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修成太监（三）

　　庆丰娘又惊叹了一回。王立宝问道：“你从不出远门，咋摸到这儿来了？”庆丰娘道：“是范管家带我来的。”王立宝问道：“范清宇在哪儿呢？”庆丰娘道：“谁知道呢！他把我送到门口就走了，说找老伙计拉呱去。”王立宝悻悻道：“他和俺达达称兄道弟，占我的便宜。”庆丰娘诧异道：“他占你啥便宜了？每扇（从前）你见了他，不也得喊一声‘叔’啊！”王立宝冷笑道：“你能提那个时候？俺俩在路上走对脸，他眼皮一塌敏（耷拉），根本不耳呼（理）我！”庆丰娘一脸崇拜道：“他这时候巴结你了。”王立宝鄙夷道：“贱骨头。”庆丰娘更是艳羡不已，崇拜之色，溢于言表。
　　王立宝眼神游移，嗫嚅道：“家……家里人都好吗？”庆丰娘悻悻道：“巴美娇怀孕了。”王立宝一愣，轻声道：“庆丰虽说死了，到底留下了一条根。”庆丰娘道：“她怀的不是庆丰的孩子！”王立宝暗吃一惊，低头不敢看她。庆丰娘叹了口气，由衷道，“说句掏心的话吧，俺是女人！没啥屌抹（本事），往后就指望你了。‘嫁郎吃粮’！只要给口饭吃，我才懒得管恁俩那些狗吊秧子的事呢！”王立宝如遇皇上大赦，兴冲冲道：“赶明也把她接来，我管保恁娘俩有享不完荣华富贵。”庆丰娘脸上露出微笑，幽幽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王国汉听说儿媳妇来了，和范清宇一块过来。庆丰娘一见王国汉，连忙起身招呼。王国汉笑逐颜开道：“好、好！还没吃饭吧？”庆丰娘道：“还没吃呢！”招呼道，“老范叔也过来了？”范清宇乐得合不拢嘴，满面春风道：“侄媳妇！你公爹这会可是鲁南县最大的官呀！权利大得很呐。”王国汉很是得意：“别听这老家伙瞎喝闪（胡扯）！”庆丰娘笑道：“这些年来，老范叔对俺家可不少照顾。”范清宇大言不惭道：“咱两家谁跟谁呢！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寒暄了几句，王国汉催促道：“老范！咱们走吧。”范清宇知趣地对庆丰娘道：“侄媳妇！你公母俩说话，俺弟兄去喝两盅！”庆丰娘忙道：“您老人家去吧。”王国汉和范清宇一起去了。须臾，佣人端上饭来。庆丰娘特意要了瓶酒，要陪男人喝上几杯。王立宝也得高兴，喝得醉醺醺的。两人吃罢饭，佣人进来收拾碗筷，退出门去。庆丰娘铺床拉被，嗔怪道：“从沈塘跑到鲁南县，我早就累死了，快麻里（点）睡吧！”王立宝与她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见她一扫泼妇模样，心中也很高兴。再说，夫妻俩已近两年没同床共枕了，俗话说“新婚不如久别”，于是脱衣上床，熄灯睡了。
　　刚过夜半，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把人们惊醒了。大家不知发生了啥事，各自从床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聚集在院中，交头接耳。有几人站在王立宝住房门外，大声叫门。但房门紧闭，屋内悄无声息。王国汉和范清宇、郭瘸子也闻讯赶来。王国汉瞪着三角眼问道：“是咋回事呀？”大家七嘴八舌道：“也知不道出了啥事，只听见王少爷咋呼了一声，就没动静了。”王国汉气急败坏道：“憨等着也没用啊！快麻里（点）把门托开。”
　　几人慌忙上前，把木门从榫扣中托下，挪到一旁。大家手脚忙乱地拥进屋内，有人划火把油灯点亮，定睛一看，全都惊呆了：庆丰娘一根麻绳束住脖子，高高吊在梁上，麻绳勒入脖颈，脸色憋得青紫，舌头露出半截，早已一命归阴；王立宝面如金纸，下身血肉模糊，那套物件被人连根剪去，一旁散落着几段带血的肉块，早已昏死。一把剪刀丢弃一旁，上面涂满鲜血。王国汉见此惨状，趔趄了一下，差点栽倒。
