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因积怨御史进谗言 帝无奈狠心易辽帅

　　前文提到过，如果万历皇帝晚死个几年，没准儿辽东大地就被收复了。为何会这么说呢？因为万历这个皇帝虽然被后人批的一无是处，啥也不干；但是在辽东主权的问题上，还是挺有些手腕的。先是启用了熟悉辽东情况的熊廷弼经略辽东，又对言官们对熊廷弼的弹劾置之不理。我可以肯定得是，如果辽东一直在熊廷弼的戍守之下，收复指日可待。
　　然而，历史毕竟不是我等一介草民能够改变的。万历皇帝最终于万历四十八年永远地离开了他的子民。几经周折，他的孙子朱由校当了皇帝，是为明熹宗天启帝。他一上台，熊廷弼没了靠山，倒霉事儿就来了。
　　万历到天启时期，明宫发生了梃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三宗大案，再加上皇位几经更迭，明朝上层建筑一片大乱。朝臣们一方面忙着发丧，一方面忙着明争暗斗，一时间朝堂之上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党派之间频频发生口角，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像熊廷弼这种没有明显派系属性的官员，再加上他原来当御史的时候人缘也不太好，所以他无疑就成了众矢之的。怎么讲呢？正当辽东局势蒸蒸日上之际，我们的熊大人出事啦！他居然被人给弹劾啦！没有了万历的庇护，熊廷弼这次真就倒了霉了。
　　当年一同弹劾熊廷弼的主要有给事中姚崇文、御史刘国缙、冯三元和给事中魏应嘉。这些忠心不二的给事中和御史组成车轮大战，轮番上阵弹劾熊廷弼。要说这熊廷弼当初做御史时，与刘国缙、姚崇文等人也都算是同道中人，意气相投。都喜欢干喷人的勾当，曾联手狂喷东林党人，还喷过当年的东北王李成梁，被时人称为“中兴三喷”。然而在言官集团内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一辈子的朋友。昔日的“中兴三喷”决裂了，其中的刘国缙和姚崇文联起手共同来喷熊廷弼了。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给事中姚崇文。姚崇文本来是户科的给事中，丁忧回家三年回来想补个缺，可是朝中无人难办事儿啊！任凭他把自己夸的堪比尧舜，就是没人回应。于是他找到昔日的队友熊廷弼，想让熊廷弼给说说好话。熊廷弼是个什么人哪，眼里不揉沙子，自己做着监察官员的工作，怎么能监守自盗呢！熊大人连府门都没给开，让下人搭着梯子在院子里传话让姚同志回去，我们做事儿要对得起脑袋上的乌纱帽。姚崇文哪儿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啊，从此把熊廷弼当成了心里的座上宾，时刻也没能忘。两人由当年的惺惺相惜变成了惺惺相恨。
　　给事中，前文提到过。六科的都给事中为正七品（明朝官制，清朝为正五品），属于县处级领导。官不大，权力却很大，他的一句话往大了说能让官员分分钟丢官降职。姚崇文就扮演的这个角色。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暂且先用万历的年号吧，1620年），中央派姚崇文带巡视组到辽东检查工作。老姚同志一想，又能出去公费旅游了，回来又能拉回一车土特产，就兴高采烈地奔沈阳去了。姚崇文这个人吧，为人和蔼，又没有架子，只是有一个缺点，屁股太沉，在沈阳一呆呆了十多天不带挪窝的，熊廷弼因为事务繁忙，也没怎么好好招待。老熊心里也很纳闷，可姚崇文毕竟是上头来的，顶着圣意呢，也不好多问。
　　直到有一天，老熊巡防的时候，看见了姚崇文的秘书李嘉竖才知道了真相。李秘书告诉熊廷弼，我们大人哪，那可是两袖清风的好领导，出个差单位连差旅费都不给。如今他正急着入关回京，因为手头没钱，又不好意思开口，嘴里都起泡了。大人您看能不能借我们大人几两银子，让我们大人雇匹马好充当脚力啊！
　　老熊当时一听那个火啊！好你个小姚子，上我这蹭吃蹭喝来了啊！三步并作两步地找到了姚崇文，找到后又发挥了当年做御史时的骂功：“姚啊！你熊哥我啥人你还不晓得么？我自去年出关以来，只知一心报效国家，朝廷本就没给我多少军费，当时你也是知道的。是我求爷爷告奶奶地要了点儿钱，又是打造武器，又是练兵的，已经很是紧张了，压根儿就没有闲钱用来当接待费了。你小子居然上这儿打我的主意来，你是让我把你嫂子和你侄儿卖了呢吧！”
　　姚崇文在底下人面前让熊廷弼数落了一番，气的脸红一块紫一块的，心想：老熊啊，你骂人也得分个场合不是，事到如今，你我的友尽了！哼！
　　于是姚崇文吩咐手下人收拾行囊，即刻回京。要说这个时候，熊廷弼私下里给姚崇文捎带点儿土特产啥的（东北野山参，貂皮，鹿茸之类），事情也许还有转机。可老熊就是那么个人，图了一时嘴上的快意，丢了自己的官职。
　　想那姚崇文好歹也算是京官，一年经常去各地巡视工作。什么三边、川贵之地也都是去过的。那里上至巡抚、下至府县主官无不对他恭敬有加，走的时候土特产都是成车拉，姚崇文家各地的土特产堆得都发霉长毛了；不仅如此，官员们为了让姚崇文帮着说好话，润口费也都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姚崇文只是个小小的给事中，七品京官，却住着有三十来间房的四合院里，每餐必定玉盘珍馐、鲍鱼海参，生活极其奢侈。因此才让熊廷弼对他产生了厌恶之意。
