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韩各庄房屋官司　

　　孟兆颉接到了法院的传票，便一头扎在法律书籍里，企图寻找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法律依据。可是翻遍了所有的法律书籍，也没有找到能够打贏官司的理论。孟兆颉真的气馁了，又是吸烟，又是喝酒，借以发泄心中的郁闷。来韩各庄她不后悔，后悔的是为什么要买房子，又为什么要翻盖呢？眼睁睁一大笔钱扔了进去，到头来法院一张判决书，她的蒙娜丽莎田园画廊就从此消失了。赔了那么多钱不说，她的理想、她的希望、她的追求，也将随着蒙娜丽莎田园画廊的消失而破灭，这能不让她痛心吗？
　　韩喜妹自打成为蒙娜丽莎田园画廊的工作人员，不但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且跟孟兆颉建立了很深的感情。眼瞅着孟兆颉陷入了绝望的深渊，她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孟兆颉看到韩喜妹为她着急，十分感动，便说：“喜妹，你甭跟着瞎着急。我愁的是画廊没了，那些画家的情绪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他们一旦离开韩各庄，不知道又要去哪里流浪。而绘画学习班的学员，刚刚有了起色，却丢了继续学习的机会，实在是太可惜啦！”
　　这还真叫韩喜妹犯了难。本来一直在为孟兆颉的官司着急，这会儿却开始为自己和狗子媳妇她们着急了。韩喜妹想，把复杂问题简单化，千急万急，都在这蒙娜丽莎田园画廊上。只要能把画廊保住，不就没急可着了吗？于是，韩喜妹径直去了老韩头家。她要说服老韩头撤诉，不要再跟孟兆颉打官司了。
　　韩喜妹一脚迈进老韩头的家门，倒把老韩头吓了一跳。
　　“娃呀，”老韩头说，“你是来替孟兆颉说话的吧？”
　　韩喜妹说：“老韩头，孟老师为了盖蒙娜丽莎画廊，投入了那么多的钱，费了那么大的心血。你叫她拆了‘蒙娜丽莎’，去广寒宫买房子呀！”
　　老韩头态度坚决地说：“你这是胳膊肘朝外拐！我吃了那么大的亏，你怎么不替我想想？你不用来劝我，这场官司我是打定了。”
　　韩喜妹听老韩头这么一说，由不得叹了一口气：“你老韩头真是个老顽固！我明知道说不动你，又何必对牛弹琴呢？”
　　真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韩喜妹没有说转老韩头，倒惹了一肚子气。她连个招呼也不打，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老韩头见气走了韩喜妹，心里也不肃静。他越琢磨越对不起韩乐天。当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韩乐天帮着把房子卖给了孟兆颉，救了他的急。而今跟韩乐天连声招呼也没打，就把孟兆颉告上了法庭，总觉得有点过河拆桥的味道。况且，韩乐天已经明确表态，不支持村民跟画家打官司。老韩头有心打退堂鼓，可是老婆听了小姨子的话，非要把官司打到底不可。老实巴脚的老韩头叫小姨子一鼓动，说什么“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哥亲姐亲没有钞票亲”。老韩头想来想去，觉得也是那么个理儿，这才铁定了心打官司。
　　第二天就要开庭了，老韩头紧张得睡不着。尽管好事的小姨子大包大揽，给他当代理人，可他还是心慌的砰砰乱跳。直到老婆给他吃了两片安定，他才昏昏沉沉地入了梦乡。
　　孟兆颉反而倒比老韩头镇静多了，一整天都忙着收抬东西准备搬家。因为她很清楚，这场官司是输定了。明天上公堂，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韩喜妹偷偷抹了几次眼泪，真有些舍不得孟兆颉走。
　　此时此刻，不论是韩各庄的村民还是那群画家，都在忍受着暴风雨前的平静，唯有韩乐天跟没事人似的。
　　贾桂花埋怨韩乐天：“亏你还是个大支书！两拨人剑拔弩张的，你就吃得下、睡得着。”