　　郭瘸子连声叫道：“把曾医生喊来。”范清宇道：“还是把王少爷送去吧。”王国汉一想也是，督促快去。郭瘸子道：“汽车忒颠，用担架抬着去。”众团丁抬来担架，把王立宝架上去，抬着就走。贺志岩也把剪成几段的东西捡到盘中，像饭店跑堂一样端着，跟在担架后头，往南关迅疾而去。范清宇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心中忐忑，眼巴巴地望着王国汉，很是尴尬。自有人把庆丰娘从梁上解下，放在地上。王国汉瘫坐在太师椅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曾医生年老神浊，精力不济，午夜方才睡着。谁知刚做一个好梦，便被急促的擂门声惊醒，赶紧爬起身来问道：“是谁敲门呀？”只听外头七嘴八舌道：“快开门、快开门，有人受伤了。”曾医生刚把门打开，一帮保安便冲了进来，连声道：“曾大夫！快麻里（点）救人！”不由分说，把王立宝抬进屋内。曾医生赶紧戴上花镜，一看王立宝如此模样，顿时呆若木鸡。贺志岩把盘子放在他的面前，眼巴巴道：“东西都在这儿！”曾医生心惊肉跳道：“郭团长！俺是中医，只知道望、闻、问、切。王少爷这伤忒重，得找外科大夫缝合才中啊！”郭瘸子焦急道：“鲁南县城里，谁会外科呢？”曾医生道：“东关外唐庄！有个叫涂成君的，在天津卫学过外科，这会也开了个门诊。你们找他看看，兴许有点办法。”郭瘸子一听，赶紧催促道：“快去东关外。”一行人折回头，急匆匆赶到东关，来到涂成君的诊所前“通通”地擂门。
　　须臾，涂成君睡眼惺忪，摸索着开门，见郭瘸子领着一大帮保安站在门口，顿时脸色突变，急忙辩白道：“郭……郭团长！我可是本……本份人家，看病行医，没……没干违……违法的事呀！”郭瘸子皱皱眉，不耐烦道：“不是来抓你的，有人受伤了。”涂成君这才松了口气：“快抬到屋里来吧。”大家七手八脚，把王立宝抬进屋里。
　　涂成君个头不高，山羊鼻子俯卧在马脸中间，厚嘴唇上翻，露出两棵被烟草熏得发黄的门牙，一害怕有些结巴。一见王立宝血肉模糊，涂成君也是大吃一惊，咋舌道：“我的乖乖，咋弄成这样呢？”关建节赶紧道：“他是王县长的公子！”涂成君赶紧拿双氧水清理创面，仔细察看伤情。郭瘸子关切道：“涂大夫！能不能缝上啊？”涂成君也不抬头，问道：“那东西拿来了吗？”郭瘸子道：“全都拿来了。”贺志岩忙把盘子递了过来。涂成君抬头一看，吃惊地瞪大两眼，脱口道：“咋给我送来了呢？你该送到饭店、酒楼里去呀！”郭瘸子狐疑道：“你这个操蛋孩子！这话是咋说的呢？”涂成君快人快语道：“你把它送到饭店、酒楼里，不出一个小时，就能炖出一盆‘人鞭’汤！你送到我这儿来，叫我咋办呢？”
　　郭瘸子瞪大两眼，失望道：“依你一说，缝不上了？”涂成君道：“救死扶伤是做医生的本份，只要有一丁点办法，我都得想办法给他缝上，还得保证将来管呼（用）。碎成这样，就是北平、天津卫大医院的教授！也难说缝上啊！”郭瘸子恐吓道：“涂成君！你要是操蛋不给缝，可没啥好果子吃。”涂成君顿时沉下脸来，指天发誓道：“我要是藏奸，就叫我这诊所立马关门，出门撞南墙上怼（碰）死，下辈子当泥瓦匠！”
　　郭瘸子见是真的，垂头丧气道：“快给王少爷包上吧。”于是，涂成君用纱布裹上药膏，包扎上了，嘱咐道：“得勤换药。”郭瘸子道：“知道了。”叫人抬着王立宝！自己端着盘子，返回驻地。王国汉一听才找到的儿子转眼修成了太监，气得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郭瘸子没听涂大夫的，把那盘东西送进酒楼、饭店里，而是找个阴沟扔了。可巧有只花猫！正饥肠辘辘，见天降美味佳肴，吃了个肚饱。郭瘸子嗔怪涂成君说话刻薄，几天后找了个借口，把他的诊所查封了。涂成君顾及一家生活，只好去当泥瓦匠！手拿瓦刀，垒砖砌墙，竟然干得有声有色。只是有个毛病，说起谎来口若悬河，脸不红，眼不跳，毫不羞愧。
　　捱到天亮，王立宝苏醒过来，疼得爹一声娘一声地叫唤。范清宇甚是尴尬，因庆丰娘是他带进城的，怕王国汉怪罪，他不敢回阎陈庄！留下精心侍候王立宝！出事的翌日，王国汉便叫人把庆丰娘抬到乱坟岗上葬了。
　　范清宇羁绊鲁南县，转眼就是数月。王立宝的伤渐渐好了，只是再也不能站着尿尿……天随他愿，终于修成了老娘们！王立宝遭此重创，成天委糜不振，唉声叹气，沮丧极了。范清宇一旁耐心劝解。
　　一日，王立宝忽然道：“听说巴美娇怀孕了。”范清宇一愣：“这个……我倒没听说。按说庆丰多半年没在家，她不可能怀上孩子！您这是听谁说的呀？”王立宝翻了他一眼，沮丧道：“那个熊娘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