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妇联主任与团支书（15）

　　初二乙班四十八名学生中只有路奇凡和靳素雅没有参加郑要勤的打击投机倒把夜袭队。路奇凡不参加是因为腿脚不利索，不能为打击投机倒把贡献力量，反而会影响夜袭队的战斗力。但靳素雅不参加就有点说不过去，毕竟郑要勤是以革命的名义组织了打击投机倒把分子的学生巡视队的，吴树贵充分肯定了郑要勤如此的作为，凡要求进步的学生谁不紧跟郑要勤？
　　一次值日后，在教室里作完作业，路奇凡跟靳素雅探讨这个问题。问靳素雅为什么不参加郑要勤的夜袭队。靳素雅说你怎么不参加？路奇凡说你看我这样的腿脚能参加吗？靳素雅说正是你这样的状况，参加了郑要勤的队伍那才有说服力呢，你参加了，别人就没有了因为害怕走夜路因为各种担心而拒绝参加的理由。你不参加，肯定不光是因为你追赶不上投机倒把分子。你是对郑要勤这样做有看法吧？路奇凡说有啥看法，吴树贵都表扬过郑要勤好几次了。难道你不参加是因为对郑要勤这样做有看法？靳素雅说，把夜间驮东西过马路的人都当成投机倒把分子，这样认识问题本身就片面，普通百姓就不行从亲戚家借点粮食？被当做投机倒把分子，借来的粮食被没收，家里大人小孩挨饿。这不残忍吗？路奇凡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
　　靳素雅就写了一个字让路奇凡看，说你认识这个字吗？路奇凡看了一眼那字，还真不认识。从书包里拿出《新华字典》，也没查出这个字念啥。最后，靳素雅给了路奇凡一个提示，说这个字可以拆成四个字。按照靳素雅的提示，回到家，路奇凡琢磨那个字怎样才能拆成四个字。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妙：那个字由四个部首组成，按顺时针方向，每两个部首组成一个字，连起来念就是一句话：学好孔孟！路奇凡也就明白了，靳素雅的人生观受孔孟影响不浅，满肚子的仁义道德。这样的人搞不了阶级斗争。第二天，两节课的间隙，路奇凡把靳素雅给他的那纸条还给了她，说这字我认出来了。巧的是，郑要勤从桌旁经过，拿起路奇凡放在靳素雅桌上的那张纸，说：“啥字？我看看！”抓起了那纸条。路奇凡和靳素雅对看了一眼，心说麻烦了，但好长一段时间，却像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路奇凡和靳素雅估计，郑要勤没有认出那个字。
　　却原来，郑要勤把那张纸交给了吴树贵。看来，郑要勤这小子很有城府，他不但认出了那个字，还知道那拆成的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讲究的是你死我活，讲究的是“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什么“仁者爱人”，什么“中庸之道”等孔子孟子的思想，那是毒药，孔孟是顶风还臭八百里的人物！尽然有人宣扬“学好孔孟”！这不是跟无产阶级专政对着干吗？万一吴树贵要追查，牵连到靳素雅，那问题就严重了。
　　事到如今，路奇凡只能死扛了，摇摇头说不认识这个字。吴树贵哪是那么好糊弄的，说：“你不认识这个字？那你为啥跟靳素雅说你认得这个字了？你跟靳素雅说你认得了这个字，也就是说，是靳素雅给你写了这个字让你认？”路奇凡赶忙否认：“不是她写的字让我认，是我写了让她认，我跟她说我认得这个字，看她认得不认得。”这下让吴树贵抓住了把柄：“你刚才不是说不认识这个字吗？怎么又说你认得这个字。那你说，这字怎么念？”到了这一步，为了保护靳素雅，路奇凡只好承认他认识这个字，跟吴树贵说，这个字可以拆成四个字，合起来念，就是：学好孔孟！吴树贵又一拍桌子，说，“路奇凡，你说，你宣扬学好孔孟，是不是在教育战线公开散布黄色毒素？”路奇凡想说，他没有到处宣扬，只是想考一考靳素雅，但怕吴树贵追问那张纸上的字到底是谁写的，便沉默。吴树贵却不放过他，紧接着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写出这个字？坦白交代，到底是谁教你的这字？看你坦白的态度，再研究怎么处理。”路奇凡脸上的汗就下来了。真要是说出这字是靳素雅写的，那问题的性质就严重了，吴树贵一定会把靳素雅叫来，问是什么人教她的这个字，靳素雅那四类份子的爹就得落得个与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的罪名再遭批斗，说不定还会被抓起来判刑坐牢。前些日子县法院在刘家营公社召开公判公捕大会，刘家营中学的老师和学生也去了会场，在被判刑的几个人中，其中一人的罪名就是腐蚀毒害青少年，被判了无期徒刑！让自己的女儿“学好孔孟”，女儿还把这思想传给他人，不是腐蚀毒害青少年又是什么？好在路奇凡脑瓜子反应快，跟吴树贵说那个字是外祖父教他的。外祖父上过私塾。路奇凡之所以把外祖父抬出来，是因为他的外祖父半年前作古，吴树贵总不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吧？也不知是吴树贵真的相信了路奇凡的话，还是不想把这样的事情闹大，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是以路奇凡在全班同学面前作检查而结束。
　　路奇凡虽然没有被郑要勤整成小反革命，但也因此也决定了他对郑要勤的关系好不了哪去。当上刘家营第四生产大队农民政治夜校教师兼通讯报道员后，路奇凡曾经写了一份入团申请书，交给了郑要勤，却迟迟听不到讨论他入团的消息。后来，在团支部里担任委员的一个下乡知青私下里告诉路奇凡，说郑要勤对路奇凡有个评价，路奇凡崇尚孔孟之道，知道路奇凡的过去，就会知道路奇凡的现在，知道路奇凡的过去和现在，就知道路奇凡的将来。路奇凡也就明白了，只要郑要勤还是刘家营公社第四生产大队团支部书记，他就别想着入团。郑要勤如此对待他，宋兰芬跟郑要勤谈上了恋爱，路奇凡哪还会掏心挖肺地帮宋兰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