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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好收吾骨瘴江边(上)

作品名称:富士山の雪      作者:靰鞡草      发布时间:2022-11-25 15:02:18      字数:4436

  周老太太又嘱咐了一阵解耀先之后,这才走了出去。被窝和屋子里的温差有点大,解耀先是真不愿意离开热乎乎的被窝。但他还是咬了咬牙,从炕上爬了起来,边穿衣服边重复嘀咕了一遍昨晚临睡前叨咕的宋朝诗人黄庭坚的《寺斋睡起》那首诗:“小黠大痴螳捕蝉,有余不足夔怜蚿。退食归来北窗梦,一江风月趁鱼船。”
  小日本鬼子关东军参谋长武田德重中将眼目前儿有危险只是解耀先的猜测,或者说是一种预感。可武田德重究竟是不是三重间谍,却令解耀先大为头痛。余震铎叛变投敌当汉奸的事咋处理还没想出来啥好办法,这又出来一个武田德重,自己来哈尔滨的任务看样子是难以完成了。昨天晚上的梦又像演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出现在解耀先的脑海中。十分有意思的是,自己居然真的变成了“大妖山魈”,将武田德重护在身后。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妖山魈”啥前儿又保护起人来了?唉,那只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只不过,武田德重的相貌很模糊,那是因为解耀先从来也没有见过武田德重,只是在资料上看到过他的照片的缘故。
  “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你个龟儿子的肩上担负着千钧重担,怎么能够轻言‘死’这个字眼?蠢货!你个可以进博物馆的蠢货!你死了,烂命一条,不过是回归大海的一滴水而已。可是,党交给咱们的任务谁来完成?”陆学良的话又在解耀先耳边响起。
  解耀先心中烦闷,索性不去想了。他穿好了衣服,和周老太太打了个招呼,拎出门后夜儿个盛满尿液和脏水的硕大“喂嘚啰儿”去倒掉。
  一路上,不断有早起脸儿熟的工友或是家属和解耀先打招呼:“先生呀!吃了吗?”
  “还没呢!婶子你吃了吗?”解耀先笑吟吟的回答道。
  “还没呢,刚上完茅楼,这就回家做饭去!”不知道是哪家的工友家属回答道。
  解耀先在茅楼旁的泔水窖子中倒掉了脏水,急忙将双手抄在袖子中钻进了露天茅楼。茅楼中一个蹲在两块板儿上,“吭哧”、“吭哧”方便的工友抬头见是解耀先,咧嘴一笑说道:“唉呀妈呀……这不是战先生吗?吃了没有?”
  “俺这才起来,还没吃呢!大哥吃了吗?”解耀先边解裤子,边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嗯……还没呢!”这个解耀先忘了叫啥名字的工友边用力,边回答道。
  哈尔滨的这个习俗很有意思。就是几十年之前,哈尔滨的老百姓的家中没有水冲厕所,想方便就得去大街上的露天公共厕所。哈尔滨的人大清早见了,不管熟不熟,都会互相问候。问候语却不是“早晨好”,而是“吃了吗?”在大街上相遇互问“吃了吗”还好理解,可是两人要是蹲在茅楼中边“吭哧”、“吭哧”的用力方便,边互问“吃了吗”就有点搞笑了。
  解耀先正在闭着眼睛享受放水之后的舒爽,身后忽然有人说道:“唉呀妈呀……这不是战先生吗?吃了没有?”
  “嗯……还没呢!”解耀先睁开眼睛,转头望去,也是一个脸儿熟的工友。
  “我说先生呀,瞅着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老也睡不好觉呀?正阳街回春堂的陆大夫一会儿来给我妈诊脉,先生吃完了早晨饭,也来我家,让陆大夫给诊诊脉。唉呀妈呀……陆大夫诊脉那都神了!”那个工友边解裤子边说道。
  “是陆老怪有要事,在召唤自己接头吗?”解耀先心中一动,凝神打量了一下那个工友。他想起来了,这个工友也是工人夜校中的,名字应该叫做“王国志”。解耀先笑了笑,说道:“嗯呐!听人劝吃饱饭!谢谢王叔了,俺吃了早饭就去!”
