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O章 敲打

　　听闻噩耗的二先生带着文朴到河边打捞了好久，除了水边漂浮着一块文杓裤子上的布条，一无所获，只好在河边烧了一刀纸，抹了一把浑浊的老泪离开。
　　三河口乡公所、李世营旅部、永功家里却大为不同，他们在庆贺文适又立一功，最终的功劳都算在李世营身上，说他调度有方，善于用人，才截断了向根据地输送盐巴的一条交通线。
　　日本军司令部川本也打来电话给以祝贺，说这是封锁大青山以来最大的战绩，虽然没有太大的战果，从这一事件可以发现，大青山八路军游击队的给养已经严重短缺，封锁的效果大大的好。日本人的表扬让李世营十分兴奋，现在的川本不是以前的石川，没有什么交情可谈，自从川本来了以后，他的队伍寸功未立，经常看他的冷脸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怎可轻易放过？
　　先从永功的小别墅进行庆贺，再从李世营家里摆了酒席，等永功父子喝得醉醺醺走了，李世营脱下外套，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高兴地哼唱起来：
　　“盟主他把人小量，
　　海水岂可用斗量？
　　他道那华雄是好将，
　　岂不知强中更有强？“
　　川本今天电话里给他许了一个职位，说好好表现，将呈报沂州道并华东治安军司令部，可能任命他为二师师长，这就可以和荣子桓比比高低了，虽说荣是十军军长兼一师师长，自己终归是他的手下，如果能当上师长，比不得他的军长，也十分不错了。
　　这场酒席是他主动邀请永功父子，没有永功的消息，不可能截获八路军的违禁品，更谈不上有这场功劳。他得了面子，应该让永功他们得几分里子。所以，他专门在新宅进行宴请。这几年，李宅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许多，原来的小洋楼只是当了一个麻将室，由各方面的朋友来此处娱乐，洋楼东侧又加盖了三屋楼房，西边和北边铺设了草皮，整个一个大院子，煞是气派。
　　正逢新宅搬迁，又逢喜事，不庆贺一番岂不可惜。
　　人已散去，李世营还是沉浸在兴奋之中，不时打着拍子，重复哼唱那几句唱词，是他最满意的《汜水关》。
　　卫兵进来汇报：“旅座，有客人来访。”
　　“混蛋，不知道我的规矩，什么客人这时候也不见。”这个时候，谁来了他也不高兴，自己的好心情、好氛围一下子被这个客人破坏了。
　　卫兵站着没有动。
　　李世营举起酒杯要扔过去，宏佐娘站在一旁，忙拦了一下：“你也是，不问问是哪个，他就是一个听差的，你朝他发哪门子火？”
　　“什么客人？”李世营没好气地问。
　　卫兵道：“他……他说是第三专区的……”
　　第三专区？李世营想起来了，他给门卫说过，只要是第三专区的的客人，可以立即会见，忙说：“请到客厅吧……慢，来客长什么样？是不是个子矮胖？”
　　门卫点点头。
　　戏唱不成了，他朝宏佐娘摆摆手，让她进去回避一下，然后挪到客厅，一边寻思，这个时候第三专区来人要干什么？第三专区只有杜招贤和自己有联系，没有其他人，这个客人是杜招贤无疑。
　　正不得要领，一会，一个人戴着宽帽沿，遮着半个脸的进来了，直接坐在李世营对过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李世营打量一下愣了，来人胖胖的个子，并不是杜招贤，怪了，杜不来，第三专区怎么派来一个生面孔，这不合规矩，生硬地问：“你是……”
　　“哈哈，李旅长，你不认识我，我可久仰你的大名。在下……”
　　他还没有说完，李世营已经掏出手枪，顶上子弹，厉声问道：“你到底是哪个？”
　　那人没有紧张，只是轻轻把帽子摘下，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慢慢地说：“怎么，李大旅长也这么胆小吗？放下，放下，我既然来了，定不是外人，你说是不是？”
　　听了这话，见此人如此沉稳，李世营反而不好意思了，是呀，如果真是杜的人，自己在他面前如此紧张有失颜面。只好点点头，放下枪支，冷冷地看着此人。
　　那人自来熟，端着茶杯道：“李大旅长，不请我喝口茶吗？”
　　李世营更是摸不着来人底细，只好示意他喝茶。来人道：“要说起来，咱不是外人，我的妹夫就是李宏俊，我的三弟妹是你的侄女，你说说看，我是哪一个？”
　　“你……你是文桐？”李世营紧张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又要去摸枪，文桐笑道：“李大旅长，讲私人关系，我们是亲戚，讲在三河口的乡谊，我们是朋友，不要动不动拿枪，那东西吓人呢，快放下，放下，你不问我来此何意，不问我为什么代表第三专区到此拜访，就动刀动枪，怕是不妥吧。”