　　韩乐天说：“法庭上的事，你也管得了？其实啊，孟兆颉不是在为她个人打官司，也不是在为韩各庄的那些画家打官司，而是在为农民私有财产如何处置打官司。我跟村委会商量好了，把村西头那块盐碱地划出来，卖给画家盖房子。”
　　贾桂花一撇嘴：“你可真能折腾！”
　　韩乐天嘿嘿一笑：“我心里就卯着一股劲儿，叫乡亲们早日富起来！”
　　法庭上，对于老韩头和孟兆颉的官司，法官采取了谨慎的态度，先是进行调解。孟兆颉表示同意调解，愿意再付给老韩头一些补偿金。可是老韩头的代理人——小姨子，却坚决不同意调解。她说得很理直气壮：“过去我们不懂法，那些买房的画家钻了法律空子。现在我们懂法了，知道还可以往回要，那为什么不要哇！”没有主意的老韩头，只得听任小姨子的摆布。
　　法官就要宣判了，那些坐在旁听席上的韩各庄的村民和画家，个个摒息凝声，等待着审判结果。只有老韩头溜出了法庭，躲在法院门外的墙脚下，蹲在那里偷偷地抹眼泪。他此时很茫然，不知道赢了这场官司以后，村里人会怎样看他。
　　法官终于宣判了：根据国务院办公厅1999年《关于加强土地转让管理严禁炒卖土地的通知》中之规定“农民的住宅不得向城市居民出售”；以及2004年《国务院关于深化改革严格土地管理的决定》中之规定“禁止城镇居民在农村购置宅基地”，孟兆颉与老韩头签署的房屋买卖合同，为无效合同。自判决生效之日起，30日内，孟兆颉应腾出房屋交还给老韩头。同时，根据市高院下发的关于审理农民宅基地纠纷案件的会议纪要，要求法院在判处房屋买卖合同无效的情况下，由卖房农民对买房者进行赔偿，赔偿比例为房屋经评估后总价款的70%。
　　应该说，法官的判决是正确的。在国家土地政策、法律没有进行修改之前，既维护了法律的严肃性，也维护了各方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这就是说，农民利益得到了保护，但是市场秩序也要维护。
　　一时间，法庭里鸦雀无声，无论是胜诉方还是败诉方，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闷，默默地退出了法庭。当孟兆颉从老韩头的身边走过时，她看到那张木讷的脸上，流露出歉意的神情。
　　“老韩头，”孟兆颉走过去扶起了老韩头，“官司我输了，但我并不忌恨你。”
　　孟兆颉和韩喜妹回到蒙娜丽莎田园画廊，两人站在院子里，望着精心打造的画廊，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孟兆颉感慨地说：“我喜欢这个院子，因为这里有我的梦想和汗水。当初买房的时候，老韩头说不会来要房子，村委会也开了证明，可现在一切都变了。面对30天之内腾房的判决，我欲哭无泪啊！有的东西可以腾走，有的东西是永远也腾不走的。”
　　韩喜妹非常理解孟兆颉，腾不走的是那份情感，便说：“干嘛要那么伤感呀？我们韩各庄，应该叫作艺术群落生态。农民获得的资产收益和艺术家取得的创作空间，已经钩在了一起，是共生共融的，不是一个案子就能全部消除掉的。”
　　“这话说得好？”
　　孟兆颉和韩喜妹回头一看，原来说话的是韩乐天。
　　“我就不信一场官司，能把咱们打生分了。”韩乐天接着说道，“眼下，十几万平方米的待用空间，已经整理出来了，完全可以廉价租给你们这些艺术家嘛！你们不会没地儿可去，韩各庄也不会从此萧条！”
　　韩乐天的一番话，给孟兆颉和韩喜妹带来了希望。
　　韩喜妹高兴地说：“爸，我建议在韩各庄成立艺术促进会，并推选你和孟老师为正副会长，鹤老当秘书长，让韩各庄的土地真的能种出画来！”
　　韩乐天说：“韩各庄成立艺术促进会，这个想法不错。你和孟老师就负责草拟一个章程吧！”
　　孟兆颉和韩喜妹欣然接受了任务。
　　韩乐天离开了蒙娜丽莎田园画廊，直奔老韩头的家。只见老韩头坐在炕头上，独自喝着闷酒。韩乐天脱鞋上炕，隔着炕桌，坐在老韩头的对面。
　　韩乐天一盅酒下去，打开了话匣子：“老哥儿，我韩乐天没有弯弯肠子。眼看你杀鸡抠蛋，我不能不管啊！那些个画家，可不是臭河沟里的龙虾，拿根细棍拴上线，绑个蚂蚱就能吊上来。尽管他们买农宅是合情合理不合法，但是他们的到来，给咱们韩各庄带来了实惠，给村民们带来了经济利益，咱们应当保护才对，你怎么能卸磨杀驴呢？”
　　老韩头低着头，一声不吭。
　　韩乐天说：“我帮你算了一笔帐，在法院宣判房屋买卖合同无效之后，你将面临着几十万的赔偿金。显然，你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而孟兆颉也失去了良好的创作环境。双赢变成了双输。”
