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立户以后
作品名称:十里坊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22-11-12 19:33:56 字数:5634
(一)
由于白静和郝奶奶的悉心关怀,毅虹坐月子的生活总算过去了。刚出月子,毅虹不听劝阻就下地干活,她是想着思锁将来的生计。如果单独立了户头,多挣工分不就能多分钱粮吗?
然而,竟然有人提意见,说郝奶奶是“五保户”,她的一切都是集体给的,凭什么毅虹吃她的口粮住她的房子?这不是白沾集体的光吗?也有人说毅虹怪可怜的,集体又没有多分给郝奶奶什么,她愿意省吃俭用地帮助毅虹,其他人咸吃萝卜淡操心干什么?再说,总不能让毅虹和思锁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吧,那还是社会主义吗?由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形成相对一致的意见,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就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白静思来想去,这样下去不是回事。思锁越来越大,男孩子吃饭厉害。而毅虹辛辛苦苦的劳动所得,全部分配到了父亲沈万固的名下,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白静向队长金楚生提出给毅虹单独立户分配的请求。虽然金楚生心中对毅虹的怨恨没有消除,但很难找出理由否定白静的请求。他就采取不否定不办理的不作为办法,一直拖着。
白静和郝奶奶轮番登门游说,金楚生笑脸相迎,哼啊哈地点头答应。他暗笑,就算踏破门槛也不会给毅虹分粮分钱。再说她的钱粮全部分给了沈万固家,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与生产队何干?
白静想出了一个办法,逼金楚生给毅虹立户,郝奶奶也认为可行。两人就找毅虹商量,毅虹觉得这样做似乎是不讲道理的蛮斫三斧头。
郝奶奶说:“从怀孕到现在,谁和你讲过道理?你不蛮上,人家就和你瞎来,吃亏的是你毅虹和思锁。”
毅虹想想也对。她是金锁的女人,思锁是金锁的儿子,金楚生既是队长又是自己的公公,她带着儿子住到金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毅虹一咬牙说:“就这么干,我豁出去了。”
“还有,你可不能客气,要泼辣点,比主人还要主人,这样金楚生这个王八蛋才会认下(输),千万不能煮成夹生饭。果懂?”
毅虹对郝奶奶的提醒心领神会,她抱着思锁来到金家白吃白住。
毅虹在金锁姐姐金来弟的房间打了一张地铺,白天就让思锁睡在来弟的床上。
好饭好菜毅虹被抢着吃不说,还死皮赖脸地把锁着的食品柜子撬开,挖脂油拌饭,舀红糖拌粥。还把饼干和脆饼塞在口袋里,留着下地干活吃。有时还掰点给一起劳动的社员,说这是金队长家的,大家尝尝。
衣服脏了毅虹就翻箱倒柜找合适的换,连来弟洗净晒干的卫生巾她也不打一声招呼就使用。有次,来弟来了例假,没找着卫生巾,弄得裤子上血淋淋的。
金楚生一家人人横眉冷对,视毅虹和思锁为眼中钉。毅虹却说,不分粮也罢,就天天在队长家吃饭挺好。喝粥捞稠的,吃菜挑好的,每天三餐吃得饱饱的。碗筷一推,快活如神仙。
金来弟也反对给毅虹立户分粮,她认为是毅虹勾引了父亲,对这种女人就是要狠点。来弟那个暴脾气上来了也是挺恐怖的,连金楚生都让她三分。他生产队的猪圈闹出了骚扰毅虹的事件后,更是把来弟当成人物灯儿。
来弟想对毅虹大动干戈,但一想起弟弟金锁在部队当兵,父亲是队长,在十里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毅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舞刀弄棍杀人的事都干得出来,万一见了血,受害的是自家人。她也就硬憋着气隐忍着,静观事态变化。
对金楚生这种人没有过激的手段是治不服他的。他感到被毅虹弄得家不成家,外边又有不少人在看他的笑话,万般无奈之下,他终于同意毅虹从沈万固户中分出,成为独立户。
从此,毅虹可以堂而皇之地享受生产队的各种分配。当然思锁仍然是黑人黑户,既报不了户口也分不了口粮。这也不是队长金楚生所能做得了主的。
其实,毅虹是爱面子的人,她并不愿意到金楚生家耍无赖。当金队长同意她单独立户后,她反倒觉得在金家闹得有点过分,特别是对不起他老婆和来弟。她抱着思锁,深深地鞠躬道歉告辞。
“等一等。”
毅虹一愣,又鞠了一躬说:“来弟,我到你家吃住,是没得法子的事,得罪了。”
“我不是说这个,今天你不是要上工挣工分吗?让郝奶奶歇一歇,我痛经就不去上工了,帮你照看思锁。”
“这,不合适……”
“不要犹豫了,有啥不合适?”来弟说着就从毅虹手中把思锁抱去。金楚生夫妇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来弟,瘟神好不容易送走,怎么又要请回来呢?
