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妇联主任与团支书（3）

　　那时候郑要勤还小，对娶媳妇的概念还很模糊，直到他组织了刘家营中学打击投机倒把夜袭队，一个偶然的事件，让青春的他突然间明白了娶媳妇的要义。郑要勤的家在刘家营的南街，也就是大南街北边的一条街，从大南街到南街，有一条胡同相连接。宋兰芬要去公路上参加夜袭队行动，要先穿过那条胡同到南街，郑要勤会在胡同口等着她，两人要再穿两个胡同，才能到刘家营第六生产大队那条街，沿着那条街东行到第六生产大队东出口，才有一条通往唐柏路的乡间土路。结束“夜袭”回家，原路返回，只不过郑要勤还要多穿一个胡同把宋兰芬送到家门口再返回到胡同。那一天，“夜袭”结束，夜袭队员们各回各家，郑要勤和宋兰芬相伴走在乡间土路上，路两旁是快要成熟的小麦。走着走着，听到从路左边的麦田里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用镰刀割快要成熟的小麦。警惕性很高的郑要勤马上想到了会不会是阶级敌人在搞破坏，想到了为保卫集体财产与坏分子英勇搏斗而壮烈牺牲的少年英雄刘文学。心中的热血沸腾起来，把手中的棍子攥紧，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前进。宋兰芬有点害怕，郑要勤说不怕，有我呢，宋兰芬就不由自主地拉住了郑要勤的手。郑要勤是左手握着棍子，右手拉紧了宋兰芬，两人高抬腿轻落地，生怕惊动了正在搞破坏的家伙，他们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把破坏集体财产的坏分子制服！郑要勤竟然有点兴奋。越往前走，那奇怪的声音越大，宋兰芬也就越害怕。郑要勤鼓励身边的女孩：“别怕，看我怎么制服他！说不定明天咱俩就成了英雄了。”
　　终于到了现场。眼前的景象让郑要勤和宋兰芬又气又恼：麦子倒了一大片，匍匐在地，看了就让人心疼。那可是社员们的劳动果实啊！而让这一大片麦子倒伏侵害了社员劳动果实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两只黄狗！那两个畜生旁若无人地干着那种事情。郑要勤盯着两只狗看了半天，忽然觉得在宋兰芬身边如此表现太不绅士，把手中的木棍朝着两只狗狠狠砸去，以让宋兰芬知道他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愤恨到何种程度。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郑要勤砸过去的木棍不偏不斜地砸在了那只个头稍大一点的狗的头上，那狗惨叫一声朝前窜去，另一只狗却不愿离开，两只狗的头朝着两个方向，逃跑的方向却一致，确切地说，是个头大的那只狗拖这着个头稍小的那只狗跑。麦子又被压倒了一条胡同。宋兰芬埋怨郑要勤，说你干啥，又糟蹋了这么多麦子！
　　郑要勤拉着宋兰芬出麦地，宋兰芬这才觉出郑要勤还拉着她的手，赶忙把手从郑要勤的手中抽出来。走在乡间土路上，郑要勤问了宋兰芬一个问题：“你说，动物世界的爱情为什么比人还要坚贞？”宋兰芬问郑要勤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看法，郑要勤解释说，“你看，那条狗挨了那么重的一棍子，没有丢下另一只狗，而是两只狗一起跑。人能做到这一点吗？”宋兰芬想告诉郑要勤，不是两只狗的爱情坚贞，而是它们的生理结构使得挨了那一棍子后没法马上分开，母狗只好拖着公狗跑了。又一想，比她大两岁的郑要勤还不懂这些？这家伙是故意装傻呢。她才不上当呢。那天夜里郑要勤梦遗了。醒来后，越发坚定了将来娶宋兰芬为妻的信心。
　　在通乡路两边植树那天宋兰芬意外掉了两颗门牙，看到宋兰芬镶着两颗假牙，跟满口原本洁白的牙齿很不协调，郑要勤很自责，跟宋兰芬道歉说，都怨我，要不是组织那次植树活动，你也不会掉两颗牙。宋兰芬安慰郑要勤，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不该在你没注意的情况下把那桶水从扁担钩子上摘下来。郑要勤说可是，我心里总觉得过不去，真要是因为你这两只假牙影响了你搞对象，我还不得内疚一辈子？宋兰芬说，你放心，我就是嫁不出去，也不会怪你。郑要勤说，你最好是没人要。宋兰芬说，你啥意思，让我老在娘家呀？郑要勤就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我做梦都想娶你。”郑要勤以为宋兰芬会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哪知道宋兰芬却说了一句：“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你就好好努力吧！”宋兰芬这话是啥意思？郑要勤想来想去，觉得宋兰芬这话的意思是嫌他只有一张初中毕业文凭，是嫌他仅仅是一个上千口人的团支部书记，是嫌他对她还不够好，不够殷勤。宋兰芬是给他指出了他们能成为恋人成为夫妻的努力方向。郑要勤觉得有必要把他的志向跟宋兰芬说清楚，让宋兰芬知道他郑要勤的人生目标绝对不仅仅是刘家营第四生产大队的团支部书记，甚至不是乡亲们私下里传的将来要接王志仁的班，成为刘家营第四生产大队的当家人。他的志向远大着呢。
