大。
　　
　　“卫生员，你的信不少啊。”通讯员小叶递给我一封信。
　　我真希望是紫霞的信，但是一看信封上的字，我就知道不是紫霞的信，紫霞写字钢健有力。人说字如其人，不要看紫霞长得漂漂亮亮的，可她做事真的很果断，就像我们七年的感情，说分手就分手。
　　建国的信给了我一个意外之喜，他已经上电大，在广东韶关读书三年，这是我做梦都无法想到的。我怀疑是否有水分，当然，这个是不会问的。同样引起我无限遐想，我总认为早一年回去对我来讲至关重要。
　　我很着急给他回信，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不得不控制笔势以待后续，从这里我发现对他感情很深，格外的担心他，这一走，我马上想要给他的父母写信了。
　　建国问我是否迷恋厦门而把家乡淡忘了，并说这样也好，我不清楚，不知道意指紫霞吗？怎么能忘呢？我永远不会忘。
　　
　　“真可爱！”我心里笑了，给慧英回了一封信，如今不到一个月又来信质问我为什么不回信？真好笑，她来第一封信，我回了一封信，结果她马上又来一封信说是回信。我哭笑不得，哪有这样写信的？所以我不回信了，如今她又急着催我，这个人确实很怪，我有点怕，弄不懂她是怎么回事？和她在一起我就感觉出来了，她好像很喜欢得罪人刺伤人——包括那些对她很好的人。所以我能认为她怪，有点不近情理，在我所遇的姑娘中，她的语言行动是最特别的，真不知怎么和她玩得这么好？尤其不知道她对我如此牵挂？她的来信中告诉我，挂了两三个长途给我。她这么笨，部队哪里会有电话号码？从这一点我有些欣慰，然而有了紫霞前科，我将不再相信任何人——特别是女人。
　　如果她不寄相片给我，我也就不会答应寄相片给她，虽然有现成的。
　　想到紫霞是最令我摇头的……
　　
　　“每次过节卫生员都是第一个下桌。”教导员很感慨，不知道他是夸我还是批评我。
　　今天是中秋节，晚上照例加几个菜，而我照例不喝酒，第一个下桌。
　　“天，这个中秋恨无边，从此后，无人共婵娟。”我在笔记本上难过的写道。
　　“走，不要写了，我们都吃完饭了，我们商量好了，先在饭厅打牌，输掉了的要拿出苹果来，然后到副队长家去剥饼。”佟卫东抢掉了我手中的笔。
　　我搭佟卫东，左中平搭司务长。到9点他俩打Q我们才打三，我只是心里告诉自己，下次不能搭佟卫东，他这个人实在是笨。
　　上三楼副队长家里“剥饼”，所谓剥饼就是掷骰子，像打麻将的那种骰子，不过是掷六个同样的骰子，六个面分别从1~6，那就看怎么样的数，比如说两个红4点就一块小月饼。三个红4点就一块中等的月饼，四个红4点就中状元等等。“中状元”也是高潮，也就是得一块最大的月饼，要打爆竹。我考虑到没钱不敢中，结果给张金龙中去，爆竹呢？原来不要买，早准备好了，他妈的，下次可不能小家子气。
　　张金龙中状元，其次小叶得到最多，司务长、我、左中平、佟卫东依次下来，这个中秋人多搞些活动还是比较有意义的，要不然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除了想紫霞就还是想紫霞。
　　玩到11点我们才下楼。进到房间无意中从镜中看到越来越多的白发我真害怕，确实很怕，我想再也不要想紫霞，以后再看，等回家再说。本来一头漂亮的发型都给白发破坏了，如果紫霞嫁人了，我将告诉慧英：我的女朋友嫁人了，七年的感情，我再也不相信女人了，你也就不必写信了，我现在不想和女人打交。
　　
　　“我们44艇回来了，走去散步。”一吃过晚饭肖来昌就找我去散步，等我们回来时左中平正在我房间等我打牌。
　　左中评打牌总是喜欢咄咄逼人的鬼叫，比如说傻瓜傻帽，现在又是这样左一个傻瓜右一个傻瓜。我最讨厌别人说这句话，尤其是冲着我，开始我只不过是瞪着眼：“你很聪明，你很聪明！”我口气已经不对头了，他还是这样，结果我把牌朝桌面上用力一甩：“你输不起就不用打！”我动火了，想不打了，可是他又没有不打的意思，我感到奇怪，按道理他也应该甩牌的，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出了几天海很累了，我想早点睡觉。”肖来昌及时圆场。
　　不知这件事有什么影响，会不会后面来我一枪？考虑到佟卫东等退伍，他和小魏联手对我不利，于是洗澡时我先批评自己然后比较婉转的批评他。哎，世人真复杂，我现在竟然也要动脑筋去应付这类琐事。