毅虹十分诧异,太阳打西天出了,自从金楚生骚扰自己后,来弟就把自己当祸水,现在怎么立地成佛了。这反倒让毅虹担心起来,是不是来弟发现了什么?她委婉地说:“来弟,谢谢你的好意,思锁我还是带走。这么多天在你家闹腾,白吃白喝的,不能再麻烦了。”
“毅虹你放心,思锁在我家我们会好好照顾的,说不定他是我们金家……”
来弟说一半留一半,毅虹心中有数她的下言是什么,她拗不过来弟,只能把思锁暂时放在金家。
毅虹走后,来弟凑到她母亲耳边低声地说:“毅虹在咱们家大闹天宫,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吭气,我看思锁像爹,就一直在观察,越看越像。”她娘惊恐地说:“这可如何是好?”来弟说:“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接着,两人一起动手把思锁的衣服脱得精光。金楚生疑惑地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你就不要问这么多了,好好配合,我叫你干啥就干啥。”来弟诡异地说,“爹,你也把衣服脱了,下身留条裤头儿就行。”
“你……”金楚生很气愤,但又似乎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
“你什么你,看看你快活得有没有惹出祸来。”来弟说着就为父亲解纽扣儿。
金楚生完全明白了,原来老婆和来弟怀疑思锁是他的孩子,想进行外貌比对。比就比呗,怕什么?反正思锁不是自己的孩子。他非常生气,猛烈推开来弟,把一件件脱下的衣服甩得满天飞,气鼓鼓地说:“我让你们看,看个够!”
由于遗传的原因,父母与子女的外貌长相一般都会有某些相似的地方,通过外貌长相的对比可以确定亲子关系。当然这是最原始的方法,只能作为判断时的参考。
在人的相貌中,分为“扁头”和“长头”,卷发和直发,双眼皮和单眼皮,长睫毛和短睫毛,有耳垂和无耳垂,卷舌和平舌……
粗中有细的来弟,在与毅虹的近距离接触中,已经仔细观察比对,思锁有的地方与毅虹并不一样,可是这些不一样的地方恰恰与父亲金楚生一样,这使来弟怒发冲冠。她尽力压住中烧的怒火,仔细对肩、手臂、手和腿脚进行比对。她惊奇地发现,思锁的腿就像是她父亲腿的缩微版,她几乎可以断定思锁就是她父亲金楚生的儿子。
“爹,你为什么要骗我们?”来弟不拐弯地问金楚生。
“我骗什么了?莫名其妙!”金楚生没有好气地说。
“思锁就是你的儿子!”来弟直截了当地说。
“你个老不死的,你在外头有了儿子,怎么向当兵的儿子金锁交代。”金楚生老婆哭着说。
金楚生心中明白,他与毅虹不曾有过那回事,哪来的孩子?他嚷道:“还来劲了,从一个不满周岁的细伢儿身上,就能看出他是我的伢儿?笑话!”
让来弟不解的是,既然思锁是父亲的儿子,毅虹为什么不找父亲算账而一个人死扛?还坚决不肯嫁人,说有心上。她怎么可能把父亲这个老男人作为她的心上人呢?从这个角度看,来弟又没有了底气。她试探着问父亲:“你敢滴血验亲吗?”
“可笑,有什么不敢?”
