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祸不单行
作品名称:十里坊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22-12-10 10:33:32 字数:4408
(一)
刀疤内心还是质疑毅虹的,为啥不报案?毅虹的内心哪里是刀疤所能理解的?她是心里滴着血做出不报案的选择的。
自从她决定生下与金锁的孩子后,就知道她今后人生道路是艰难曲折的,甚至是很残酷的。事实上,她怀上思锁后,在十里坊的十几年里,幸运从来没有光顾过她,命运对她是残酷的,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
十里坊人当着她的面骂她破鞋,甚至诬蔑她与金锁的父亲金楚生相好生下了思锁,她何时与人家争辩半个字?
挂写着破鞋字样的牌子,穿剪掉后跟的破鞋,剃十字头,简直被弄得没有个人样,她何时抗争过?
在乱坟场挖出藏着巨款的沈家钵头后,她为了砸碎钵头上刻着的沈字,不让父亲沈万固遭到陷害,她当众编出谎言,嚷嚷道张斜头强奸了她,而趁机砸碎了张斜头手上滑落下来的钵头,她又何时在乎又多了一个污名?
因为只要她没有名誉没有节操,成为一个下作无耻的人,成为社会唾弃的人,金锁才不会来找她和思锁,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在她的心目中,金锁的安全和美好前程,与他们的儿子思锁同等重要。
其实,毅虹一向视名节重如泰山,张斜头、金楚生等人,都想觊觎她的美色,在名节受到实质性的侵犯时,她何时让过步?又有谁沾到过便宜?
她的名节被十里坊人诬蔑,内心刀割火燎般的疼痛,又有何人知晓?她为了自己的身体不受坏人侵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在十里坊十几年的煎熬,她是怎么走过这道坎儿的?所有这一切,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总是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聊以自慰。也许这就是她熬过来的良药?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云开日出的那一天,她坚信金锁出现、一家三口团聚之日,也就是她洗清污名之时。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信念,她才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拉扯着儿子坚强地活了下来。
而今,她已经看到了希望。虽然金锁不在孩子身边,思锁暂时还没有爸爸的抚爱,但是思锁已经能够和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上学和生活,这是多么来之不易啊。
面对德义和彩香的仁义之举,作为备受器重的毅虹,何以报恩?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管理经营好酒店是她义不容辞的天职。
如果报案,胡林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大快人心。作为受害者的毅虹,将会成为社会舆论的热点。嘴是两张皮,人家会如何评论她?可以想象,说什么的都会有啊。
在鹭城,只要是喜欢食用猪头肉、梅菜扣肉和海通烧饼的顾客,谁不认识毅虹?菜品、店品,哪里离得开店长的人品?她还能在酒店立足?酒店还能兴旺下去吗?
真到那时,不仅酒店难以为继,她也只能带着儿子另寻生路了。让她如何向恩重如山的德义和彩香交代?又如何抚养儿子?如何还一个健康快乐向上的儿子给金锁?她深深感到,毅虹已经不是毅虹自己,她既属于酒店,更属于金锁和思锁。
因此,她不能任性,逞一时之快。只有痛苦地忍耐,再忍耐,哪怕打掉牙,也得往肚子里咽,绝不说半个疼字。
毅虹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对胡林刻骨的恨而有仇不能报的强烈愤懑,使她不能自已。是的,长期以来,毅虹心中的苦水能向谁诉说呢?儿子还小,不能和他说。自己的男人不知在何方,她也只能在心中与他对话。人毕竟是人,必须有情感交流的出口,如果没有,哪怕用粗暴来发泄都是无可厚非的。
毅虹发疯似的掀掉小屋里的床铺,操起床底下的斧头,狠狠地砸向罪恶的槽凳,把它砸成了一堆柴火。
她又操起一根木棍,拽着刀疤往外走,刀疤不知她要干啥。只见她用尽全身力气,嘴里喊着啊…… 就猛烈地砸向小屋。不一会儿,砰的一声小屋崩塌了。她像亲手毁灭了一个罪恶的世界一样高兴得蹦起来。
可想而知,那个小屋那张槽凳,坑害了多少女人。据说,凡是被胡林弄到这间小屋的女人,都被他用这种方式糟蹋了。可是,不曾有一个女人报案。女人的心,都是相通。谁愿意把被蹂躏糟蹋的事说出去,家里的男人怎么看自己,社会怎么看自己?是的,人们多半会说,那个女人被外面的男人搞过,成了破鞋烂货。
刀疤傻傻地看着疯子一般的毅虹,完全忘记了几天没吃没睡的饥乏,他能理解她心中的苦,心中的怒,心中的恨,心中的痛。
发泄完的毅虹平静了下来,这才问起刀疤为何像天兵一样神奇地出现在这里。
毅虹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不想在余州混世。相信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听说南方改革发展很快,好找工作且对外地人不歧视。他想去打工靠劳动生存,就这样南漂到了鹭城。
这是他到达鹭城的第一天,人地生疏,就找到这片林子栖身。因为太饿了,他想找点吃的,可到哪儿找呀?
