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出告示取缔画家　

　　狗子媳妇回到韩各庄，把个狗子高兴得快要疯掉了。他自作主张杀了鸡不说，又磨刀霍霍要去宰猪。把个偌大的院子，闹得鸡飞狗跳。
　　“你个老虎羔子！”狗子娘撵着狗子骂：“你是和尚托生的，没见过媳妇？那口猪正怀着崽儿，你想败家啊！”
　　狗子的脑袋瓜此刻正发热，哪里听得进去？只见他举着菜刀，满院子追着老母猪跑。幸亏狗子媳妇是个明白人，一声喝斥，才让狗子安静下来。不过，狗子家的晚餐确实弄得很丰盛，而且还请来了韩喜妹。
　　“喜妹，”狗子趁着老娘去厨房，大大咧咧地说，“俺娘就是小气，宰头猪又怎么啦？要不是整天价没肉吃，俺媳妇能往县城跑吗？”
　　韩喜妹说：“你甭坐着说话不腰疼！嫂子去县城，还不是你不让她当‘收费学徒’。你可是答应好的，不再拖她后腿了。”
　　狗子说：“我已经对天发誓了，说话算数！”
　　狗子媳妇说：“喜妹，李小满跑到城里去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韩喜妹说：“韩各庄又不是只有一个先锋画社，你还可以去别的画室嘛！”
　　狗子媳妇说：“想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哪一家画室比李小满的先锋画社好。”
　　韩喜妹说：“你可以去孟兆颉的蒙娜丽莎画廊试一试。”
　　狗子媳妇点点头，笑着说：“这个主意挺不错，又能学会画画，又可以不让狗子吃醋。不过，我曾经在孟兆颉的门前，敲着破脸盆数来宝，生怕她忌恨在心，不肯收我这个学生怎么办？”
　　韩喜妹宽慰说：“孟兆颉挺温和的，不会那么小肚鸡肠，明天我们俩一块去。”
　　第二天，韩喜妹和狗子媳妇特意打扮了一下，结伴去找孟兆颉了。果然如韩喜妹所说，孟兆颉非但没有忌恨狗子媳妇，而且还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她们。狗子媳妇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孟老师，”韩喜妹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想拜您做老师，跟您学画，保证按时交纳学费。”
　　孟兆颉笑了，说：“跟我学画没问题，不过我不搞‘收费学徒’。”
　　狗子媳妇说：“我们怎么能让您白教呢？”
　　孟兆颉说：“请你们相信，我是心甘情愿地教你们学画。而且我希望更多像你们这样的韩各庄人，也加入到绘画艺术的行列。这样一来，对画家们能够深深扎根在韩各庄，也十分有利。”
　　于是乎，韩喜妹按照孟兆颉设想，又拉来几位大姑娘、小媳妇，组成了一个绘画学习班，来跟孟兆颉学画。韩喜妹和狗子媳妇天生是个手脚勤快的人，把个蒙娜丽莎画廊拾掇得非常整洁。孟兆颉十分高兴，便正式邀请韩喜妹留在画廊里工作，给她做个助手。狗子媳妇也当了绘画学习班的组长，每天来画廊上课。
　　然而，韩喜妹忽略了妇产科门诊闹出的风波，故意冷落着郭筱刚，只等他上门负荊请罪。而郭筱刚却认为错在韩喜妹移情别恋，气得病倒了，硬是不肯吃药治疗，非逼着父亲采取措施不可。
　　镇长郭振强本来对韩乐天那句“别人的地里种庄稼，韩各庄的地里要种画”的豪言壮语有看法，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如今又闹出青年画家拐走自己准儿媳的事儿，便有些坐不住了。他反反复复地琢磨着，韩各庄所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哪一件不跟那些画家有关系？如果再听之认之，那些个画家还不定要把韩各庄折腾成什么样子。照这样下去，别的村子都学韩各庄的样儿，他这个镇长是要犯大错误的。于是，他派出两人调查小组，进驻了韩各庄。
　　调查小组来到韩各庄转了一圈儿，便草拟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中写道：韩各庄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南腔北调的人声。许多衣衫不整的画家男女，好似浪人。他们简直就是一群痞子、疯子。生活放荡不羁，没有正经职业，行为十分怪异。这些人的统一习惯，就是整天的酗酒、调侃、熬夜、打架。因此那些租出去的房子，就成了烟馆酒馆。尤其令村民们不快的是，那些画家施展招蜂引蝶的伎俩，不但吸引来穿梭不断的记者、国内外各种画商和络绎不绝的观光者，也招引来不少花枝招展的外乡女人。好像只有这些龌龊的女人，才能让那些以作画为生的男人们活得精神起来。
　　郭振强看了这个的报告，不禁大吃一惊，没有想到问题竟然这样严重，心里顿时感到沉甸甸的。
　　如此一群乌合之众、害群之马，正在腐蚀我们的社会主义农村。尤其令他生气的是，韩乐天做为韩各庄的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竟然麻木不仁，放任自流。郭振强认为，对于那些名目繁多的画室画廊，假如不当机立断，坚决予以取缔，恐怕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于是乎，在郭振强的主持下，石头镇政府给画家们罗列了一大堆罪名，下令驱逐他们。告示送到韩各庄，责成由村委会负责张贴。韩各庄的画家们个个都慌了神儿。尤其那些在韩各庄买了房屋的人，更是一筹莫展。他们纷纷聚拢在村委会大院，要向韩乐天讨个说法。