父亲理直气壮地回答,更让来弟泄了气,外貌比对的事就这么草草收场了,而金楚生家里的气氛由此沉闷了许多。
(二)
单独立户后,毅虹不但可以分得口粮,多挣工分年终还能分到现金。她想,有了钱就能给思锁买衣服买玩具,还可以买学习用品教他识字。既然他爸爸金锁把他留给了自己,那就得要尽母亲的责任,将来把一个有文化懂礼貌体魄健壮的儿子交给金锁。
她的劳动热情十分高涨。早出工晚收工,人家不愿干的活儿她抢着干。所挣的工分在同等劳力中是最高的,她就指望着这些工分到年终能变成哗嚓响的钞票。
生产队有一块“带种田”,也就是现在所称的“飞地”,这是互助组时期遗留下来的一块地,建立生产队后也没有改变现状。由于路途远回家不方便,工分再高人们也不愿意去干活。
毅虹主动承担起了这个远途的活儿。她把思锁交给郝奶奶,自己带上干粮,卷起铺盖,没日没夜地在“飞地”劳作,准备把十天的活儿在五天内干完。
张斜头带着摊烧饼来到“飞地”找她,说:“毅虹,以前是我不好,以后一定改。这饼你拿去吃,我帮你干活。”
“不用,饼你留着自己吃,活儿我能干。”
张斜头不管毅虹同意不同意,拿起钉耙就翻地。毅虹怎么制止他都不听,还说:“我不图你和我好,我就是想帮助你。”
天渐渐黑了,张斜头还不肯走。毅虹担心,这个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应,万一张斜头像以前一样耍无赖怎么办?她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先走了。”
“走,走,你等等我,一起走。”
“谁和你一起走?”
“好好,我先走。”张斜头说着放下钉耙就走了。
毅虹蹲在小河边,用手捧着清水解渴。然后,掏出干粮啧啧地吃了起来。月亮和她的身影倒映在河水里,若明若暗忽隐忽现,她佛仿看见她身影的左右分别是她的恋人金锁和儿子思锁。这是一种多么温馨和甜蜜的感觉?
劳动了一天,骨架都快散了,抓紧时间休息吧,醒来后继续战斗。她到田里整了一小块平地,摊上铺盖,躺下后就呼呼睡着了。
张斜头走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他在毅虹身边坐下,看着疲惫不堪而熟睡的她。毅虹虽然生了孩子但还是那样漂亮,他真想猛扑上去。转念一想,毅虹是文化人,喜欢温文尔雅,不接受粗鲁,粗暴莽撞反会适得其反。他轻轻地抚摸她美丽动人的脸蛋,再缓缓地向下方延伸,嘴里情不自禁地流出了口水。
毅虹翻了个身,张斜头吓得缩回了手。毅虹又熟睡过去,他再也不敢伸手去触摸,似乎有一种与其他女人不一样的敬畏感。
他站立起来,扛着钉耙去为毅虹翻地。他想,当毅虹醒来的时候,他的劳动成果会使她眼睛突然一亮,然后感激地热烈拥抱他。在这仅有两人的世界里,不就任其展示男人的风采吗?
毅虹虽然睡得很死,但她大脑中的弦始终紧绷着,她的两手都握着砖块,就是为了对付来犯的他的。张斜头坐在她身边时并未发现这些,也许是心绪复杂紧张的缘故吧。
风餐露宿的日子虽然适应,但自从郝奶奶收留她后,又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现在突然在露天睡觉,身体亦感不适,深夜的凉意竟然把她冷醒。她一屁股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有待自己劳作的一片农田,心里在嘀咕,去翻地吧,劳动了就会暖和。
前方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她擦了擦眼睛定神望去,“那是张斜头。”她轻声地说出了口,这倒让她有了一丝感动,他没有对自己下手,而是默默地在为自己翻地。
她放松了警惕,扔掉手中的砖块,来到张斜头身边,说:“谢谢你,辛苦了,回去歇歇吧。”
张斜头扔掉钉耙,浑身的力量顿时爆发出来,他一把抱住毅虹,把她摁倒在墒沟中动弹不得……毅虹声嘶力竭地大叫:“放开我,我有男人。快拿枪来,打死这个张斜头。”
“别说笑了,没有人能帮你,只有我为你下种。”
此时的毅虹完全暴露在张斜头面前,她已无力反抗,只有哗哗的泪水在控诉。
“哎呀……”张斜头突然惨叫一声,就迅速爬起来摸屁股。
“不要脸的东西,赶紧滚!”郝奶奶放下刚刚斫了一下张斜头屁股的钉耙骂道。