　　洗澡之后我还是睡不着，就在阳台过道码头上走走，见是邱福平站岗，我叫他去我房间吃月饼，等我回来发现还剩一块。我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很傻，换作我也许会两块一起吃掉，确实傻确实很多方面需要学习。
　　“你回来了啊。”
　　“是，这个送给你。”小魏探家回来拿了些土产过来，我想既然国际局势趋向缓和又何必和他冷战？再考虑佟卫东即将退伍，我将孤军作战，这样太不利了。我不是要学习吗？改善关系也是我需要学习的一方面。
　　“谢谢，你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我双手接住。
　　
　　也不知怎的左眼皮老是跳，我虽不信神。可也有些心慌，可不是好兆头。
　　上午和肖来昌看电影《乱世英雄乱事情》出来之后，我的心情就不一样了，影片中有两个女主人公，她们为了自己的情人不惜牺牲生命，其中一对悲剧深深的影响了我，我深深恨自己的性格为什么像老娘多情易感。我想到了紫霞，我想到假如有哪位姑娘愿为我牺牲的话，那么我也真的会为她撒热血为她抛弃一切，可惜，我思恋了七年的意中人都要抛弃我。
　　心啊，真想狂叫！一个下午都极度不安，好像在期待什么——紫霞、慧英、眼镜？谁的信都行。紫霞的信不可能来了，没有了紫霞我不会真正爱上其她的姑娘了，紫霞啊，你令我沉思千万次，苦闷千万次。
　　紫霞你知道吗？自从我分配到军港，我多想你会以女朋友或是未婚妻的身份来看我，在你来的日子里，我们在月下携手听浪花拍岸……
　　
　　月下携手听浪花拍岸——真的是妄想啊！高鸿的来信打断了——不、打碎了我任何幻想。
　　他告诉我紫霞有了男朋友，晚上经常到三康庙舞场和一个男的跳舞，而他亲眼看到紫霞和那个男的在月光下漫步在林荫道中。这是和我从来没有过的，在一起的四五年，我们没有约过一次会看过一次电影，更不用说跳舞了。实在太快了，和我断交不久，她就有了男朋友，实在太快了，还有一点我深深难过，她为什么要去跳舞？那不是个好去处。
　　最难以容忍的是她被别的男人搂抱被别人占有，当看这封信时，五脏六腑的味道涌上了口中，那是个什么样的味道？我只有大口大口地喘气，我只感觉气血冲溢着我的表面，仿佛要破缝急射而出，我只有喘气，我只有深呼吸把它压下去。
　　有谁理解我？有谁知道我的痛苦？有谁承受过这样的打击？她能知道吗？嘿，她可能今晚又在尽情的跳舞。
　　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样对付女人？也许我会复仇。
　　我本来想写信给她，考虑了很久，没这个必要了，我不可能得到她，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晚上还要唱歌，唱歌，真他妈的好笑！都死人了，还要唱歌。可我确实在唱，而且唱的很认真，还有说有笑。林飞鸿见我要烟，他很奇怪：“你不是不抽烟吗？”
　　“烟里面有吗啡能镇静。”我确实够镇静了，因为是历经沧海的缘故。
　　我觉得自己像演员了，而且是男子汉，冰冷、死板，目光呆滞，久久不动。
　　哎，七八年的时光说散就散，比打麻将还简单，跳舞、花前月下，这些够我咀嚼了，我以后还能找到好姑娘吗？
　　我会恨她吗？我不清楚。我只会爱她，我只担心她能否得到真正的爱，像我一样爱她的男人。
　　我虽然想抽烟，但是我自信，我绝对不会沉沦，我只会进取。
　　今天是我和她之间的一个句号，从此和她的关系将告结束。我知道永远不能忘记她，但是从明天开始我要尝试忘掉她，忘掉她！我们的关系只能到今天了，不管是思念也好，恨也好。到今天，以句号告终了。有什么起伏？只能回家再说了。
　　哈，我不再想她了，从明天起。
　　“我很疲倦，不想多说，只想平静地生活。”这是我给高鸿的回信。
　　
　　“我把记忆浸在水中，想要忘却的却更加清晰”，这一句话确实反映了人的思想，正是我的写照。我发过誓要忘记却怎么也不能忘记，这思念这回忆像影之般跟着我，使得我学习工作做任何事情都心不在焉，常常走神。往往一想，几个钟头就过去了，只要一想时间就过去了，而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我有些慌，想学点什么，不能让时间白白的浪费，可到目前还没找到真正对得上的事。前一阵寄给深圳函授班的信，到现在还没回信，以至于竟动手翻通讯员的信。
　　只要一静下来，思绪就没完没了，我是又讨厌又怕。上午想了几句，对应着我们的事：浪花拍案，几度春秋，归去来兮，各奔东西，为了反映我俩的结局，我想题目是“空”字，梦醒一场空，到头一场空。