　　然而这次来熊廷弼的军营中巡视，不仅没有了润口费，连土特产也没有带回来一点儿，更可恶的是还挨了熊廷弼一顿臭骂，而且是当着手底下十几个人的面。这让我姚崇文的面子往哪搁啊，于是他就给熊廷弼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还振振有词道：“我的好熊哥唉，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了。”姚熊大战一触即发。
　　姚崇文不日就到了京城，为了一雪心中仇恨，他找了一些和熊廷弼平日里有仇有怨的言官，集体在朝堂之上向皇帝告了熊廷弼大人一状。姚崇文其人又特别善于编故事，讲了一个很发人深思的寓言故事。故事内容是这样的：
　　说呀，熊廷弼到辽东之后，乌鸦开始乱叫了，狼狗开始乱跳了，家里养的母鸡开始不下蛋了，种种迹象表明，熊廷弼的到来实在是个不祥的征兆啊！众位看看吧，辽东越变越小了，熊廷弼越来越霸道了，辽东收复计划越来越指日不可待了。我在巡视期间，他一不练兵，二不固城，三不亲兵，四不恤民。完全就是一个暴戾无能的将领。如果我们还要任用他为辽东经略，辽东之地不久之后定然陷于奴酋之手。
　　其实姚崇文的这个故事意思很明确，就是熊大人哪！您老该退位让贤了，下课吧您哪！这样就能让熊廷弼下课？貌似还欠点儿火候。可大家不要忘了，言官们可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他们是一个集团，打的可是群架。于是姚崇文叫上了自己的恩师御史刘国缙。
　　这刘国缙是何许人也？
　　刘国缙，辽东本地人。先前做过御史，后来在三年一次的考核中因政绩不佳受到贬职处分。辽东起战事后，刘国缙因机缘巧合，又做了兵部主事，参与军务。在任上，他主张招募辽人为兵，可是不巧的是，他招来的一万七千多人，逃跑了一大半，仅余七千多人。熊廷弼履行职责，将此事上报朝廷，由此二人有了嫌隙。
　　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刘国缙可是什么话最坏说什么话。比如熊廷弼在辽东克扣军饷啦，欺男霸女啦，娶了多少个黄花大闺女啦。总之什么话能把熊廷弼拽下来说什么话。
　　姚崇文觉得光凭师徒两人还是不足以将熊廷弼扳下来。于是找了当时号称神喷的御史冯三元。冯兄不愧是神喷，三言两语就给熊廷弼定了性，总结出来了八个无谋，三个欺君。无谋倒是还好说，可是古代欺君之罪可着实不小啊！再加上一次三个欺君，熊廷弼的官位有没有都不打紧了，能保住脑瓜壳儿就谢天谢地了。冯三元的想法比刘国缙师徒还要狠毒，直接想要取熊廷弼的小命了。直言不罢了熊廷弼的官，辽东势必会落入奴酋手中。对熊廷弼的弹劾已经不讲求真凭实据了，完全靠意念了，弹劾就变成了赤裸裸的诬告。
　　有了姚刘冯三人开头，后面的言官们开始活跃起来了。御史张修德居然弹劾熊廷弼随意破坏辽阳城，使原本固若金汤的辽阳城变成如纸糊一般。老张同志这完全就是莫须有了。你完全可以拿脚趾头想一想嘛，谁会傻到把自己好端端的驻地给拆了呢？
　　御史顾恺、给事中魏应嘉等人也跟风弹劾熊廷弼。力陈其在辽东没有一丝一毫战绩，只知防守，不思进攻，其实就是贪生怕死。
　　这些御史和给事中们说了坏话一箩筐，目的无非就是把熊廷弼拽下来，过一过嘴瘾。
　　熊廷弼不愧是御史出身，口才甚是了得。面对滔滔不绝的指责和堆积如山的举报信。他既不请律师，也不打草稿，自己一个人为自己辩护，尚且能将众言官驳倒。不仅如此，他可能是觉察出了官场之黑暗，多次要求弃官归乡。
　　虽然熊大人自己辩白的不错。可是毕竟自己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了，给他说好话的人屈指可数。那时候的天启帝还是有几分抱负的，可架不住身边的这些言官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叫唤，烦也烦死了。无奈之下，天启帝只好下令收回熊廷弼的尚方宝剑，并让其回京交代问题。后来在都察院副都御史杨涟的斡旋之下，熊廷弼避免了蹲大狱的危险。天启帝开始的想法是先让熊廷弼回家休养休养，日后还会有重用。可就是这么个决定，差点儿葬送了整个辽东。
　　于是乎泰昌元年（1620年）九月，熊廷弼被罢官，听勘；十月，袁应泰代熊廷弼任辽东经略。
　　熊廷弼之所以被弹劾，有几点原因。他自己本身性格容易遭人弹劾；时值阉党当权，熊廷弼不愿依附阉党，因此招致言官弹劾。
　　至此稍有起色的辽东局面被迫终止。
　　袁应泰出发之时曾发誓要与辽东共存亡。然而光有誓言是远远不够的，最终在他的经营下，辽阳、沈阳相继陷落，辽东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熊廷弼的罢官与其说和阉党有关，不如说是东林党一手造成的。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