  解耀先回到周老太太家中,周老太太的饭还得等一会儿。解耀先心血来潮,又洒铜钱起卦。他看到主卦之象,整个浪儿都有点懵圈,甚至一度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卦象。这是一个下下卦,名为“归妹”,大凶之卦。卦象有曰:“雷泽归妹。婚嫁偏逢泽上雷,势如水火两相违。前途凶险终无利,速速停行莫迟疑。”
  单从卦象来看确实和解耀先的境遇有点像,但这“归妹卦”是震上兑下,女从男,多指女追男,和解耀先的情况不太符合。解耀先没有被卦象给吓到,继续解卦,因为这主卦里还藏着两个变卦。第一个变卦是“雷水解”,震上坎下,这是中上卦。意思让解耀先不再纠结之前的婚姻,朝西南方向去,可保太平,现生机。
  第二个变卦则是“水泽节卦”,竟是一个上上之卦,百无禁忌,竟有斩将封神之意。但从卦象来看,解耀先必须走失有信,方能名声大扬。意思让他要不忘初心,有始有终,主动去化解危机。看着这诡谲莫测的卦象,解耀先莫名地笑了,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圣人之思脩,愚人之思叕。换做任何一个周易大师,都会推荐第一个变卦“雷水解”,去西南,保平安,一生无忧。但解耀先偏要走第二个变卦“水泽节卦”,他不是为了斩将封神,而是为了不让国共两党情治部门的决策人失望。党的利益高于一切!解耀先要等党的指示,不管是暗中帮武田德重一把,还是为军统清理门户,或者就是完成他来哈尔滨的任务,他都会勇往直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饭后,解耀先双手抄在袖子中,溜溜达达的向王国志家走去。三十六棚是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劳苦工人集居的地方。那肮脏的街道,恶浊的空气,烟熏火燎的房屋,加上衣服槛楼的行人,构成了一幅底层生活的悲惨画面。三十六棚毗邻松花江,很多车辆为了抄近道儿,也纷纷挤到本就狭窄、难行的三十六棚内的道路上。说来奇怪,三十六棚拥挤不堪的道路上也有一些衣着华丽的过客,掩着鼻子从那高低不平的人行道上匆匆走过。
  人行道本来就不宽敞,又被些煤球炉子,垃圾箱子,脏水桶,晾晒小孩尿布拴的绳子等左拦右挡,使得过往行人有时只能侧身、弯腰、寻找空隙曲折前进。如果再遇上那出来泼脏水的妇女,你就得腿疾眼快地跳跃着往前走。
  左拐右拐了大幺么两袋烟功夫,解耀先来到二十二排的十五号王国志家的小院门前。王国志的家是一处简单易建,冬暖夏凉的马架子,也就是东北典型的老百姓简易住房,远不如周老太太家的泥草房。马架子的形状像一匹趴着的马,它只有南面一面山墙,窗户和门都开在南山墙上,像是一匹昂着的马头。屋脊举架低矮,马屁股上搭拉着厚厚的茅草。这些盖在屋顶的茅草,用的也是东北出产的洋草,叫“车轱辘草”,东北松嫩大平原上有的是。王国志的家从正面看,马架子呈三角形,从侧面看呈长方形。上面苫草。
  王国志家的马架子正面墙上竟然长了不少草木本植物。一棵弯曲的小榆树从房檐的缝隙中顽强地探出身子,向过往行人俯视着,好像让人们都来看看它和整个三十六棚的工友们是在什么条件下活着。马架子正面墙上只有那么一点点可供吸取养分的土壤,只能存留那么一点点可以滋润它的雨露,但是小榆树却活了下来了,顽强地活下来了。
  马架子正面墙上的木头门框也有点倾斜了,门上挂着一块像棉被一样厚厚的门帘子。门帘子挂了一冬,深灰的颜色变成了藏青色。解耀先伸手一摸门帘子,觉得黏糊糊的。
  解耀先缩回了手,喊道:“王叔在家吗?”
  “唉呀妈呀……是战先生来了!麻溜儿利索儿的屋里头来!”马架子里头的王国志似乎是为了教书先生能来自己的马架子,大感蓬荜生辉,惊喜交集的让道。马架子里是没有火炕的,所以,王国志自然也就没办法让解耀先进屋上炕暖和暖和。
  解耀先正想去掀门帘子,门帘子掀处,陆学良笑吟吟的走了出来。解耀先对陆学良一揖,笑着说道:“呵呵……陆大夫,几日不见,您好呀,小生这里给您拜个早年!”
  “是战先生呀,您老是这么客气,我也给您拜个早年!”陆学良赶紧拱手回礼。
  解耀先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俺是来求您诊脉的!”