　　最近看见小魏老是写信，这个傻瓜探了一次家就有对象了，每天都在写信，桌子上放了很多“佐料”，嗯，有一天跟你拜拜，看你妈的穷乐到什么地方？
　　东东探家幸福的回来，不出所料，是那位小姐发的电报，此一回不想却是重修旧好。这样一来又让我看到了希望。
　　“你姐姐11月结婚，希望你能回去。”东东同时带来了家中的口信。
　　这次说什么也要努力了，只有一个姐姐，不能太自私了，不能想着春节回去。按照以前也许我会傻的春节回去，现在我只能放弃春节回去的打算了。唉，我的命运实在坎坷，总不能如愿，这次回去我将怎样面对紫霞？我还爱她，这是永恒的爱。
　　要想大脑停止思维是绝对办不到的，就在梦中，闪现的镜头也是丰富多彩。我发现自己变了，更加爱想问题了，却觉得是幻想妄想，且一想就是走火入魔，使得整个脸容庄肃起来，最近我还发觉自己的长相不适应“扯皮”了。
　　下午就收到姐姐的来信，她一个字不提及结婚的事，而且从她的来信中可以看出，无论是水平也好，头脑也好，她都很有进展，只是这样一来，我非回家不可了。
　　她把钱交给铜皮带过来，我没想到她掏钱，想得真周到，真仔细。
　　“只有满了两年才叫正常探亲假，你想11月回去，是不符合规定的。”教导员摇头。
　　“有两年了，我是11月入伍的。”
　　“只有发了领章帽徽才叫真正的军人才叫真正的入伍，你还没有到时间……”教导员说了一大堆，我只觉得教导员正直的太他妈的太迂腐了。
　　“你有什么事要我做？”赵干事要探家问我。我只写了一张便条让他带回家，其实我的用意是让他来回答家中的问题——11月能不能回家？这是他想不到的，他得为我说理由。
　　
　　“他是在下车的时候认识的。”晚上11点铜皮又同一个做生意的人来，我只有把叹气留在肚子里，这里呀比客店还方便，管吃管住管茶。
　　做生意的叫小申，住法院，交谈之中才知和楼军、喇叭是朋友。前去石狮进货，我真怕他下次再来，对于做生意的来说，有个落脚点是最好不过的。眼看已经凌晨2点，只有搭地铺，我和铜皮睡地铺。
　　小申五点半赶车起得特别早，我也就不能睡了，送出门时我只敢说“回家来玩”。
　　晚上上三楼问副队长借领带，其实想试探11月11号能不能放我回家，没想到44艇艇长也在，我一说探家的事他就叫我向教导员请示，我也就没有坐下去了。
　　
　　“在外面过夜我是不敢批的，这样吧，你下午4:30之前回来。”副队长是这样准我的假。
　　这样去就没意思了，我下来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赖彪、张宾，他俩也觉得很可惜。我送他们两个人算上船，去漳州的客运码头紧靠着我们的厨房这一边。
　　“阿杜，这个钱，还给你。”既然去不了了，借钱也就没必要。
　　“卫生员啊，你的老乡也太多了，怎么样？口袋一分钱都没有了吧？”左中平调侃我。
　　“这样，你下个月发了津贴再还给我。”于是阿杜推推让让的坚决不收。
　　阿杜的做法使我感到脸红，如果换着是我，也许会不啃声的收下，可以说这事让我得益不浅。
　　“走，走，反正你也没事跟我们出海去。”肖来昌上来就把我直接拉到艇上。这一去使我叫苦不迭。这次的风浪比往常更大，弄得我翻肠倒肚，五脏六腑就像这大海一样扑打翻滚，要吐又吐不出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就纳闷了，这么多次了，怎么会是这样？
　　对面的二档很清楚地挂着“三民主义统一祖国”，而且防登陆艇防坦克的雷管装置很清楚地排列在沙滩上。就是看不见“国军弟兄”，唉，如果绝对和平，这些岛屿简直是世外桃源，实在美极了！
　　“吃过饭你哪里都不要去，等我们上来打牌。”靠岸时肖来昌嘱咐我。
　　张陆伟不愿和左中平、肖来昌搭对家，其中后者也不愿意和他做对家。而我也不愿意和这两个“高手”搭伴，于是我和张陆伟两个笑嘻嘻地杀下去，一路顺风，而他两真的是“狗争屎吃”。
　　“你们几个在这里打牌，怪不得没看见你们。”教导员同了两个大队部的干事来查岗：“卫生员，你看见张金龙了吗？”
　　“哦，张金龙刚去楼上洗澡。”我赶紧汇报。
　　“谢谢啊……”张金龙12点才回，这次查哨我替他瞒过去了，他很感激，就告诉我小魏很贪心，三块钱的报五块或者八块钱，他想捅他，我也不好多讲，再者他的很多话我听不清楚，方言太重。
　　这么晚回，难道是去约会了吗？我想到了最近张金龙也有女老乡找他。一想到约会，紫霞就在我脑海中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