都说刀疤怂,可他有像夜猫一样的眼睛,收集光线的能力非常强。也许这就是老天的公平吧,给了他这么个长处。
刀疤的这一本领还真发挥过重要作用。一年前,刚到遣送站的毅虹与思锁被迫分开居住,思锁大哭不停,不光是管理人员连关住在一起的外流人员也烦他。管理人员把思锁平绑在床上,并用多块毛巾裹住他的嘴。
在那漆黑一团的号房里,细心的刀疤竟然看到思锁胸部停止了起伏,这是窒息啊。经迅速施救,思锁捡回了一条小命。
当然,这些事毅虹是不知道的,吓得魂不附体的思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印象。
刀疤站在黑不溜秋的林子里四处张望,他捕捉到了远方非常微弱的一丝光线,这几乎被黑暗稀释得肉眼看不见的光线给了他希望。刀疤坚信有光的地方必有人,有人就可以讨到吃的,他满怀信心循光而去。
女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让他放慢了脚步。他想,一定有坏人在蹂躏女人。他长叹一口气,在这茂密的林子里,喊破嗓子也无济于事。
他想起了一年前身在余州的毅虹,作为一个女人,明知是“绕死山”,还果敢地带着儿子冒死进山救了自己一命。面对眼前呼救的女人,刀疤反问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岂能见死不救?
于是,他加快了步伐,冲向小屋。
(二)
听了刀疤的叙说,毅虹感慨不已。既为他开始主宰自己的命运而称道,更为他勇敢地营救自己而感激。人都是会变的,时隔一年当刮目相看。在黑监狱时,被打了耳光脸肿起来,嘴角不停地滴血他都不敢用手摸一摸,说他怂一点都不假。如今,他竟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勇敢地举起菜刀砍向魔鬼,性格变化如此之大,真是让人惊喜。
毅虹不禁想起了余州的“绕死山”,刀疤的脚被压在巨石下动弹不得,无奈被她挥泪砍掉了半只。他那惨样,让她终身不能忘怀。她关切地问:“脚怎么样?给我看看。”
刀疤似乎体力不支而一屁股坐到地上,也许是因为实在太饿太困了。他竭力抬起沉重的手,准备去脱鞋。毅虹见他疲乏不堪,便说:“不脱了,看了也心酸,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毅虹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刀疤走出林子,来到梅菜香酒店,她招待他美美地吃了一餐,这是他南漂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刀疤睡哪里?这可把毅虹难住了。她想着让他先在酒店包房里将就一宿,她和思锁刚到酒店的那一夜不也是这样将就的吗?一想起自己虽是店长但只是个打工的,就觉得不经老板同意擅自做主,安排生人在酒店过夜不太好。当然,她绝对相信德义和彩香不会责怪她,但她还是打消了这种念头。
刀疤来鹭城是为了打工,她觉得这个想法很好,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乞讨呢?作为店长的毅虹是可以帮助他的。酒店正缺洗碗工,对于老实本分能吃苦的刀疤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她想,这件事德义和彩香一定会支持的。
于是,她就想安排刀疤在男工宿舍暂住一宿,等第二天向老板汇报后再作具体安排,但她想想还是欠妥,刀疤还不是酒店员工呢。
毅虹觉得自己很可笑,被胡林整得晕头转向了,很简单的事想得如此复杂,让刀疤和思锁睡不就得了。
她轻轻敲门,没有人应答。向城的呼噜声穿过门缝踅进她的耳朵,年轻人就是睡得实在。毅虹是过来人,她知道复习考大学的甘苦,更何况向城还要起早为酒店买菜呢。她又想起了儿子的睡姿,思锁一定是侧着身子嘴角流着口水,在梦乡里遨游,想必他爸爸金锁正在教他学骑马和射击呢。