　　郑要勤给送兰芬写了一封信。他没说燕雀怎知鸿鹄之志，但那封信绝对透露出了宋兰芬小瞧了他的意思。不错，他是没上高中，不是不能上，而是认为上两年高中纯属耽误时间，对实现他的人生抱负没多大的作用。他要宋兰芬相信，他会成为刘家营公社、不，是燕南县最伟大的人物。郑要勤是在大队会计室把信交给宋兰芬的。说这是我写给你的信。宋兰芬说咱俩天天见面，有啥话当面说多好，还写啥信？郑要勤说有些话当面说还真不如写信方便，老祖宗给咱发明了这种交流方式，怎么能不用呢？宋兰芬当时就要把信拆开，让郑要勤拦住了，说现在别看，等我走了你再看。宋兰芬说还挺神秘。郑要勤离开了大队会计室。
　　郑要勤以为宋兰芬看过他那封信后一定很高兴，一定会有积极的回应。哪知道，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两天中见了宋兰芬三面，宋兰芬却会啥事也没发生，先前跟他怎样看了信后依然如故。郑要勤就有点沉不住气了，第三天傍晚，在大队会计室堵住了正要回家吃晚饭的宋兰芬，直截了当问：“我那封信你看了吗？”宋兰芬回答：“看了，看了两遍呢。”郑要勤便有点欣慰，人家宋兰芬还是挺重视他那封信的嘛，竟然看了两遍。为啥看两遍，是有啥不明白的吗？郑要勤问：“那你肯定看明白了？”宋兰芬说：“我又不是文盲，你写的又不深奥，当然看明白了。”“那你，啥想法？”郑要勤问。宋兰芬的回答却让郑要勤云里雾里。宋兰芬跟郑要勤说：“我觉得你把爱情婚姻这样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只能跟你这么说，别的，没有了！”说完这句话，宋兰芬走出会计室，从衣兜里拿出门钥匙，那意思是提醒郑要勤：我要锁门了。
　　宋兰芬给郑要勤出了个大大的难题。什么叫把爱情婚姻这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这问题有那么复杂吗？不就是你情我愿，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吗？不就是成家过日子，生儿育女吗？几千年几万年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村里的男男女女都是这么过的日子，怎么到了宋兰芬这里问题就变得复杂了呢？郑要勤几次到大队会计室，想让宋兰芬把话说明白点，宋兰芬却老是那句话：“你连我说的话都想不明白，还说理解我？没有理解，哪来的爱？”郑要勤就又增添了新的烦恼：跟宋兰芬一个村，小学、初中同学，还一起看过两条狗做爱，两家人知根知底，怎么她说他不理解她？
　　直到宋兰芬跟王顺利订婚，郑要勤才琢磨出宋兰芬跟他说的“你把爱情婚姻看的太简单了”到底包含着啥意思。但他不服，王顺利哪点比得上他？要不是靠他老爹，他能到公社农机厂上班吗？想到这里，郑要勤想到了一个问题：宋兰芬跟王顺利订婚，到底是喜欢王顺利，还是因为王顺利的老爹是王志仁？要是因为后者，郑要勤觉得他还有希望，只要宋兰芬还没跟王顺利结婚，那他就不能放弃对宋兰芬的追求。
　　宋兰芬原以为，跟王顺利定了亲，郑要勤会死心，哪知道，前些天，有媒婆找到郑要勤的老娘，要给郑要勤介绍在公社信用社当会计的肖姑娘，却被郑要勤一口拒绝。那肖姑娘长得好，事由也好，郑要勤为啥不乐意？郑要勤跟老娘说，这辈子非宋兰芬不娶。这话传到了宋兰芬的耳中，宋兰芬既感动又担忧，感动的是郑要勤对她的这份执着，担忧的是郑要勤这话传到王顺利或者他父亲耳中，对她和郑要勤的进步会有负面影响。
　　宋兰芬正为眼前的事情烦心呢，听路奇凡说提到了她后台最硬，肯定路奇凡这家伙也相信她之所以当上大队会计兼妇女主任，是因为她成了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准儿媳，而不是因为她的能力。宋兰芬很生气，对路奇凡下了逐客令：“你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就走吧，我还忙这呢。”
　　路奇凡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太对劲，赶忙拿起自己宋兰芬给盖了章的稿子往外走，到门口，转过身来跟宋兰芬道歉：“对不起，我刚才的话没过脑子。”