　　来人的沉稳硬是让李世营坐了下来，他盯着对面的文桐，狐疑的眼神飘忽不定，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自己是南京汪政府的人，人家老百姓叫伪军、汉奸，对方是八路的大司令，现在竟然坐在一起喝茶，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不过，得承认文桐说得对，不明白听听又何妨，何必这么紧张。
　　文桐放下杯子，笑着四下里看看，说：“旅长家里就是气派，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妹夫，宏俊家里就不行，他的摆设不算寒酸，但比你这儿差远了。好了，扯远了，说点你喜欢听的，听说你的人把我三弟，你侄女婿打死了，你是不是特得意？听说日本人还要升你的官，不过，听说日本人已经快不行了，你的官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在三河口，你的所作所为，我们八路军可都给你记着账的，民国二十七年，日本人侵略我们沂州，你心甘情愿当了汉奸，几次进犯我根据地，害死了黄书记，我的老领导，还有……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们都记着，
　　你就不怕有一天，你的主子败了，人民要给你算后账吗？不要紧张，我说过，不要紧张，我能进来，就不会怕你打什么坏主意，因为，你的软肋在我手里。李旅长，你是准备和日本人一条道走到黑了吗？我今天来，是救你来了，不要紧张，我不是来害你的，我要是想害你，你早就没命了，我小小一条计策，就会要了你的命，李森怎么死的？哈，就是死在我的手里。荣子桓又如何，当年抓了我爹，还是得乖乖放了，现在，听说你又要打我爹的主意，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不然，你会比李森还要惨。”
　　一听提起李森，李世营冷汗下来了，当年听说李森去省里送礼，本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怎么就丢了了命呢？世间传说纷纭，现在听文桐口气，原来是坏在他手里。他来这里究竟为了何事？是因为文杓，还是……
　　“听说日本人在南亚的战况了吗？英帕尔战役，你大概听不懂，很远的地方，在印度那边，日本人去了九万人，回来了不到三万，除了战死的，就是老天爷帮忙，天降大雨，淹死的，饿死的，病死的……你不知道英帕尔战役，很正常，你的眼光只限于三河口，出了沂州也就不行了，不扯远了，那些地方你也不明白。我说的意思是日本人要完蛋了，你不信，我再说说日本国内，今年，日本人一年的大米一个人不超过八十斤，你算算，你们一个人吃多少？民国二十七年，你们给养什么标准，现在什么标准？这个账你慢慢算，我就问你一句话，日本人完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近几年，李世营也多次问过自己，现在在日本人的贼船上，又能怎么办呢？看着面前这个青年，他一阵感慨，固家出人才，当年一个文耿，就把吓得不轻，现在又出一个文桐，比文耿还要狠的角色，就这样大模大样坐在旅长的家里，一个八路军的司令，一个伪军的旅长，世事难料呀。
　　文桐站起身，轻轻地说：“你好好考虑一下，你有几条路可走，可以自己试一试，和日本人继续走下去，会是什么后果？投奔第三专区，被杜招贤收编，你的儿子宏佐在那边，我理解不错的话，是人质，对吧，你要听他的话，可是，当年，你们在三河口并不融洽，投奔他，你能有什么好结局？”
　　“你是让我投奔你们八路？”李世营苦笑了，“恕我直言，你们吃糠咽菜，连条裤子都没有，我投奔你们？”
　　“是的，我们条件不好，但是，一切会改变的，你记着我的话，这世界一定是我们的，不是你的，不是他的。好好考虑考虑吧，今天，我不要下结论，与我们合作，我给你一条政策，我们共产党可以抛弃私人恩怨，既往不咎，如果与人民为敌，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新账老账一起算。”
　　文桐起身要走，李世营要去拿桌子上的手枪，文桐笑笑：“你最好考虑好了再动手，宏佐在杜招贤那儿，那儿有我的人，要是哪一天，宏佐莫名其妙找不到了，你不要埋怨我呀。再见，我还会来的。今天是冒名第三专区，下一次可能……”
　　文桐戴上帽子扬长而去，剩下瘫坐在沙发上的李世营和从屋里走出来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宏佐娘，扶着桌子抖得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