她抬起手想重重地敲门,但又犹豫地放下了。睡得这么香,真不忍心叫醒他们。再说隔壁还住着胡林,他知道她回来了,是一定会出来的,毅虹不想再见到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最起码现在不想见。
出于无奈,还是违反了她做人的原则,把刀疤临时安排到了男工宿舍。毅虹安顿好刀疤,也已十分困乏,她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宿舍。
手腕上隐隐作痛的灼伤提醒了她,伤口虽然不大且开始结痂,但周边有不少大小不等影泡一般的小泡泡,一旦破裂,很容易感染。酒店离不开她,更离不开她勤劳的双手。她取出急救包,细心地消毒包扎了伤口。
她放下卷起的袖管,伸伸臂缩缩手,包扎的伤口并不醒目扎眼。她放心了,不会影响在顾客面前的形象就好。
经过在林子里的一场噩梦,她的外衣不仅被弄得脏兮兮的,而且被撕得破烂不堪。在挣扎过程中,内衣完全被汗水湿透,现在冰凉的内衣贴着皮肤,阵阵冷意让她打着寒颤。
她脱掉衣服进行冲洗,而哗哗的水声,又把她带进了初来鹭城的夜晚。
林子里溪水潺潺,她和思锁搭起锅架,烧开水,煮鸟蛋,烤火腿……有地方栖身,有食物果腹,又有着母子的天伦之乐,而且没有人们歧视的冷眼,她感到了快慰。
瞬间,自认为的好景成为泡影。搭的锅架被胡林一脚踢翻,还被他弄到梅菜香酒店逼迫交罚款。
旧愁新恨涌上心头,把他活剥了的心都有。不是她残忍,是胡林对她的伤害太深太深了,心灵的伤疤这一辈子都很难愈合。
她悔不当初。思锁认为胡林不是好人,虽然童言无忌,但毅虹并没有放在心上。在租房的问题上,向城极力反对租用胡林家的房子,可自己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不然,与胡林怎么会有那么多交结,也就不至于酿成被他盯上而被弄到林子里受辱的恶果。
世上哪有后悔的药?若不是看见了胡林与金锁的合影,若不是房租低距离酒店近,又怎会作这样的决定呢?
然而,狗改不了吃屎,胡林是什么人?他就是一个无赖,与十里坊的张斜头是异地同类。胡林经常去酒店吃饭,想盯上哪个女人,她还逃得掉吗?如果不租他家的房,就能躲得过他的骚扰?哎,躲不掉的,该来的还是要来。只怪自己过于大意独来独往,没有与服务员结伴而行。痛定思痛,她要引以为戒,好好叮嘱员工尤其是女服务员加强自我保护。
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毅虹的思绪,她心里咯噔一下,是向城敲门吗?为啥这么急?不会是思锁有什么事?不对,刚刚睡得那么死沉,怎么会突然醒了呢?
她赶紧穿上衣服,把耳朵凑到门缝细听外面的动静。
是胡林?不好,他又想干坏事。她害怕起来。
她定了定神,自己给自己壮胆,还怕他不成?他屁股被刀疤砍伤,只要捏住他的伤口,还不疼得哇哇直叫?哪里还是自己的对手?再说,就是他蛮斫三斧头,思锁和向城就在对门,不行就喊他们。
她屏住气,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让他误以为她不在房间,这样就可以不惊动思锁,孩子正是睡觉的时候啊。
她把桌子、凳子等挪向大门,死死地顶住,以阻止胡林破门进入。
“沈毅虹听着,赶快开门,再顽抗,我们就强行进入。”
毅虹怔住了,怎么是女人的声音?听这口气对方不是一般人,那么强硬的口气像是在执行什么公务。
她惊恐地打开门,两女两男四名警察严肃地站在她面前。
女警察出示证件后,说:“你涉嫌一宗盗窃案,跟我们走一趟。”
盗窃案?毅虹蒙了,这怎么可能?
不由分说,她被铐上了手铐。两名女警一左一右夹着她的臂膀,把她架上了警车。另外两名男警察进入房间,开始搜查。
不一会儿,随着嘀呜嘀呜的警笛声呼啸远去,警车尾灯的闪烁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