　　欧阳鹤龄悲伤地说：“我出生在一个南方知识分子家庭，在‘文革’后期的那个时代，我感到了极大的孤独。我当过小地痞，酗酒打架是家常便饭。我曾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也差点被别人打死。美院毕业后，我流浪到了北京。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非常的孤独。后来结识了一帮形形色色的画家，成天成夜整不断地喝酒，有说不完的话，简直就是处于一种疯狂状态。当我突然发现韩各庄，就像发现了新大陆。我最大的感觉，就是找到了真正的自由。我好不容易调整了心态，决心为推动中国艺术的发展而献身的时候，却遭到了取缔。韩支书，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欧阳鹤龄的一番话，引得画家们泣不成声。
　　其实，韩乐天的心里也很矛盾。几百名画家住进韩各庄，给韩各庄带来了不少的变化。村民们纷纷腾出多余的房子租给了画家，有的甚至连厨房都租赁出去了。一些小酒馆、小饭馆也应运生。甚至连卖油盐酱醋的杂货铺，也在卖画笔、画纸。为了接待画商和观光客，有的人家还办起了农家乐小旅馆。村民的生活，确实有了提高。但是，画家给韩各庄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是不容置疑的。
　　韩乐天回到家里，贾桂花温上一壶酒，给他解愁。韩大海也急得吃不下饭，来找韩乐天讨主意。
　　“乐天大哥，”韩大海说，“眼看取缔时限越来越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配合上级政府赶走那些画家。你说怎么办吧？”
　　韩乐天被韩大海一问，心里也由不得打愣儿。
　　韩乐天反问韩大海：“你说说看，如果这个画家群里有你的兄弟姐妹，他们像投奔亲戚一样来投奔你，你赶不赶他们走？”
　　韩大海语塞了，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
　　贾桂花在一旁插嘴说：“怎么能这样比？眼睁睁拐带坏了我的闺女，那就是一群狼！”
　　韩乐天一拍桌子说：“喜妹到底是不是跟李小满好了，那还不一定。就算是跟他好了，那也是她的自由。郭振强是一镇之长，就因为他的宝贝儿子娶不上喜妹，便拿几百个画家开刀，他做得对吗？”
　　贾桂花和韩大海闻听，脸色都变了。
　　韩大海直个劲地说：“乐天大哥，你喝醉了！你喝醉了！”
　　韩乐天说：“谁说我喝醉啦？这么大的事儿，郭镇长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说取缔就取缔，这也太草率了吧！”
　　韩大海说：“我也觉得镇政府派下来的工作组，存在一些问题，他们竟然将村委会撇在一边，搞开了神秘调查。”
　　韩乐天说：“当时我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管得了吗？那群画家在韩各庄形成了一个部落，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你藏看掖着也没用。调查调查也好，叫镇政府研究研究，给一个政策。可万万没有想到，镇政府给出的政策，就是坚决取缔。走，咱们去找孟兆颉，听听她怎么说！”
　　韩乐天在韩大海的伴同下，借着那股酒劲儿，第一次主动拜访孟兆颉的蒙娜丽莎画廊。院中的哈士奇雪橇犬——贝贝，看见韩乐天和韩大海走进院子，却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势。对韩乐天十分友好，而对韩大海却狂吠起来。
　　韩乐天戏虐地说：“大海兄弟，看来你是蒙娜丽莎画廊不受欢迎的人，连狗都见你有气。”
　　韩大海却说：“狗看家是天性，见了生人当然要咬了。要么你就是这里的熟人，它见了你才那么亲热；要么你就是韩各庄的狠人，它见了你才那么低三下四。”
　　韩乐天哈哈大笑：“可是今天来蒙娜丽莎画廊，我却要当一把大善人。”
　　孟兆颉对于韩乐天的突然造访，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惴惴不安地接待了韩乐天和韩大海。
　　“韩支书，”孟兆颉说道，“什么风把你们俩吹来啦？”
　　韩乐天说：“镇政府的告示，想必你也看见了，我听听你的意见。”
　　孟兆颉说：“告示上说的一些坏现象，确实存在。但是不能因为少部分人的恶习，就一棍子把所有的画家都打死呀！”
　　韩乐天说：“你看这样好不好？公示暂时不张贴。在韩各庄，你在你们那帮人的眼里，你是他们的村长。咱们就以村长对村长，搞一场谈判。你出面约束你的人，叫他们老老实实做人，老老实实作画，别给我弄那些花里胡稍的事儿。只要他们肯遵守韩各庄的规矩，我就对他们网开一面。”
　　孟兆颉在画家们在韩各庄的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能力挽狂澜，就是我们的救星。我代表全体画家，保证改掉恶习，奋发上进！”
　　韩乐天说：“好！只要画家们不触犯国家法律，不搞歪门邪道，尽管在韩各庄安居乐业。”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画家们不禁雀跃欢呼，纷纷写出感谢信和决心书。于是，韩乐天便带着画家们的保证，以及韩各庄村民的希望，踏上了去镇政府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