  王国志家院子外的行人见了两个文化人彼此之间这么客气,无不掩嘴,感觉十分好笑。
  “是呀!是呀!是我告诉战先生,陆大夫来我家给我妈诊脉,让战先生也过来请陆大夫给诊诊脉。战先生这几天老是睡不好觉。”王国志走出马架子,接着说道:“陆大夫,就再耽误您一会儿功夫,进屋子里头再给战先生诊诊脉吧。”
  陆学良和解耀先对视了一眼,对王国志笑道:“这么着吧!战先生是读书人,我这个平时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我就去战先生的家给他诊脉,顺道儿认认门儿。”
  “那我就不留陆大夫了,陆大夫慢走!”王国志对陆学良拱手说道。
  陆学良嘱咐王国志别忘了抓药之后,这才和解耀先走出了王国志家的院子。
  解耀先见路上的行人没人注意他和陆学良,也不可能听清楚他和陆学良之间说些什么,就满脸堆笑的低声说道:“你个瘪犊子,不是说俺的身份是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吗?你吃多了,撑糊涂了,还是脑瓜子让门弓子抽了?咋彪的轰的让王国志通知俺和你接头?”
  陆学良抹搭了解耀先一眼,笑眯眯的低声骂道:“你个瓜兮兮的龟儿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就知道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嘿嘿……王国志是我们党地下组织外围的成员,工会积极分子,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我的身份。王国志热心肠,对你个龟儿子倒是关心的很。他是夜儿个去找我,请我给他妈妈诊脉,提起了你的脸色不好,大幺么这几天没睡好觉,请我顺便给你诊诊脉。我正巧有事找你说,正准备登启事呢,就答应了王国志。”
  解耀先似乎被陆学良骂的心里十分舒畅,他双手抄在棉袄袖子中,冲陆学良挤眉弄眼的看了一眼,也笑吟吟的说道:“你个好话不会好好说的瘪犊子,你说的那个《围魏救赵》,也叫作《遗祸江东》的计谋到啥程度了?俺用不用夹着尾巴挠杠子呀?”
  陆学良笑了笑,说道:“我说老解呀,你暴露的可能性每时每刻都有。只不过,眼目前儿,小日本鬼子宪兵队和警察厅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在苟家大院抓到‘大妖山魈’这件事儿上了,没工夫搭个你。《围魏救赵》也好,《遗祸江东》也罢,整个计划破绽百出,这样也许能更令宪兵队和警察厅犯嘀咕,就让他们夜不能寐的猜闷儿去吧!咱们也没指望能把这帮憋犊子真骗了。等他们弄明白前儿,恐怕还得等几天。这几天的时间很宝贵,你就可以集中全部精力去忙你来哈尔滨的任务,这就是咱们要的效果!”
  陆学良算计着那解耀先整个浪儿就一个半斤鸭子四两嘴,嘴就是硬。没想到解耀先一本正经的说道:“感谢党和组织,感谢同志们为俺着想,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不过,工会积极分子中隐藏有警察厅的密探,俺已经核实了。谢谢你!”
  “核实了?你是咋核实的?”陆学良吃了一惊,停住了脚步。
  “此乃天机,不可泄也!”解耀先拉了一把陆学良说道:“你倒是快走呀!呵呵……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老陆呀,你有屁就放,有话就说吧!”
  解耀先说到这里,含笑和一个路过的工友打了招呼。陆学良也对那个工友笑容可掬的点了点头,又冲解耀先瞪了瞪眼,低声说道:“你个龟儿子咋就没个正行?”
  解耀先知道陆学良找他有重要事情,不好意思再和他掐架,笑眯眯的对陆学良说道:“呵呵……请‘连翘’同志指示!”
  陆学良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低声说道:“省委交通员夜儿个联系我,你二哥余震铎的叛变让军统损失惨重,对咱们的威胁也很大。是不是除掉这个祸根,军统始终犹豫不决。省委决定不管军统是不是清理门户了,咱们自己除掉余震铎这个大叛徒、大汉奸!”
  解耀先心中一喜,说道:“啥前儿行动?俺的手早就刺刺挠挠的了!”
  陆学良摇了摇头,说道:“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这次行动就不劳你这个‘天杀星’的大驾了。省委的人手眼目前儿有限,力量不足,正在和‘铁血锄奸团’接洽,准备……”
  解耀先笑吟吟的打断陆学良的话说道:“啥?‘铁血锄奸团’?可是俺听说这个啥‘铁血锄奸团’是军统的外围组织呀?咱们和军统滨江组也有联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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