　　老韩头带着愧疚的心情说道：“唉，我也正为这几十万的赔偿金发愁呐！打赢了官司，却输掉了钱，这不是有毛病吗？你能不能跟孟老师通融通融，就算我跟她没打过官司，大家还是维持原状吧！”
　　韩乐天听了直摇头：“给你们调解那会儿，你撤诉还来得及。如今法院已经下了判决书，那是白纸落黑字，你当是写情书呐！”
　　韩乐天尽管这般说，但毕竟有了峰回路转。他要以老韩头的教训，来启发那几户正在跟画家剑拔弩张的村民。果然，那几户农民也撤诉了。韩乐天保护住了村民的利益，又使画家得以发展，赢得了大家的称誉。
　　这一天，郭筱刚骑着摩托车来到韩各庄，羞愧地找到了韩喜妹，说了一大堆思念她的话。韩喜妹与郭筱刚是青梅竹马，自然就有着很深的感情基础。再说，韩喜妹并没有移情别恋，而是郭筱刚胡乱猜疑，这才闹出这么多的故事。郭筱刚听说韩喜妹要开代理公司，硬要跟着一块干。韩喜妹不记前嫌，也就跟郭筱刚和好如初，不但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且还立下了约法三章：不许吃醋；不许指手画脚；不许干涉自由。此时此刻，郭筱刚只要能跟韩喜妹在一起，他是什么条件都肯答应。
　　韩喜妹这会儿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她将自家朝街的房子装修一番，挂出了“喜妹艺苑文化公司”的牌子，要为韩各庄的画家们搞代销。对于韩喜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韩乐天不但大力支持，而且还号召村民都向韩喜妹学习。他明白，要想让上千名的画家在韩各庄站住脚，就必须有韩各庄自己的代言人。换句话说，只有让韩各庄人也参加到文化艺术产业的奋斗之中，村民们才会将它视为自己的事业，并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命运与这个产业联系在一起。
　　其实，韩乐天的野心比女儿更大，他要做韩各庄绘画市场最大的推销商。他要让村民的年人均收入，再翻上两倍、三倍。靠什么？靠的就是种画、种画家！村民们在韩乐天的鼓励和支持下，各家发挥自己的特长，纷纷办起了与画有关联的店铺。由于韩各庄的名气越来越大，来这里观光的客人也越来越多，因此也带动了旅游服务业的发展。
　　韩各庄如此蓬勃的发展，也正是孟兆颉、欧阳鹤龄等画家所希望的。只有双赢，大家才能彼此相安，共同发展。不过，孟兆颉与老韩头的房屋归属问题，还是一个悬案。但孟兆颉一直没有搬出那个宅院，老韩头也没有去法院的执行庭提出强制执行的要求。相反，老韩头跟孟兆颉的关系，却变得更加融洽了。
　　那些曾经想来韩各庄挖墙脚的邻村领导干部，简直羡慕死了。他们找到镇长郭振强，要求把自己的村子，也划入韩各庄文化产业基地。这可难坏了郭振强，他把韩乐天找来商量，不料想韩乐天连眼睛都没眨，竟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其实，韩乐天不答应也不成，眼睁睁流浪的画家越聚越多，韩各庄已经容纳不下了。把邻村纳入韩各庄文化产业基地，共同发展，本来就是一件好事嘛！
　　新来的画家虽然不情愿地落脚在邻村，但毕竟与韩各庄鸡犬相闻，往来方便。借着韩各庄的人气，邻村也得到了实惠。
　　李小满从城里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先锋画社，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跟任何人接触。就连韩喜妹去看他，他也不肯见。艺术家的个性，往往让人很难捉摸，所以也就没人硬要去干扰李小满的生活。李小满自从遭到郭筱刚的殴打，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之所以又回到了韩各庄，是因为在报纸上看到关于韩各庄的房屋纠纷的报道，以无声的抗议回到了韩各庄。他决心要在韩各庄创作出一幅不朽之作，以证明他们这些流浪画家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