张斜头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捂着疼痛难忍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
“奶奶,如果你再来晚一点,我就被张斜头……”毅虹哭诉着扑在郝奶奶怀里。
“快,找衣服穿好。思锁不见了。”
“啊……”毅虹惊恐得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羞辱,她狂奔着去找思锁。
“你等等我,我担心是那条野狗……”郝奶奶大声喊。
毅虹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找到思锁,他是她的精神寄托,更是她的命根子。她一边奔跑一边叫喊:“知道了,你慢慢跑,我先去找。”
根据郝奶奶的提示,毅虹找遍了野狗可能藏身的几个地点,哪有狗的踪影?就更谈不上找到儿子了。
郝奶奶气喘吁吁地来与毅虹汇合。毅虹崩溃了,瘫软在地上痛哭流涕,“思锁,我的儿,你在哪里?”那呼唤声恐怕整个十里坊的人都能听到。
“你不要急,啊。你坐月子那会儿,是野狗偷吃了咱们家的肉汁汤,第二天又在沈万固家叼走二斤肉。这该死的畜生尝到了甜头,可能就躲在沈万固家草菑里等好事呢。”
不由分说,毅虹顾不得可能会撞上父母兄弟的尴尬,飞也似地去了沈家草菑。
沈万固家一片寂静,屋内的鼾声不断。月光亮得如白昼一般,野狗在草洞里睡得正香,哪有思锁的影子?
毅虹也是急昏了头,思锁虽然瘦小,但也七八斤重了,哪是野狗能叼走的?
毅虹冷静下来分析,有可能是人贩子偷走了孩子,也有可能是仇人想害死思锁。
她首先想到的仇人就是她父亲沈万固,他认为是思锁败坏了沈家门风,想置思锁于死地而后快。
毅虹“咚”的一声踢开沈家后门,操起菜刀,冲到了沈万固卧室,吼道:“还我儿子!”
沈万固和他老婆被吓醒,一见毅虹凶神恶煞地举着刀,哆哆嗦嗦地问:“你想干什么?”
“还我儿子!”
此时,毅虹的哥哥毅千、弟弟毅里都赶了过来,连忙阻止毅虹的冲动。
郝奶奶也及时赶到,她对误认为沈万固家偷了肉汁汤而制造了报喜悲剧一直深怀歉意,她坚信沈万固他们不会做出伤害思锁这样天理难容的事。
毅虹听从了郝奶奶的劝阻而放下了菜刀,她说:“奶奶,你先回去看看,我去大队去公社报案,一定要揪出这个坏蛋,找到我的儿子。”
大队部的门紧闭着,毅虹猛烈敲门,嘴里不停地喊“冤枉”。大队部又不是大机关,干部都各回各家了。天还没有亮,哪来的人?
“吱嘎。”旁边小屋的门开了,走出一大男孩。
“这位姐姐,你有什么冤枉,快和我说。”他亲切地说。
毅虹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他。他叫周向城,眉清目秀的脸蛋上隐约透出童气。他初中刚毕业通过考试被社教工作队招用,被委派到十里坊大队工作,现蹲点在生产队。
毅虹得知周向城是上级下派的干部,犹如找到了救星。周向城一边劝她冷静一边拿钥匙打开了大队部的门。
“喂,公社吗?”
“哪里?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是十里坊,是社教工作队的周向城……”
“我先查一下户口底册,再与特派员商量怎么办。你在电话机旁等我的电话。”
周向城放下电话,似乎感到找孩子有了希望。他对毅虹说:“你先回家看一看思锁丢失的现场,我在这里等公社电话,接完电话就去你家。”
铃铃铃……
周向城迅速拿起话筒,毅虹听到电话铃声又折了回来。
“喂,户口底册上没有思锁这个孩子,特派员说,连户口都没有怎么找?”电话那头说。
“喂,能不能帮帮……”周向城尚未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毅虹顿时大哭起来。
“毅虹姐,你不要急,急也没有用。等天亮了,我陪你去趟公安局,我就不信他们不管。”
周向城的话让毅虹激动不已,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酱。
周向城赶紧扶她起来,说:“走,到你家去,看一看伢儿丢失的现场,好向公安局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